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自己,居然還把女兒推到他身邊去了……


    卓老爹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紅了。


    雷敢盤膝跪坐在他麵前,神情嚴肅而認真。「伯父,我對三娘是真心的。」


    「私相授受,可恥!」卓老爹恨恨哼了一聲。


    他眸底掠過陰鬱不悅之色,依舊耐著性子道「伯父,您罵我什麽都行,可您不準這樣說三娘,她很好,真的哪兒都好,頂頂好的。」


    「我自己的女兒我豈會不知她的好?」卓老爹不是滋味地道,昂起了下巴,「就不勞侯爺這外人幫嘴了。」


    「既然您知道她的好,為何還替趙硯那種背棄盟約的人渣子說話?」他濃眉斜挑,似笑非笑,眸中卻透著森冷幽光。


    卓老爹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深深的愧疚感又開始齧啃心頭,痛得他一縮,有一霎地無言以對。


    「您跟我置氣,卻誤傷了三娘,痛快了旁人,值得嗎?」雷敢銳利的目光軟和了下來,「隻不過,今日的事咱倆都有錯。」


    「可不是嗎……」卓老爹吞吞吐吐,又是心酸又是埋怨地暗暗白了他一眼。


    「我錯在不該在您麵前打人,火上澆油,可是趙硯那小子不是誠心向三娘懺悔賠罪的,我又豈能容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叫三娘不開心?」雷敢神色凜然生威,朗朗正聲道「我喜歡三娘,舍不得她受一絲委屈,也見不得她皺一皺眉頭,可是趙硯不顧她的意願,當著街坊鄰舍麵前大嘴巴嚷嚷她退親的事,您覺得他存了什麽好心思嗎?」


    雷敢雖是土匪出身,性情疏朗豪邁,腦子不喜歡彎彎繞繞,卻是心思縝密細膩,尤其看人的一雙火眼金睛更是少有人能及,否則又怎麽可能年紀輕輕便能率領百萬雄兵南征北討,打下無數汗馬功勞,終致獲得皇上信寵,得以身居高位?


    能成為盛漢王朝四大侯之一,並統領護衛皇城的金羽衛,他又怎會是區區一莽夫?


    「趙硯……」卓老爹有些茫然,卻是搖了搖頭。「不會的,那孩子自幼投於老夫名下習書識字,性情雖懦弱了些,卻是個心善真誠的,若非如此,老夫又怎可能為他說話?唉,他上有父母,確實也是受家族所累,這才不得不做了毀約背信的小人。」


    見未來的嶽父大人還在替那傻鳥辯解,雷敢一口火氣直竄上腦門,臉沉了下來,可一想起今日在自己懷裏哭得像小娃娃的粉團兒,他胸口便陣陣鑽心地疼,為了她,再大的憤慨不忿也得按捺克製下來。


    「哼,」他微眯了眼,語氣不冷不熱地道「心善真誠又如何?惡人幹壞事那是天經地義,可最怕的還是自以為是善類,卻是處處好心辦壞事,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的「好人」。」


    卓老爹如遭雷擊,又恍如醍醐灌頂,愕然地傻傻望著他。


    「卓伯父,我知道您也許還疼惜那個幼年的趙硯,可阿敢說一句,早在當年他乖乖低頭娶了慶城郡守家的女兒後,他就再沒有資格出現在三娘麵前了。」他冷冷地道。


    他的粉團兒是個頂天立地挺著腰杆子做人的驕傲小娘子,又如何看得起都娶了親還膽敢來糾纏她的負心漢?


    不過,慶城郡守不奉召不得歸京,他的女兒和女婿卻悄悄遷進了京城……想幹啥呢?


    雷敢彷佛嗅著了一絲異常的味道。


    卓老爹不知他腦中盤算何事,卻是被他的一番話堵得無話可說,半晌後,嚷嚷地道「老夫、老夫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總之,你早些把我兒送迴來便是了。」


    「我都聽三娘的意思。」他露齒一笑,雪白的牙齒看在卓老爹眼裏根本是亮晃晃的炫耀和得意。


    「走走走,見你就心煩,老夫要睡了。」卓老爹惱羞成怒地揮揮手,像趕蒼蠅似的嚷嚷,隨即氣咻咻地一頭鑽迴後院。


    「伯父睡好啊!」他笑嘻嘻地喊了一聲,卻聽見自後院方向隱約傳來像是什麽絆倒的聲音,立時改口,「伯父走好啊!」


    雷敢心情愉悅地起身,大手摸著下巴,麵上笑容消失轉為深沉思忖,而後對空輕彈手指。


    「主子。」一個黑影倏然出現在他麵前,恭敬跪下。


    「派幾名兄弟護好我嶽父。」他再不嘻皮笑臉,濃眉微蹙,眼神深幽。「還有,讓人盯著趙硯,尤其是他妻子,明知自己夫婿正糾纏著前未婚妻子,卻還能按兵不動,這太反常了。」


    司馬白那個老狐狸養出的嫡親愛女會有多單純善良賢慧?


