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直截了當地拉攏,林月見對方如此“真誠”,認真問道:“前輩為何要留晚輩在此?是為了下妖洲?”


    一陣清風拂過,吹得竹葉簌簌作響,晃動隻剩半張臉的斜陽,碎了一地。兩人在林中平地相對而坐,前後身子披上橘紅斑駁。


    身著白裘的孟雲怔怔望向夕陽,好大一會兒才迎上他的目光,臉帶笑意溫和說道:“嗯,正是為了此事,如今落葉洲還未攻陷下三洲,你這個前話事人還是有用。”


    他有些意外,這模樣像位女子的男子,竟然說得這麽直接。


    對坐的白裘男子,臉上灑著影綽陽光,他也迴頭看去,這片長在山頂的竹林,被染成了紅色,在視線最遠處的遠山後,一團橘紅正緩緩落下,附近的雲彩甚是絢爛。


    一身破爛裝扮的年輕人,在前一瞬間隻是看到此間景色,隨後景色在腦中現出具體的樣貌,他忽然想起了以前那些看過的黃昏,記起曾經喜歡看這天地明暗交替,那時隻是看著。


    此時為何會憶起從前?他眼中映著黃昏晚霞,保持迴頭的姿勢許久。當朱曦完全隱沒身影,天邊彩霞漸漸暗去,他才收迴目光,轉迴頭時,碰上對坐之人的眼睛,兩人似乎都在對方眼中再次看到方才的景色。


    兩人皆是笑了笑。


    林月緩緩深唿吸一口,接著之前的話題,“孟前輩覺得我有用在哪裏?”


    孟雲端茶聞了一口,慢悠悠迴答,“雖然你不知道什麽原因,會答應離開陸橋,但隻要下三洲未破,你這個能被第一時間推出來的話事人,在下三洲說話還算數。”


    白裘男子喝了小口茶,“我也是猜測,就如落葉洲的董齊輝,會讓人把你扔到無岐山一樣,他們想借刀殺人,就說明還在忌憚你這個話事人的身份,花的代價肯定不小。”他望向林月,“之前無岐山傳來的靈氣波動,是那位出手了,對手是送你來的人?”


    “嗯。”林月點了點頭,隨口說出一口名字,“程理。”


    “原來如此。”


    “前輩。”他微微皺眉問道:“為何董齊輝那倒黴玩意兒,不在送我的途中直接出手?要費力去無岐山繞一趟。”


    孟雲不知在什麽時候,臉上的那種似雕刻的笑容已經消失,露出自然神色,“你能問這個問題,說明下三洲沒有這些規矩,那我就簡單了講。從你的話中,你與他們有過交易,你離開陸橋,他們送你到落葉洲,這空口白話的交易,在上六洲與下三洲的交界處,可能會有更加嚴格的規矩,天地會處罰違約的人……”


    男子似乎口幹了,端茶喝了一口,又才繼續說道:“他們最想要達到的目的,是除掉你,他們又不敢賭,怕影響落葉洲氣運,所以差第三人來做這件事情,而且也不是直接出手,而是繞了半圈,送你到無岐山。你看負責送你的那第三人,受了無岐山那位的全力一擊,恐怕會丟半條命,這也是天地的處罰。”


    “因果?”


    “對。”孟雲淡淡一笑,“不信這個的人,就說是前後因果,信這個的人,就說是天地規矩,其實都是一迴事,冥冥之中,有天意。”


    他若有所思,問出一句很直白又不合時宜的話:“前輩,若是我想了解上六洲的規矩,從哪裏入手最合適?”


    之所以說不合時宜,是兩人各自在不同的“天下”。但他想賭一賭,賭這孟雲在此時是真誠態度,賭孟雲對落葉洲和下三洲的事不感興趣。


    “你先迴答我一個問題。”孟雲沒有遲疑,直接說道。


    “好!”


    “你是為了上六洲的修行功法?”


    “對!”


    孟雲淡然一笑,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天上,對其之前的問題娓娓道來:“先是天地,天地約束著所有生靈,但有跡可循,一是留了生靈的修行道路,二是能迴應生靈的請求。”


    他滿臉疑惑,“迴應請求?”


    孟雲微笑著點頭,“對,迴應,上香你知道吧,給山神河神上香,可以為其積攢信仰之力,給自家祖宗上香,能得祖蔭庇護,這都是天地有跡可循的地方,山神河神可理解為山河氣運,祖蔭庇護可理解為祖上種下的福因,這兩者都是在天地之間,是為天地的迴應。”


    聽到這個解釋的林月似懂非懂,“在下三洲沒有這些規矩,但依舊有著前輩所說的迴應,比如修行,比如常見的因果。”


    孟雲笑著緩緩搖頭,“不一樣,如方才所說,下三洲沒有‘處罰’之類的規矩……”他忽然停下話頭,歎了口氣,“把我也給搞亂了……這樣說吧,你可以把天地理解成一個人,上六洲的這個人是醒著的,下三洲的則是睡著了,下三洲基本的規矩還在,但僅此而已。”


    這麽一說林月便就懂了,這不是和心丹小天地一樣嘛,自己就是活著的人。


    “上六洲的天地是具體的人?”


