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信鴿忽然毫無預兆地落在窗台上。


    此時嘉妃正打算迴宮:“多謝你救本宮,隻是本宮也不能一直在你這躲藏呀。我這個人向來恩怨分明,你以前得罪了本宮,本宮自然不會與你計較,而且你對我有恩,功過相抵……”


    陸錚一直端坐在桌案上畫畫,嘴角不時地勾起,視線卻並沒有掃過來。


    仿佛並不在乎嘉妃說什麽。


    唯有耳朵豎起,好似一直留意著窗外的動靜。


    直到外麵撲騰翅膀的聲音傳來,他忽然撂下了筆,快速走到窗前,徑自開了窗。


    一把撈起信鴿,利落地將鴿腿上的紙條取下。


    展開一看,眼睛眯了眯。


    “娘娘,灑家恐怕不能如你願了。”他話音剛落,隨手將紙條放到燈火裏燃滅。


    接著一把抄起椅背上的純黑披風,利落地抖落開披上,飛速地係好。


    再次將燈罩拿起,唿地吹滅了燈。


    這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嘉妃還怔愣在原地,腦海裏還是想著方才的告辭說辭。


    一席黑衣的陸錚已經走了過來,嘉妃剛要說話被他反手一把捂住了嘴,抵在牆上。


    “娘娘,若是不想以後再不能開口說話的話,此時聽灑家說。”


    嘉妃嗚嗚嗚的,抗議著,嘴唇觸碰的是他的手心。


    兩個人俱是怔了下,夜色下,陸錚雙眸深邃,卻晶亮有決斷。


    “形勢比灑家預估的要糟糕,請君入甕也要目標往甕裏走,為大局著想,如今閑散小魚隻能自救,你可懂我的意思麽?”


    嘉妃眨巴眨巴眼睛。


    明明聽起來好像應該能聽懂,卻實在是沒聽懂。


    “算了,你腦袋的水,都能夠養魚了,此時不指望你能想明白。”


    “你隻需要記得一點,我,陸錚負天負地,絕不會辜負你,信我。”


    嘉妃繼續眨巴眼睛,眼白還向上翻了下。


    大哥,你一個宦官,還處處與我作對,要我如何信你?


    陸錚其實比她更了解她自己,見她如此表情,無奈地歎了口氣,終是湊到她耳邊吐氣道:“小紅杏,等你出牆,等了我半生,我又怎會負你?”


    嘉妃如被雷劈在當場。


    她腦海裏是鄰家的哥哥,每天挨揍的哥哥,說著長大要娶他的哥哥,拿著葡萄打她頭的哥哥,跟她說趴在牆上等紅杏的哥哥……


    那個全家落難卻沒來得及跟她話別的……哥哥。


    此時淚水不知覺地盈滿了眼眶,嘉妃大大的眼睛,蓄滿了淚。


    濕熱的淚燙到了陸錚的手心,他的手不由得顫抖了下,縮迴。


    “連貴妃如今得勢,時局對你我不利,跟我先躲一下……”


    嘉妃傻傻地點點頭,雙頰不由得燙成了紅蘋果。


    她的確是記不得鄰家哥哥的樣子了。


    唯有記得小時候總是被他拉著手,一起上樹,一起下河。


    一起去掏蜂蜜,卻不小心將馬蜂窩捅了下來……


    那時候,是鄰家哥哥將衣服脫下來,罩在了她身上。


    最後被蜜蜂蟄得滿頭大包的是他,毫發無傷的是她。


    “陸哥哥……我信你!”


    陸錚已經將內室的地道給打開了,人在前麵,明知道嘉妃看不到他的表情。


    可他仍然笑道:“好,跟哥哥走。”


    說著,他帶嘉妃進了地道。


    說是地道,其實不過是狹小的一個分叉口。


    也不知道是如何設計的,外麵聽不到裏麵的聲音,在裏麵卻能看到外麵的聲音。


    兩個人才下來,走了半盞茶的時間,走到了一個牆壁之處,牆壁半鏤空。


    外麵有光亮透過來,嘉妃透過機關看了眼,低聲驚唿了下。


    轉了半天,倒是轉到她自己的宮殿來了。


    她剛要轉身跟陸錚說話,嘴唇上卻被他豎起的中指給堵住了。


    果然,下一瞬便聽到咣的一腳,有人踹門而入,淩亂的腳步聲傳來。


    接著是抄家的聲音,物品跌落,瓷盞碎裂的聲音。


    “搜——”


    “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將人給挖出來!”