    除非,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無暇騰出手來整治她這個不著調的夫婿,和理應被她視若眼中釘的粉團兒。


    對比近日收到各封疆大吏、中郎將及郡守的種種異動線報,雷敢眸中精光乍綻——


    【第九章】


    夫何姝妖之媛女,顏煉燁而含榮。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


    餘心悅於淑麗,愛獨結而未並。情罔寫而無主,意徙倚而左傾。


    晝騁情以舒愛,夜托夢以交靈。


    蔡色。《檢逸賦》


    也不知道最後父子倆是怎麽解決爭議的,但心下惴惴的卓三娘還是在翌日的朝食長案邊看到了雷老爺。


    中年英氣大叔臉色詭異得很平靜,甚至還在她落坐的當兒,抬頭對她笑了笑。


    害她背後寒毛直竄,定了定神才恭敬地迴以一笑。


    雷敢則是從頭到尾熱切歡喜地盯著她,好像她才是他迫不及待想吞吃入腹的菜。


    卓三娘開始後悔昨日氣衝衝離家的舉動了,尤其雷家此刻氣氛詭譎,自家爹爹自昨兒到今日也肯定是孤獨老人守著一口冷灶……怒氣褪去的她,悔愧開始一波波湧上心頭來。


    再惱火,也不能真把爹爹丟著不管哪!


    「那個,」她食畢了一小碗飯後,悄然無聲地收箸,對著正大杯酒大塊肉的雷家父子道「多謝貴府昨日容我作客,三娘十分感激,如今左右無事,我也該告退歸家了。」


    「什麽?你怎麽就要走了?」雷敢一口飯梗在喉頭,慌亂地急忙咽下。「不是說好多住幾日的嗎?這、這才過了一夜呢!」


    好不容易粉團兒願意跟他迴家,他都還沒好好趁著月色在她窗外吟吟詩啊作作對啊什麽的,她怎麽能就走了呢?


    人家阿默可說了,男子漢不能滿腦子隻想著肉,還得跟心愛的伊人有那個……


    嗯,心靈交流,這才叫「婦唱夫隨」。


    阿默還說,粉團兒既是讀書人,肯定最愛聽那些濕呀幹呀咿咿啊啊的文兒,所以讓他這七八日忙著在皇宮裏排兵布陣搞東搞西的時候,好好跟皇帝求教幾首。


    他可是冒著被皇帝指著笑了大半天的羞愧感,很不簡單才背會了一首「斑鳩」的。


    ——與此同時,皇宮裏的皇帝打了個大噴嚏,揉了揉鼻子後忍不住自言自語「唔,也不知阿敢小子那首「關雎」背得如何啦?」


    見雷敢眼巴巴兒地望著自己,黑亮亮的虎眸好似淚珠子都要滾出來了,卓三娘吞了吞口水,竭力抵抗著那無辜可憐兮兮大狗般的懇求眼神……


    「哼,沒骨氣!」雷老爺看著自己這不爭氣的兒子,恨恨地把一隻燒鹿腿嚼得喀啦喀啦響。


    「侯爺,」她頓了頓,在他眼神「逼視」下隻得改口。「阿……敢,我想我爹爹昨夜至今定是心神不寧,恐怕也無心茶飯,如果我今日再沒迴去,他可能今晚連睡也睡不著了。」


    聽聽!人家這才是孝順好娃娃呢,哪像他生的這隻狼崽子——


    雷老爺忍不住露出欣賞讚許之色,隨即又想起自己和卓老酸才的「不共戴天之仇」,趕緊埋頭大啃手上的燒鹿腿去了。


    「你放心,我今早已經讓人幫卓伯父送一整席酒菜去了。」雷敢黑眸一亮,笑嘻嘻地道「化與樓的,一席五片金葉子,保管伯父吃得滿嘴流油……呃,我是說,伯父定能吃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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