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端著熱粥踏入元泰殿中時,華儀正抱膝坐在榻上,著天青裏衣,絲麵光滑,如流水一般緩緩淌開,白皙的手臂卷著烏黑的青絲,黑白分明。

    殿內靜謐無聲,腳步聲格外清晰,華儀頭也不迴,冷漠道:“出去。”

    沉玉頓了頓,卻仍舊上前,坐到了她跟前。

    她不知是誰膽敢忤逆她,驚怒抬頭,口中叱責便卡在了喉間。

    沉玉微笑著,白皙的手托著瓷碗,“陛下又鬧脾氣?”

    華儀垂下腦袋,別扭道:“是你啊。”

    “我才幾天不陪著陛下,陛下就瘦了。”沉玉伸出左手,撫了撫她的發,歎息道:“何苦非與攝政王作對呢?”

    華儀抬頭,眼睛溫亮,濕漉漉地瞅著他,像小幼崽。

    沉玉的心有些軟,垂下眼不看她,竭力克製自己將她摟入懷裏的欲望。

    華儀打量著他的神色,故意放軟了聲音,喊道:“沉玉……”

    沉玉抿著嘴,含笑看著她,眸色偏暗。

    華儀繼續道:“我不是要等皇叔妥協,我是在等你。”

    沉玉抬起碗,將勺子送到她嘴邊,溫聲道:“陛下喝些粥吧。”

    她低頭乖乖喝了一口,又抬頭繼續道:“暗衛說皇叔為難你,你可有……”

    他很快又將勺子送到她唇邊,截斷了她的話。

    華儀囫圇咽下,飛快道:“你說呀,有沒有受……”

    沉玉又是一勺送來。

    華儀喝下,張了張嘴,才發出一個字的單音,便又見沉玉將粥送到她唇邊。

    她這迴惱了,斷喝一聲:“你過分!”

    他成心不讓她說話!

    華儀瞪著他,往後一縮,離他抬起的勺子遠遠的。

    沉玉笑盈盈的,哄道:“先吃飽。”

    他抬手要喂她,她窘迫著一張臉,將他的手推迴去,坐直了道:“沉玉,你別這樣,你究竟有沒有被攝政王怎麽樣?”

    沉玉歎了口氣,將碗擱在一邊,道:“陛下這樣關心我,有沒有想過會給我帶來麻煩的一天?”

    他鮮少有把此事挑到明麵上說的時候,華儀抬頭注視著他,咬著牙根不言。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前世她止於君臣之禮,縱使有不忍之時,也念在他身份低微,自古臣為君死乃忠義之德,故而刻意忽略。

    他是那麽的優秀,縱使少年時她被攝政王製約,他備受壓榨,也依舊爬上了當朝一品。

    她那時看到的是天下,身邊能臣稀少,他為她一次次遠出京城,她在京城等著他傳來喜訊,卻見禦案上彈劾他的折子越堆越高。

    習慣他一貫的遮天蔽日,風雨無阻,故而忘記他也是個普通人。

    攝政王算什麽?

    她那皇叔,把持朝政多年,性情剛愎,人到暮年時越發在朝中衝撞於她,華儀後來磨礪出了沉穩的性子,利用製衡之術逐步瓦解皇叔手中權力,直至她肅清朝中結黨之臣,嚴□□氣,開拓自己的盛世。

    她以為自己是個好皇帝,可以在後半生成為中興之主,可機關算盡,算漏了一個他。

    這一世的沉玉,她明明是有能力護他的。

    護他愛他,讓他不再那麽偏執,讓他不一個人承受一切,改變上一世的一切不得以和遺憾。

    華儀定定看著沉玉,許久,才輕聲道:“朕想過的。”

    沉玉淡淡迴視她,少年深刻的五官在暖光之下,有了溫雅之意。

    華儀靜了靜,接著道:“過去的事情朕無法轉圜,可將來,朕希望看著你好好的。”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口,仰頭看著他,和他垂下的目光相撞,“所以,沉玉。你要是有什麽事情,同朕說好不好?你若是不高興了,也可以同朕說的。”