    孟雲楞了一下,似乎對他能問出此話有些詫異,明明是個聰明人,怎麽就不知道比喻一說呢?


    “不是,隻是一個打個比方。”


    “原來如此……”他一臉認真地點著頭,“前輩您繼續。”


    “天地還有個最重要的規矩,便是輪迴,人死不能複生,但有輪迴往生一說。”


    “在天地之下,最為活躍的便是修士了。各家修士憑借著對天地規矩的理解,總結出不同的修行方式,也在此基礎上,創造出一些新的規矩,比如山神河神,一開始是沒有的,是和家掌握了山河氣運的脈絡,創造而出的,再比如那些神通。”


    林月仔細聽著,時有點頭之舉,見對方話畢,“那些飛升之人呢?去哪兒了?是不是就脫離了所謂的輪迴?”


    孟雲搖頭,“沒人能確切知道,說去了天外天,但子孫偶爾上香孝敬時,卻也能得到迴應,說還在天地之間,十境大修士尋遍各個角落也不曾發現。”


    “怪事。”他皺眉歎了一聲。


    “的確是怪事,搞得現在上六洲的十境大修士,都不敢突破最後一層桎梏,達到那更高的十一境……很早之前是有的,修士雖說順應天地規矩,但本質上還是逆天而行,能修至十境的,都是些有大毅力、大機緣、大心境之人,都有想去看看更高處風景的想法,可飛升之後,了無音訊,到如今,也就很少有人敢這麽做了。”


    說著孟雲歎了一口氣,“所以如今這上六洲的修士,大多是窩裏鬥,為了洞天福地,為了天材地寶,為了弟子、子孫機緣,爾虞我詐。也就是為什麽下三洲一開了天幕,落葉洲就迫不及待的架起陸橋,這是想爭新的資源、機緣,其他洲看似還沒有出手,不過是在等落葉洲當出頭鳥罷了。”


    他又問:“難道就沒有人探尋這能出現在天地的十一境?”


    這似乎與下三洲的習武之人有很大的不同,攔腰斷了修行路徑,所以才有許多人一心探究?或許是吧。


    “有的。”孟雲迴答說:“不過極少。”


    他點了點頭,對上六洲的大致情況有了了解,緩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後,他問出了兩個最大的疑惑。


    “前輩,這下三洲為何會與上六洲分離開?十一境可是道境?”


    孟雲隻是稍微一愣,便開口解釋,似乎這些並不是什麽秘密。


    “下三洲是一位十境大修士,為你方才所說的能出現在天地,而作出的努力與結果。那人的姓名隻有極少人知道,而且守口如瓶,現在流傳的,隻有他的事跡。據說在幾千年前,他以十境巔峰衝進蒼穹之上,然後突破到十一境,在這一瞬間,他硬生生撕扯開天幕,又施展神通,將下三洲脫離九洲,最後,原來的九洲,到了落葉洲便是盡頭,成了上六洲與下三洲。”


    林月聽後嘖嘖稱奇,還有這樣的人,本以為那無憂的搬山倒海,已是天地至高的神通了,沒想到還有能撕扯開天幕的。


    孟雲繼續解釋那十一境,“按傳聞來講,十一境確實是化境之後的道境,但方才說了,能到十一境的都已經不在上六洲了,所以也沒人能定論。”


    果然!他在心中一喜,“小天地的九境與上六洲的十一境,是一迴事,多出來的兩境是在中間,而不在盡頭。按照小天地的九境,依然能到最高處!”


    “隻可惜自己的肉身要走之前的路子,行不通了,而且也不能按照上六洲的十一境,開辟七十二座氣府修行,隻能以自己推演的路子前行,恐怕會多走許多彎路……”


    “不過,既然能修行,已是幸事,或許自己這條路子才是正確的,畢竟已經有了小天地的經驗,我是道意,但也是林月,並沒有消失在小天地之間。”


    他在喜悅之後,便想到了這些,他要走的路已經很明確了,雖然之前也有一條道走到黑的打算,但那是逼不得已,此時,他卻是接受了自己的方法。


    夜幕降臨,燦爛星光代替朱曦照耀。


    他起身以讀書人的姿勢躬身行禮,口中真誠說道:“謝前輩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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