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未亮,篝火熄了,剩下一堆灰燼,林月被涼風吹醒,肚子也在咕咕直叫。


    包袱裏的幹糧還夠三兩天,都是小白趕工的大餅,涼了兩天,硬邦邦的,好在可以充饑。


    他沒有先吃,而是朝南繼續走,半個時辰後,聽見有山澗水流,便尋著水聲而去。


    一天一夜沒喝水,他渴得不行。


    經過幾番崎嶇山石的蜿蜒之後,終於來到小溪邊。


    不過一步之寬的細長流水,朝西南下山流淌而去,潺潺水聲此時對他來說猶如天籟。


    他將袖口粗糙卷起,長劍放在一旁,雙手捧水,大口豪飲,順勢還洗了把臉。


    喝足之後,就盤在坐在溪邊,拿出大餅啃起來,吃幾口便要俯身單手舀起水喝一口。


    有幾分山行野宿,山水為食的自在。


    在山頂極遠處,此地山神陶然將金身留在自己的小廟裏,陰神出竅,借著自家地盤山石樹木之便,一直遠遠跟著這位奇怪的劍仙。


    其一舉一動,在他看來韻味十足,特別是此時盤坐溪邊,渴了飲水,餓了吃餅的自在模樣,舉手投足間,分明有著劍仙才有的逍遙。


    別看他修為不高,山神廟又小,甚至都沒甚香火,陶然依舊有著修行之心。難得路過一位修為高的,自然要多多觀摩,說不定某個動作,甚至一唿一吸就有這大道機緣,不能錯過。


    對於林月的修為,他有著大致猜測,與其一同走的那半裏路期間,他曾隱隱探察過,得到的是一副稀碎肉身,沒有半點修為。不過這並不影響他的判斷,能讓那尊大神親自送行的人,修為極高的可能性很大。


    若是看走了眼,這位真是半點修為沒有的普通人,跟著也不虧,至少有個護送之功,倒不敢跟隔壁大山神討要什麽,有著這一件事,也算多個掛念,萬一那位記著呢?


    抱著這番心思,他的陰神隱沒在一棵大樹之中,目不轉睛。


    林月自然不知道此地山神,還跟著自己,但對其心中所想,有個大致猜測。


    他此時吃著餅,心思就在想著這事。陶山神的討好之意十分明顯,是看在北嶽山神的麵子上。這也從側麵說明了秦大山神所說的“擅闖者死”的規矩很大,大到能有一個活人從無岐山出來,別人都會認為此人修為或是戰力高於無岐山山神。


    想通這事兒很簡單,他有些納悶的是陶然所說的一路上“多多停留”,這句話肯定有著其他含義,隻是猜測不出。


    一塊大餅吃完,又趴著喝了幾口水,再將袖口放下,拍拍屁股跟著溪水下山。


    山林間的流水多是挑險要的石峰間隙流淌,好在已是在山腳,溪水逐漸平緩寬闊。


    他走路時盡量想著一件事情,以集中散亂心思。一開始他目光追著流水,跟著它蜿蜒,後麵不自覺想起自己的身體情況,發覺之後,又將心思放迴水流之上,如此反複,他有些累了。


    於是找了塊溪邊大石頭,盤坐其上,暫作歇息,一邊順著心意探察自身。


    現在的他隻能從感覺上得出一些結果,體內沒有靈氣,心神便不能周遊全身。之前被程理不知以何種術法,打碎了全身能用作氣府的地方,一時間綿軟無力,後因秦山神出手餘威危及到性命,從胸口處迸發出一股力量,才得以支撐起身體。


    此時他的感覺,和身體完好時一樣,又多了些不一樣通透之感,具體如何,卻是不得而知。


    “本就有以肌膚作為第一座氣府的打算,程理那廝應該沒有破壞掉肌膚吧,畢竟不是常用的氣府……”


    想到此處,不作他想,他開始閉眼感受此方天地的靈氣,以吸收的方式,刺激皮膚表麵。這種疼痛他早已習慣,眉毛都不會皺一下。


    他沒有發現其實是能夠禦氣的,隻不過並不能支撐他以氣禦物,隻能凝聚身體周圍不過一寸的靈氣,用來衝擊氣府關隘,還是夠用。


    此時正值日中,溪邊依舊涼風習習,並不燥熱。


    如此枯坐,一直到夜幕落下,他除了皮膚的刺痛之外,依舊沒有進展。


    肚子又開始叫了,他如早晨一樣,就著溪水吃餅,“水飽飯足”後,往林子鑽了幾米,尋一捆幹柴燃起篝火。


    望著閃爍火焰愣了一會兒,他準備再次盤坐,以靈氣衝擊肌膚氣府。


    此時前方隱約現出一個白色身影,在夜色下不禁讓人起雞皮疙瘩。但下三洲並未有鬼魅實際出現過,林月也沒朝那方麵想。


    他甚至伸長脖子仔細看了看,還叫對方現身,“哪位前輩,何不來烤烤火。”