    他低眼看著自己的袖口,眼神一瞬間閃過光。

    他淡笑:“陛下說笑了。”他抓住她的手腕,拽離了她的袖口,拂衣起身,跪於她跟前,行大禮道:“有陛下這句話,沉玉心知陛下厚望,定竭盡所能為陛下肝腦塗地。”

    華儀身上泛起一陣冷意。

    她望著沉玉匍匐的身子,定了定神,這才收斂了自己不當的神情,良久,她找迴了自己的聲音:“朕知道了,起來罷。”

    沉玉頓了頓,斂袖起身。

    華儀又道:“私底下,也要和朕這樣麽?”

    沉玉抬頭一笑,似也覺得自己過分了,搖了搖頭。他重新坐到華儀身邊,端起碗欲喂她喝粥。

    華儀卻沒了食欲,揮了揮手,道:“撤下去,朕飽了。明日此時你再過來,不必帶粥了。”

    沉玉還是擔心她,“陛下保重身子。”

    華儀再不應他,直到沉玉修長的身形轉過屏風,殿門發出輕微的響動之後,她才忽然歎了口氣,仰頭往後直挺挺地摔在了榻上。

    他虛虛實實,明明心懷他念,卻又行忠正之事,倒是讓她此刻感覺是自己在倒貼於他。

    那種滋味,就像是被人撓了一下一般。

    華儀踢掉了一雙鞋,把頭埋到了被褥裏。

    翌日,沉玉再來時,卻見元泰殿中空無一人。

    他踩在冰涼的地磚上,掀開紗簾,繞過屏風,也不見那一抹纖細俏麗的身影。

    沉玉不急不緩,走到案邊金貔貅前,掃了一眼神獸吐納著熏香的小口,掀開蓋子一看,倒是才添不久的樣子。

    華儀赤著腳,不讓自己的腳步聲發出絲毫聲響,悄悄地藏在床底下。

    禦榻略高,下麵大部分卻是實心的,華儀仗著身量纖細,不顧帝王威儀地縮了進去,雖然空間狹窄得她頗為行動困難,可她悄悄看著沉玉的影子,就起了幾分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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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玉背對著她。

    華儀雙手撐著地,悄悄地往外爬,怕他突然迴頭撞破窘狀,竟然破天荒地開始緊張起來。

    她越爬越近,從下到上看,少年的背影挺拔修長,如清風霽月。

    她看來,絲毫不輸宗室的任何皇孫貴胄。

    華儀慢慢起身,挨得極近,連他衣袂上淡淡的茶香也聞得清楚。

    他一向有按時飲茶的習慣,她也是偶然得知。

    華儀心跳得微快,她怕他突然迴頭,可他不曾迴頭,安靜地如一幅畫。

    她便再不含糊,抬手抱住了他的腰。

    沉玉身子一僵,腦內轟得一聲,幾乎把理智燒毀。

    雖然她在身後是他意料之中,卻不想她居然直接抱了上來。

    他試圖掙紮,小姑娘卻死命地抱緊他,清脆地笑出聲來,“沉玉,別動嘛……”

    他不吭聲,依舊掙紮著,隨即便有火自四肢百骸慢慢地燒起來,燎得他耳根發紅。

    華儀笑得歡快,就是不給他甩脫她,調笑道:“怕什麽?真龍天子抱你一次,朕還沒覺得吃虧,你倒先像個嬌嬌怯怯小娘子一般了?”

    她的臉頰貼著他的後脊,帶著頑意蹭上一蹭。沉玉渾身越發緊繃,抿了抿唇,飛快道:“陛下何必這般折騰我,昨日是沉玉言語失當……”

    華儀打斷他道:“你再提昨日之事,朕便多抱你一會兒。”

    沉玉沉默不語,這迴他倒是真想再提了。

    她抱他他又驚又嚇,言語克製在身份上,也其實心底是想抱迴去。

    那個“抱迴去”的念頭一旦生出,沉玉的心便再不能平靜如初。

    可偏偏她還抱著他!

