此時僻靜的院落裏,搭著葡萄架,藤蔓上掛著結好的果子。


    葡萄藤下,是一張石桌,即使是太陽升起,在此處坐著也風涼愜意。


    “身體可無礙?”陳桔剛要提壺,原本坐著的陸錚率先一步起身。


    手伸過來,陳桔便收迴了手。


    陸錚嫻熟地將茶衝泡好,然後放在陳桔的麵前。


    “迴義父,我身子沒什麽事,好了許多了,咳——”


    陸錚方才說完,一陣風吹過,他嗓子眼莫名地發癢,到底是咳嗽了數聲。


    陳桔掀開茶蓋,吹著茶,見陸錚依然咳嗽,到底還是放下了茶盞。


    起身拍了拍他的後背,幫他順了順氣。


    “你這身子骨,都不如灑家硬實,讓你在行宮多泡泡溫泉,調理下體內的寒氣,你倒是好……”


    陳桔習慣性碎碎念了起來。


    陸錚反而漸漸止了咳嗽:“勞義父掛心了,其實真的好了,剛才不過是嗆了下。”


    陳桔無奈地撩開了手,徑直坐下。


    “既然你從行宮迴來了,那就迴來吧,京城如今正好也缺人,老窩在陪都,也沒什麽出息。”


    陸錚應道:“是。”


    “陛下讓你當西廠提督,切記不要猖狂,心中第一要想的是陛下,你是人麽?”


    陳桔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


    不是人難道是鬼?


    可陸錚卻明白他的意思,緩緩搖頭:“我不是。”


    陳桔滿意地點了點頭。


    陸錚繼續道:“我是陛下的一把刀,要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


    陳桔笑了。


    “是這麽個禮兒。”


    “陛下這個人,是灑家從小看到大的,他這個人,性子軟,人性子一軟,就容易遭人欺負……”


    陳桔碎碎念著,繼續老生常談起來,從陛下幾歲入學,寒窗苦讀……


    這些事情,在他嘴裏已經重複多次,陸錚早已聽過無數次了。


    耳熟能詳。


    甚至他下一句話要說的內容,抑揚頓挫,他都能知道。


    隻見陸錚依然麵色不變,仿佛第一次聽到一樣,耐著性子認真聽著,沒有絲毫的不耐。


    也就是義父能覺得陛下仁慈,性子軟。


    若是這句話放出去,滿朝文武不得笑掉大牙。


    “其實,灑家本可以晚些日子再找你,隻是灑家怕你年輕,遇事莽撞,心再飄了……”


    “看到你一如既往地沉穩,灑家便放心了。”


    “咱們是人,也不是人。”


    “在後宮裏,咱們不能不把自己當人,也不能太把自己當人。”


    “不把自己當人,什麽阿貓阿狗都能上來呲你一身尿,太把自己當個人,就不能好好的為主子辦事,不好駕馭反而容易丟了命。”


    “要把自己當個物件兒。”


    陳桔縱深溝壑的臉上,切切叮囑:“別以為當個物件兒不是好話。要做個陛下離不開的物件兒,有用的物件兒,趁手的物件兒,懂了嗎?”


    陸錚站起身,躬身行禮:“多謝義父諄諄教誨,孩兒明白。”


    陳桔本還要再說,院子外麵一個太監探頭探腦,陳桔皺了下眉。


    “過來——”


    “什麽事?”陳桔不耐煩訓斥道:“縮頭縮尾成何體統?”


    小太監點頭如搗蒜,“是是是,是小的錯了。”


    陳桔臉上緩和了許多,小太監趕忙軟聲說道:“是陛下——”


    陳桔耳朵尖立刻豎起來,整個人如同萎靡的南瓜,被澆了一夜的雨,驟然精神了起來:“可是陛下有事找灑家?你啊你,怎得不早說——”


    小太監趕忙搖頭:“不不不,陛下是不放心您老人家,說院子裏有石頭,溝溝坎坎的,怕您摔了跟頭,讓小的過來攙著您……”


    陳桔眼窩子淺,聞言險些落淚:“唉,灑家怎麽能摔跟頭呢……”


    陸錚識趣地補了句:“這是陛下看重義父,陛下離不了您。”


    一句話說到了陳桔的心坎裏了。


    他臉色此時比葡萄架子上的葡萄,還瑩瑩發亮。


    仿佛一瞬間年輕了許多。


    “你們慣會恭維貧嘴,讓灑家高興。”


    “兒子說的是實話。”陸錚麵上看起來十分誠懇。


    陳桔上前一步,偏巧落腳的時候,腳下踩了個石子,身子晃了晃。


    沒等栽歪倒地,已經有人眼明手快,快速走到他身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陳桔穩穩地被陸錚扶住,又看到急得麵色發白晚了一步的小太監,笑道:“哎呦,不服老真不行,灑家眼花嘍——”


    他說著,彎著身子,將咯著他的小石子撿起來。


    微微眯了眯眼,隨手扔到了一旁的花壇裏。


    一語雙關道:“不在自己位置上的石子,要麽乖乖地迴到自己的位置,礙了事,就得被清除嘍。”


    陸錚耳朵微微一動。


    陳桔好像也想到了什麽,轉過頭看他:“這些日子,要起風了。”


    他說著,對小太監道:“灑家這就迴,你先到前麵等下。”


    小太監顯然不放心,陳桔道:“灑家這有兒子在身邊呢……”


    小太監這才一步三迴頭地走遠了去。


    等到人遠了,陳桔視線還是落在小太監的身上,甚至還跟他遠遠地揮了揮手。


    說出話卻是對陸錚:“之前陸家的事情,灑家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給你爹翻案。”


    陸錚心中一震,抬起頭來,麵上猶帶感激:“義父大恩大德……”


    “你啊你啊——”陳桔搖頭:“你這個人,心思重。”


    陸錚沒說話,陳桔又道:“你真的在乎陸家的平反昭雪麽?”


    陸錚垂下了眼簾,怎麽可能不在乎?


    隻是他內心不由得充滿了諷刺,便是平反了,人死不能複生,他們陸家的人,如今隻剩下他。


    平反昭雪又有何用,到墳頭燒上詔書,告知下九泉之下的亡靈。


    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陳桔枯樹般的手,捏了他胳膊一下:“連家的事,你仔細點。多看多聽,少說。等這個事情一了,陛下心情好些的時候,灑家先將陸家的事情給你平反,然後再將你的身世,給陛下說說。”


    陳桔說著自己的想法:“你雖入了宮,到底還沒淨身,到時候謀個一官半職,找個門當戶對的,也該成家了,給陸家生個一兒半女的,九泉之下,灑家也可以跟陸大人有個交代了……”


    陸錚嘴唇動了動。


    他本想說,他如今有了心儀之人,正是陛下的嘉妃。


    哪曾想,陳桔卻先他一步開口叮囑道:“你身世與其他人不同,所以更要謹言慎行,與後宮的宮女什麽的,不可走得過近……”


    “是。”陸錚應道。


    他從未和宮女走得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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