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爺蹲點蹲到腿都麻了,總算等到那臭小子踏出好美院門口,二話不說就撲上去,想勒住他的頸項拖到旁邊好好打一頓再說!


    可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雷老爺屁股才一蹶,已經被雷敢反手架住了。


    「阿爹今兒好興致,蹲這兒玩躲貓貓呢?」他笑咪咪地問,一雙鐵臂卻牢牢地箍住自家阿爹的肩臂,以防被老爹一個懶驢打滾鷂子翻身脫逃。


    「你這不孝子,盡跟老子唱反調。」雷老爺那張帥臉氣得漲紅了,咆哮道「真是養大兒子忘了爹,當年老子就不該把一身好武藝統統都傳授給你——你到底要不要把卓老酸才家的女兒送迴去?」「阿爹,咱們父子倆有話好好說嘛。來來來,聖上前日賞了我兩壇子西域美酒,不然咱們爺倆今兒一人一壇幹了它吧?」他好脾氣地勾著自家爹爹就往好美院外拖……


    ——還不就是怕老爹的爆脾氣大嗓子嚇著他心愛的小粉團嗎?


    「好你個——」雷老爺正死命抵抗,被拖拖拉拉間,忽然瞄見了院門內佇立的清秀嬌嫩女子,原本拉大嗓子要破口大罵的粗話霎時全卡在了喉頭。


    雷敢順著自家阿爹的目光迴頭……


    卓三娘有些手足無措,粉嫩的臉龐掠過了尷尬紅暈,卻是溫雅款款有禮地做了個恭敬的福禮。


    「這位是雷伯伯吧?」她吐聲清脆溫和地喚道,「晚輩卓家三娘,在此跟雷伯伯請安了。」


    雷老爺頓時結結巴巴起來,「啊,嗯,那個,快起請快請起。」


    「你怎麽起了?」雷敢一見了她,心都飛了,哪裏還顧得跟老爹動手動腳,早樂顛顛地湊到卓三娘跟前去了,噓寒問暖地道「怎麽了怎麽了?不是說了要好好歇一覺的嗎?是不是我阿爹方才太大聲,吵著你了?」


    ——這個孽子!


    「哼!」雷老爺吹胡子瞪眼睛地怒掃了他一眼,在對上人家粉嫩嫩小娘子害羞又歉然的笑臉時,本想硬氣端起來的架子又搖搖欲墜了。


    喲,他娘的見鬼了,那個卓老酸才怎麽生得出這麽軟嫩嫩乖巧巧好性兒的女娃娃?還真真糟蹋了。


    「不是的。」卓三娘有點緊張,心虛地又對雷老爺行了個禮。「小女方才想起,前次和今番過府叨擾,竟都沒能向府上的尊長請安問好,實在有失禮節,所以——」


    上次被他撞暈了抱迴侯府,來匆匆去匆匆的,沒有跟他家長輩打聲招唿問個安還勉強說得過,可今天她是光明正大跟著他走進關北侯府的,再不主動向主人家請安,那就太過不知禮數了。


    所以她一思及此,哪裏還躺得住?當然是急急忙忙下榻跟出來了。


    「咳,」雷老爺摸著胡須,昂著下巴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樣,「那個,若依老夫看來,卓小娘子……」


    「爹!」雷敢陰惻惻警告地哼了聲。


    雷老爺身子一震,哀怨地恨恨瞪了兒子一眼——這媳婦兒還沒娶進門,老子就想踢過牆了?況且老子說什麽了?老子什麽都還沒說啊!


    「雷伯伯有話請直言無妨。」她心底隱約感覺到這位雷家伯伯,好似也不大待見自己。


    ……就跟自家爹爹見著了阿敢一樣。


    卓三娘這些年見多識廣,又帶著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爹爹一路北遷,還獨立打點上下攏絡街坊開了書鋪,不敢說一雙慧眼閱人無數,可心思細膩目光敏銳這點倒已是曆練出來了。


    她內心暗暗歎了一口氣。


    所以叫她怎麽敢放縱自己,相信她與阿敢能有未來?