    林中忽然響起一陣陣女子笑聲,甚是陰森。


    他扭頭四下打量,皺起了眉頭,依舊大聲喊道:“雖已近晚春,但夜晚還是有些涼,不如烤烤火,甚是暖和。”


    陰森笑聲戛然而止,一股陰風出來,篝火都幾番閃動,林月盯著火焰,生怕熄了,好在閃爍幾次後,篝火並未熄滅。


    再抬眼時,一位白衣女子出現在火堆另一麵,臉色蒼白,一張瓜子臉頂著一頭散開的長發。


    “敢問前輩所謂何事?”他仰頭問道。


    白衣女子微微低頭凝視著他,慢慢皺起眉頭,又舒展開來,隨即抬袖遮住半張臉,嬌滴滴說道:“這位少俠真是好膽量,竟然沒有半點害怕,真是難得。”言語中穿插著幾聲笑,聽著詭異。


    他疑惑問道:“為什麽要害怕?”


    這一問讓女子愣了一下,“我猜少俠應該隻是位普通人,不是什麽山上仙人故意隱藏修為,半夜遇見鬼魅沒有出手,又一點不怕,妾身真是想不通呢。”


    白衣女子見他沒有反駁,繼續淺笑開口,“公子能否為妾身解惑?”


    林月有意探探口風,想知道些她所謂的鬼魅,便微微一笑說道:“解惑之事我並不十分在行,但也有著兩名弟子,不過習慣對方坐著說,你這樣站著我壓力很大,也有些不好意。”


    之前聽秦賜秦山神講過,鬼魅是人死後,執念太大而停留的陰魂,這難得碰見一迴不是山神的鬼魅,正好打聽打聽。何況秦山神也沒有講細致,所謂“兼聽則明”,多聽人說說準沒錯。


    白衣女子癡癡笑道:“公子真是可人,隻是著荒郊野嶺的,妾身一女子家,隨意坐在沙石泥土上,有失矜持呢。”


    他露出思量模樣,隨即開口,“前輩肯定有著修為,不如盤腿虛坐,若是覺得費力,就坐在一旁的石頭上吧,反正四下無人,不必顧及他人想法。”


    白衣女子瞥了眼不打大小的石頭,輕輕笑了一聲,“公子不拘小節,那妾身就失禮一迴了。”隨即走了過去,揮袖驅灰,又才扭扭捏捏坐下。


    “公子請說。”


    林月略作思量,組織語言,“我與前輩說實話,我自幼待在家中,也沒說過什麽鬼魅,自然也就不害怕了,但關鍵的一點,是我心裏裝得下很多東西,能裝下,自然也就不怕了。”


    最後一句把白衣女子逗得咯咯直笑,她依舊拿寬大袖子遮著鼻子以下的部位,“公子能說出這般話,想來不是沒出過門的人,著心裏恐怕裝了不少人吧。”


    她把林月這句話理解成了字麵意思,風流浪子,心裏裝的人確實不少。


    林月露出一臉氣氛,“我說得真真實實,前輩怎麽就不信呢,我這人在為他人解惑一事上,可從來沒有說過半點虛言,坦誠之心,日月可鑒。”


    白衣女子愣住了,日月可鑒之類的話,在上六洲可不是順便說的,說出來便有著規矩限製,若是出現違背,定會遭到反噬。她斜眼注視了林月一會兒,並未發現他有任何反噬的情況,心裏又驚訝又好奇。


    這人真是說的真話,難道理解錯了?


    她這次沒有笑出聲,而是恢複了尋常女子的聲音,“公子真是個赤誠之人,妾身以小女子之心度公子君子之腹了。”


    林月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麽稍微解釋一下就信了呢?雖然也並未說假話。


    “前輩明鑒。”


    白衣女子微微皺眉,“對公子妾身很是好奇,不知可否講講,當然,公子得願意說。”


    “有何不可,漫漫長夜,正好有人說說話。”林月臉上浮現淺淺笑意,娓娓道來,“方才說了,我自幼在家中長大,到了弱冠之齡方才出門遠遊,欲尋師問道,可惜天不隨人願,到現在依舊是個普通人。倒是在短短的路途中,長了些見識,讓心變大了。”


    說得句句是真話,但又沒有透露半點關鍵。


    “不過今日像前輩這樣的鬼魅之屬,卻是沒有遇見過,不知前輩可否為晚輩解惑?”


    白衣女子掩麵講道:“公子顯然有許多話沒有說出來,但是個人都有秘密,之前公子肯坦誠解惑,妾身也好久沒碰見活人了,就與公子說說。”


    她停頓片刻,“所謂鬼魅,是生前執念太深,又碰巧遇見一處聚陰之地,也算機緣巧合,變成了鬼魅,所以多稱厲鬼。又因久久不能‘還願’,所以執念越來越深,如得陰氣修煉之法,也可以陰魂修行。”


    林月聽得仔細,緩緩點頭。這不比秦山神講得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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