    沉玉抓住她的手腕,強硬地分開她的手,轉身低頭看著她,唿吸有些沉重,低聲道:“陛下還是不要隨意開玩笑。”

    華儀被他抓著,瞪他道:“朕開你玩笑怎麽了?”

    沉玉下頷緊繃,抓得她手腕吃痛,她輕吸一口冷氣,他連忙放手。

    華儀揉著被捏紅的手腕,氣得罵他道:“你真沒意思!”

    沉玉:“……”

    他看著華儀的手腕,有些心疼有些無措,又要去抓她手腕查看,華儀甩開他的手,狠狠拂袖轉身,怒斥逼近喉間,又咽了下去。

    沉玉被她兇狠地一瞪,低頭道:“奴才知罪。”

    他又自稱奴才!他以為他僅僅隻是冒犯嗎!

    華儀隻差掀桌,一跺腳走到他跟前,揚起手來,要打不打他的樣子,沉玉抬眼與她對視,少年清澈的眸底有些許迷茫,也不知她在氣什麽。

    華儀收手,把他推了一下,又快步入了內閣。

    她挫敗得緊,聽外麵沉玉開口道:“若是沉玉令陛下不快……”

    華儀打斷他,厲喝道:“你給朕閉嘴!”

    沉玉:“……”

    他乖乖地立在原地,再不開口。其實他有一些感覺,她是真的有些喜歡他了。

    可是他不能直接接受。

    如今這種形勢,他必須避諱,剛剛要親政的女帝麵臨著前所未有的苦難,他不能成為其中一道阻礙。

    同時,帝王之愛,他並不輕易相信,並不認為這可以成為他將來長久的籌碼。

    縱使他愛她。

    沉玉善於察言觀色,十五歲的女帝本有些稚嫩嬌縱,可一夜之間,他卻發現她不一樣了。

    那份陰晴不定,沉著冷漠,讓他第一次明顯的感覺到這是一個帝王,而不是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

    他對她費了那麽多心思,怎麽能不把她抓到手心裏?

    華儀在裏麵捧著腦袋直歎氣,她從前怎麽沒發現沉玉這麽遲鈍的?

    她暗示的還不明顯?

    華儀深吸一口氣,腦子清醒了些許,一掀簾子快步走了出來,對沉玉道:“你究竟知不知道……”

    沉玉看著她。

    華儀憋著一口氣,繼續道:“……今天是乞巧節。”

    沉玉愣了一秒,隨機笑了出來。

    華儀被他一笑,泄氣了。

    他上前去,替她理了理額前散落的發,輕輕道:“是我疏忽,不想陛下這麽有心……”

    他彎下腰,湊到她耳邊,柔聲道:“陛下是想出去玩吧?”

    華儀偏頭躲過他唿出的熱氣,唇卻險些擦到他的臉。

    她靜了靜,惱道:“朕是瘋了!”

    她從幾日前便開始算計這一日,眼下她明麵上與攝政王僵持不下,時日一久,攝政王監視鬆懈,她要溜出去還不是易如反掌?

    前世的她都不敢與攝政王作對太過,如今的她除非是傻,才會真的以卵擊石。

    對付朝中事,她經曆過一次,有的是辦法。

    “陛下沒瘋。”沉玉直起身,不再故意惹她,隻覺她此刻的模樣似貓兒炸毛,頗討他喜歡。他便也不含糊,抬手開始解衣服。

    華儀奇怪地看著他,“你做什麽?”

    沉玉輕笑,“陛下要出去,難道沒有準備新的衣服嗎?”

    華儀臉一紅,低低得“哦”了一聲,去拿衣服。

    她有些急地閃到屏風後,趁沉玉看不到,揉了一把自己的臉頰,鐵樹開花,老臉也不禁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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