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衣不蔽體,與文雅半點沾不上邊,可在盤坐喝茶的孟雲眼中,這位來自下三洲的前話事人,在鞠躬行禮時,有著浩浩蕩蕩的浩然氣,自己如置身於對方的小洞天之中,感受得真切,這小洞天比起他遇見過的,任何一個人的都大。


    而且這一禮,頗有讀書人大儒的風貌。


    一身白裘的孟雲短暫愣神後,釋放出靈氣探查周圍,可並未發現其他人,再次看向林月時,眼中有著驚異。他輕飄飄地起身,雙手手指斜向地麵,大拇指相扣,彎腰迴禮。


    晚風吹過,竹林搖曳。


    林月見對方竟然朝自己迴禮,又把腰彎了些。他這是真真誠誠的謝對方解惑,行禮時,別無二心,心境氣象展露無疑。


    孟雲淺笑出聲,“林小友,坐下吧。”


    他這才返迴座位,主動為對方解釋道:“我是半個讀書人,在下三洲是一間書院的院長。”


    孟雲聽後覺得這是他謙虛的說法,“林小友的學問怎麽樣?”


    “半知半解,學問和肉身一樣,稀爛。”他說得很認真,這也是真話。


    白裘男子有些詫異,“那如何做得書院院長?”


    “我的書院不歸讀書人管,祖師堂掛的畫像,也隻是我家先生。”


    “你家先生是個學問很高的人吧……”


    他搖了搖頭,“學問我不知道,但劍術極高。”


    孟雲低頭看向茶台,微微一笑,伸手提壺斟茶,斟茶完畢之後,卻忽然輕歎了口氣,“下三洲免不了腥風血雨……”


    這話讓他頓住了端茶的手,深唿吸一口後,才將茶杯用兩指端起,放到鼻前細細聞著茶香,喝的時候,也隻是一小口,連續喝了三口,才放下茶杯。


    他岔開了話題,問道:“前輩,在陸橋來我鋪子裏喝酒的,為何第一次付酒錢,都要用您給的那種風雨錢?”


    孟雲瞥了他一眼,緩緩迴答,“那是買路錢,一是為了討個彩頭,拿錢買路,二是給下三洲所有人的棺材錢……”


    四周靈氣忽然暴動,地麵枯葉瞬間被卷入半空,茶台卻是絲毫未受影響,是孟雲釋放靈氣將茶台護住,他對林月的反應有所預料。


    林月雙手握拳,死死咬牙,怒目圓睜。棺材錢?用心之歹毒!這是在一開始就打算著一路屠殺的準備。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憤怒過,就連第一次與張至誠見麵,告訴他操控著他的人生路徑時,也沒有這樣的憤怒。


    之所以能如此克製,還是心境一片小天地的功勞。


    他閉上眼連續深唿吸幾次,周圍靈氣漸漸平息下來,其握緊的拳頭終於鬆開。


    對於他沒有走火入魔,還能在如此快的時間內平複好情緒,孟雲感到十分驚訝,“林小友心境不小!”


    孟雲再次釋放靈氣探查他的身體,與他還在躺著的時候一樣,並沒有發現心境的一點跡象,孟雲問道:“為何我看不透?”


    林月睜開眼睛,眼神中有一閃而過的深邃銳利,他伸手端茶,喝了一口之後,才迴答說:“肉身本就稀爛,走不通上六洲的路子,自然也就沒有心境一說。”


    孟雲提壺斟茶,瞧了一眼他肩膀露出的劍柄,點了點頭。


    他忽然露出淺笑,“前輩,若是下三洲告破,我在前輩的風月山,可還能安然無憂?”


    說了一圈之後,他才迴到了最初孟雲挽留自己的問題。


    孟雲沒有任何遲疑,迴答道:“能。”


    “為何?”


    再次瞧了一眼劍柄之後,孟雲解釋道:“我相信下三洲告破之時,林小友不管是幾境修為,都會對落葉洲出上一劍,我既然開口讓你留下,也不能在那時候觸你的這個黴頭。”


    他也偏頭看了一眼劍柄,微微一笑,“前輩想得周到。”


    “前輩知道這柄劍?”他又問。


    “何止是知道,如雷貫耳。”孟雲斂容迴答道:“九洲有四柄靈劍,有兩柄分別在兩位真人手上,下三洲也有一柄,我猜就是陸橋邊懸著的那柄,最後一柄自然就是你背上那柄了,那三柄都有名有姓,唯獨最後一柄沒有名字,也沒人過它有何威能,總之甚是神秘,但名聲卻比其他的三柄大。”


    他眉頭一挑,沒想到驚朝還有這樣的名聲,但也沒有過多驚訝,在第一次聽驚朝說她能一劍破天,以及她的來曆時,他就知道這柄劍必定不凡。


    “那為何沒人直接搶走她?我這三四境的修為,就算她是柄靈劍,出劍威力也有限……程理之前也沒動這番心思。”