    「既是我兒子的「民間友人」,這幾日便安心在我府中住下做客吧。」雷老爺眉頭微挑,皮笑肉不笑地道。「畢竟行走江湖,誰沒個不方便的時候呢?」


    「阿爹,您牙疼了吧?」雷敢臉上已是陰雲密布。「兒子馬上請太醫來幫您診治診治,這陣子您就好好在好福院「休養」,無事便不要出來閑晃了。」


    雷老爺一口老血梗在喉頭,憋得臉都紅了。「你你你——老子身體好得很!倒是你,三句不離忤逆老子,早知道當年老子生顆蛋都比生你管用!」


    「您這是嫌棄我娘本事不好了?」


    「放屁!老子幾時嫌棄你娘了?老子的阿嬌舉世無雙一等一的好!」


    「那您還說生顆蛋比生我好?」


    卓三娘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又想歎氣了。


    怎麽總覺得像是在看兩個三歲小兒在賭氣鬥嘴呢?


    「那個……」她清了清喉嚨,體貼地問「可要小女先迴避?」


    「不用!」


    「不用!」


    父子倆同時齊聲叫道,雷老爺搶先一步,對著卓三娘笑得很是不懷好意。「小娘子你也看到了,這混小子脾氣暴得很,連對自己的親爹都能鬼吼鬼叫了,你可得當心,想清楚要不要傻傻地跳坑啊!」


    ——有這樣扯自己兒子後腿的老子嗎?


    「阿爹!」雷敢氣得一佛升天,二佛降世,二話不說拎了自家老爹就往外走。


    「來來來,咱們爺倆好好談、一、談!」


    「小娘子家家罩子千萬放亮啊……唔,臭小子!你竟敢捂老子的嘴……看老子的萬佛朝宗!」


    隻見兩個相同高大卻同樣幼稚的身影扭來打去,你一拳我一腿地消失在園林那一端。


    卓三娘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心中滋味……真是複雜啊!


    噗。


    當晚深夜,「琅環家」書鋪的大堂內,一個老男人獨自對著一盞油燈,一碗亂七八糟的湯物發呆。


    女兒真的沒有迴來。


    他守在大堂,連後院都不敢去,可盼來盼去,還是一場空……


    「兒啊,」卓老爹抱著大碗,眼眶終於再憋不住地紅了,哽咽著喃喃。「為父真真不是存心故意的,這不是……不是氣昏頭,口不擇言了嗎?」


    其實他也明白,退親一事對女兒的打擊有多大,而且自從趙家挾帶郡守之勢崛起後,幾年來越發對自家多所打壓,這才令他父女倆不得不忍痛賣了舊宅,一路北遷至京城,隻圖落個清淨。


    勢不如人,也隻能避之為上策。


    這個中種種苦楚,便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盡訴不完,尤其是女兒,為了養活他這個隻曉讀書不通世務的爹爹,以女子之身拋頭露麵開店做營生,幾乎什麽活兒都搶著做了……可、可他今兒竟為了那趙硯,大大傷了女兒的心。


    他今天是鬼迷了心竅不成?怎會做出這般令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來?


    「嗚嗚嗚嗚……」卓老爹越想越是悲從心頭來,不禁老淚縱橫。「兒啊,都是爹爹的錯,爹爹都沒臉見你了。」


    就在此時,門外忽有兩三下剝啄輕敲聲響起。


    卓老爹身形一僵,隨即大喜過望,忙用袖子抹了把臉,鼻頭紅紅地匆匆起身去開了大門。


    「我兒……」卓老爹訕然的笑臉霎時凝固了,「怎麽是你?」


    黑夜中越顯高大恍若韋馱神將的雷敢靜靜佇立在門前,濃眉大眼,英氣勃勃,神情沉靜而誠懇地看著他。


    「卓伯父。」


    「我兒人呢?」卓老爹氣唬唬地質問。


    「她現下很好,正在我府中歇著。」他注視著這個矮了自己一個半頭的清俊老叔,溫和地問,「卓伯父,我能跟您談談嗎?」


    卓老爹一拳彷佛打進棉花堆裏,嘔得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麵色一陣青一陣紅,最後恨恨地往屋裏走。「堂堂關北侯,有什麽話跟我這庶民老兒說的?」


    今日乍然得知他尊貴的侯爺身分後,卓老爹在心神倶亂的當兒自然是滿腦如雷鳴陣陣,又驚又駭又畏又怒。自從早年被趙家和慶城郡守連手欺壓,氣得他幾乎憑著一腔書生傲氣撞死在郡守府門前過後,他就對「權貴」這類人士反感至極,恨不能退避三舍之遠。


    如今這關北侯更是國家大事不去做,成日隻在他家門前繞,難道以為自己看不出他對三娘打什麽鬼主意嗎?


    這些權貴子弟,又有幾個是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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