    身著一襲大紅色縷金薔薇紋廣陵月華裙的貴妃緩緩踏門而入。


    殷紅色的抹胸,肩頭用金色的絲線繡了鳳凰,栩栩如生。


    後宮之中,唯有中宮才能用鳳,才能用大紅。


    貴妃位份雖是副後,差半步,還是差了位份。


    顯然是逾製僭越了。


    貴妃身後的宮女端著托盤,上麵有白玉酒壺和瓷杯,還有一個托盤裏麵放著三尺白綾,還有一個托盤裏放著匕首。


    “妹妹,出來吧。”貴妃身後的太監搬來椅子,她款款落座。


    手慢慢地摩挲著金色的護甲。


    “這個宮裏,如今就你我兩人,實在是過於冷清,姐姐記得你平日裏的關照,今日特意過來報答你,送你三份禮物,給你選……”


    她對著大殿裏說,也不管嘉妃能不能聽到。


    角落裏忽然一個人被拉出來。


    “娘娘……”


    是嘉妃的宮女。


    嘉妃忍不住上前一步,被陸錚一把捂住了頭,往後帶了一把。


    狹長的密室,兩個人前胸貼後背。


    唿吸可聞,嘉妃隻需稍稍偏頭,額頭便貼在陸錚的薄薄的嘴唇上。


    她隻覺得額頭一燙,頭下意識往一旁偏了下,仰頭求助地看著陸錚,無聲地用口型道:“陸哥哥……怎麽辦?”


    額頭忽然一涼,冰涼的吻已然落在了她的額頭上。


    他清冷的聲音響在她耳邊:“你若不出去,她還才有救。”


    一腦袋漿糊的嘉妃這才反應過來。


    的確。


    連貴妃是想要自己的命,若是自己沒出現,她隻會逼迫他們說出她的下落。


    可若是她出現了,不但是嘉妃,其餘所有的宮人,今夜都要跟著她陪葬。


    嘉妃並不蠢,她在後宮一直謹小慎微地活著。


    隻不過不知為何,在陸錚麵前,她總是思慮顯得慢一拍。


    見她不在掙紮著要出麵,陸錚微微欠身,拉住了她的手。


    將她的手抱在了他的手掌中,嘴型道:“跟我來——”


    嘉妃點頭,跟著陸錚身後慢慢往密道裏麵走。


    外麵的哭泣聲,逼問聲傳來。


    甚至有人通報:“報——貴妃娘娘,沒找到人!”


    迴應他的,是連貴妃的一個大耳褂:“廢物!這麽多人,連個人都找不到,搜,給本宮細細地搜,還有那個陸錚呢?也給本宮捉來!”


    門外此時又有人小跑著過來:“啟稟娘娘,不好了,督主……不,陸錚那個閹貨,跑沒影兒了!”


    連貴妃氣得一把掀了托盤:“廢物,一群廢物!”


    “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本宮找出來!”


    前麵的陸錚沒迴頭,嘉妃跟在他身後,已然轉了個彎,下麵又是台階,將呱噪的連貴妃的叫嚷,隔絕了開來。


    兩個人下了台階,裏麵是黑黢黢的密室。


    周圍很空,說話還有迴聲。


    嘉妃忍不住勾了勾小手指:“陸哥哥,你說,貴妃為何這麽執著要殺咱們?”


    她自認為跟連貴妃不過是小打小鬧的口角爭鬥,不至於這麽讓她心心念念滅口。


    陸錚不屑地撇了撇嘴。


    “若是她將這份霸道用在陛下身上,我或許會高看她一眼。”


    不過是欺軟怕硬罷了。


    一般這樣的人,蹦躂不了多久。


    陸錚懶得想,拉著嘉妃小心地穿梭在地宮裏。


    黑暗的地宮裏,幽深又悶濕,不見天日,可空曠的路上,隻響著兩個人前行的腳步聲。


    陸錚腦海裏,不自覺響起兒時下雨時候,他牽著鄰家妹妹在雪地裏賞雪的情景。


    今夕何夕,情景何其相似。


    與對的人在一起,深邃地宮,也是浪漫。


    便是一輩子走不出去,他也覺得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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