    孟雲微微笑道:“既然是靈劍,就有認主一說,它不認的人,就算修為再高,用著也隻是柄尋常兵器而已,最多算結實點的兵器。而且我猜測它本身就有修為,尋常十境恐怕招架不住。”


    “原來如此。”他點了點頭,記得驚朝現出人形時,確實是施展了小洞天,程理那廝也沒什麽辦法,隻能在一旁抓耳撈腮。


    “所以,林小友願意留在風月山?”孟雲笑問道。


    “這樣如何……”他緩緩開口,“下三洲若是被攻破,前輩自然不用經過我,若是下三洲在我八九境時還完好,前輩去往下妖洲的事,不管我在哪裏都作數。我在風月山的事,我想不受限製,意思是隨時可以離開。”


    白裘男子瞥了他一眼,眼中有些許意外,不過很快就露出一副了然表情。這年輕人隻看肉身的話,入境都不能,但偏偏又讓他修到了第四境,何況方才鞠躬行禮的那番氣象,都在說明,他或許有著不一樣的未來。


    孟雲的眼睛轉動,最後定在他的眼睛之上,“我還有一種方式。”


    “前輩請說。”他稍有疑惑。


    “我交你這個朋友,如何?”孟雲認真說道。


    林月愣了一下,片刻之後,他端起茶杯,雙手執杯,一臉認真說道:“好!前輩請!”


    就憑今日解惑之情,這朋友他交了。


    孟雲搖頭,大手一揮,茶台上出現兩個酒壇,“喝酒痛快些。”


    他爽朗一笑,伸手取過一壇,掀開封壇紅布,單手抓住壇口,“前輩請!”


    “小友請。”孟雲雙手捧著酒壇,向前一推。


    兩人各自豪飲一口,相視一笑。


    孟雲心裏有些感慨,竟然在一個小輩身上,找到了闊別已久的江湖氣。他在林月身上看見上六洲少有的直白,不是指說話,而是心境的表露。雖然林月說了自己沒有心境,但他確確實實感受到一種,身居天地間,無物不包容的氣勢,隱隱約約,這位年輕人似乎有著天大的心境。


    而林月隻是想痛快地喝上一頓,到這上六洲快兩三個月,還沒有喝過酒呢。


    此時是盛夏,蟲鳴此起彼伏,和著風聲與酒後笑語,是一番別致景色。


    ……


    這一頓酒喝的時間長,一直持續到深夜,兩人都未用靈氣發散酒力,到了拿不動酒壇,酒局方才作罷。


    第二日,朱曦透過竹林間隙,在林月臉上搖晃,他悠悠轉醒,撐著地麵坐起身後,搖了搖腦袋,深唿吸幾口後,眼色才恢複清明。


    他站起身環望一圈,沒有發現孟雲的身影,正欲下山熟悉熟悉環境,腦海中響起孟雲的傳音。


    “林小友可在山中尋處地方修建房屋,我平常閉關較多,招待不周之處,還望見諒。昨日有所悟,我閉關去了。”


    孟雲完全一副朋友之間的語氣,讓林月露出了笑容。


    他提起長劍,朝西邊下山。


    風月山的山頂有一大片的竹林,他順著山勢下行,恍惚間有種迴到青竹林的感覺,不過這又讓他想到,昨日孟雲所說的棺材錢,心裏暗自發恨。


    他不準備修建什麽房屋了,穿過竹林來到山勢稍緩的樹林中時,他尋到一處山洞,走進打量一圈後,就決定先安身在此處。


    山洞隻有半間屋子大小,洞口滿是雜草,洞中有著山石泥土。他拔劍將雜草斬斷,丟入洞中,又去尋了一大堆枯草幹柴,以及幾塊石頭。枯草堆成草墊,幹柴砍做一截截堆在一旁,石頭圍成一圈。


    簡易的居住之所很快完成,他先點燃一小堆篝火,讓它燃燒著去去濕氣,自己走出山洞外,準備打些野味,以及喝的水。


    在半山腰兜兜轉轉一天之後,他滿載而歸,風月山比起碰見秦幽蘭的景中山,野味多了許多,他迴到山洞時,大小野兔、山雞、野山豬,加起來有十來隻,夠他吃上一段時間了。


    他把每一隻都烤熟之後,放在秦山神借的方寸物中,裏麵還有用許多竹節盛放的清水,以及他找到的一些可以作為香料的野生草木。


    夜晚,點燃篝火後,他先是取了一隻烤得焦黃的野兔子,穿在木棍上,插在火邊,再拿出幾顆小指頭大小的幹果子,墊一塊平整石頭用手錘爛,拈起慢慢灑在兔子表麵。等待烤過一遍的野兔,再次冒出熱氣後,他才雙手捧起開始啃起來。


    一頓晚飯,有了些鹹味,就著清水下肚,也算飽餐一頓。


    之後,他添了兩截粗壯幹柴,調息入定,開始吸收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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