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動手添了幾截幹柴,一邊真誠問道:“執念深與陰魂修行是有何聯係?”


    篝火火焰稍微暗了些,要等其燃燒一會兒後才會明亮起來。


    白衣女子盯著火堆,並攏的雙腳往迴收了收,才開口為其解釋:“執念深,則陰魂穩固,陰魂穩固,則修行易也。”


    純粹的鬼魅相對於活人少之又少,一是人將死之際恰好在聚陰之地的情況少見,二是鬼魅之屬多為怨念滯留,殘害一方,不少修士隻要碰見,便會出手鎮殺。有些道行的,知道趨利避害,躲著不出來,安心修行。


    林月聽到這個迴答卻皺起了眉頭,他略微轉動身子麵向白衣女子,“執念深的才容易修行,那豈不是一直困於執念,心境該如何?”


    白衣女子淺笑出聲,笑聲有些像歎息,“這便是鬼魅的限製,門檻不低,修到一定境界,還會因為心境,而停滯不前,若想繼續往上走,除非有大機緣。”


    “機緣?”林月追問:“對於鬼魅來說,哪些才算機緣?”


    白衣女子卻是搖頭,“妾身受困於此地,身上的幾境修為還是袁大人看我可憐,賜下一部法決,才得以修行,要不然也不會與公子閑聊了,恐怕一見麵就得打起來。至於妾身方才所說的那些,也都是在法決上得知的,關於機緣,其上隻是提及了一句,並無詳細記載。”


    他沒有去問這位袁大人是誰,正如白衣女子所說,是個人就有秘密,能傳她修行法決的人,她不會輕易說出。


    要想繼續聊下去,恐怕要從對方身世著手,若是自己困在一個地方許多年,好不容易碰見個能說話,會十分樂意多聊些無傷大雅的事。


    “敢問前輩是因何事受困於此?”見其穿衣打扮,最多就能看出生前是個習過武的,並不能推測出其他信息,“前輩不願說也沒事兒,我隻是好奇是何種執念才會讓人陰魂不散。”


    白衣女子稍微一愣,還是開了口,“就當解悶罷了……在外人看來或許隻是一個尋常小事,還望公子不要笑話。”


    林月斂容迴道:“我能明白一些所謂的小事兒,在心裏常常會翻起驚濤駭浪。”


    昨夜他想起以往的一些小事兒,迴神過後的憂愁滋味並不好受。這在上六洲的人看來,絕對是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愁”字,但對於來自下三洲的林月來說,是格外陌生的體驗,弄得心裏空蕩蕩的,還不能以心境容下。因為他並不理解這種感受。


    白衣女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將掩麵的手臂緩緩落下,一邊低下了眉眼,目光雖落在篝火上,但顯得空洞無神。


    此時林間寂靜異常,雖有晚春之風拂過,但過於輕了,未能晃動枝椏樹葉,更無夜蟲名叫,聚陰之地的活物顯然少之又少。


    白衣女子雙手疊在並攏的膝蓋之上,將自身經曆娓娓道來:“妾身本是鹿台郡人士,自幼衣食無憂。公子應是知道淩虛洲尚武,就算是女子,還是沒有修行天賦的,也都會煉體。妾身並無修行天賦,所以一直停留在始境。”


    她忽然輕歎一聲,似乎接下來要說的話,讓她難以啟齒。


    林月趁機問了對方姓名,聊了半天兩人都還不知道對方叫什麽。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都是白衣女子在說話,林月則是仔細聽著,常常皺眉。


    白衣女子名叫秦幽蘭,在鹿台郡汝臨府也算大戶人家,她家祖上還與無岐山的秦山神有著些關係,不過已經過了上千年時間,秦山神也早就不管這些俗事,所以沒敢認秦賜這位祖宗。


    她來到此地的原因,是因其親梅竹馬的一男子,喚作謝君。這謝君也是個沒有修行天賦之人,但受本洲尚武思想的影響,在本地大家都知根知底,沒人願意浪費時間和資源,在一個沒有天賦的人身上,謝君便總想著出門闖蕩,尋求機緣。他首先想到的,便是秦幽蘭祖上與無岐山那位的關係。


    於是向秦幽蘭說了此事,秦幽蘭自然是舍命陪君。五十年前,兩人從各自家中偷跑出來,一路北上,路途不算遠,兩人相互照顧,隻花了半月時間便到了無岐山邊界,可不論兩人如何懇求,都未得進得無岐山地界,更用說見著秦山神的麵了。


    不死心的兩人待了半個月,依舊無果,才泄氣歸家。不料返程中謝君性情大變,對秦幽蘭沒了耐心,她這才發現謝君之前的無微不至隻是裝的,隻是為了她祖上與秦賜的那一點關係而已,如今這點關係沒派上用場,他便不裝了。


    兩人本就有婚約在身,她怎肯輕易接受他的此番轉變,便一路質問,謝君隻管趕路,對其不理不睬。到了此處,謝君似再也忍不住,竟然出劍傷人,一劍刺透了她胸口。


    謝君在出劍之後的一瞬間,便後悔了,兩人青梅竹馬,感情是有的,但他後悔歸後悔,卻是半點救助的心思都沒有,收了劍頭也不迴的離開了。


    秦幽蘭怎麽也沒想到謝君會刀劍相向,但一下就想通了關鍵,她從不可置信,到心如死灰,就在倒下的一個唿吸間。


    這謝君分明是想與自己撇清關係,好另尋別家……


    她也算由愛生恨,又遇此處是一處聚陰之地,她死後未曾投胎轉世,憑著這股恨意留下陰魂。之前她所說的那位袁大人,其實是此地山神,不知為何,竟然留了部專門給陰魂修行的法決給她。諷刺的是,她生前沒有修行天賦,死後卻一路修到了五境。


    隨著修為的提高,以及五十年時間的洗禮,她的恨意其實淡了許多。此時天地之間限製便出現了,她要想繼續修行,就需要穩固住陰魂,也就是加深執念,但執念深了,心境便會受到影響,如此矛盾之下,修為隻能止於此了。


    林月聽她講完之後,沉默了半響,秦幽蘭也似沉浸在迴憶之中,也不在說話。


    他在想的有兩件事,一是為何會有如此對待他人的人,二是這鬼魅一道的修行。


    兩人都盯著火焰,良久之後,林月瞥了眼秦幽蘭,緩緩開口:“秦姑娘,其實秦山神沒讓兩位進山,是因為無岐山有著規矩,不準活人擅闖,這也保住兩位的性命。”


    秦幽蘭迴過神來,微微一笑,“在妾身死後不久,便知曉了的,祖上那位還是念及子孫之情,算是給了一次庇護,以後鹿台郡的秦家,他不會再管了……好在妾身現在也不甚在意這事了。”


    林月拋了個話頭,讓對方迴神之後,繼續問道:“秦姑娘,我有一事不解,這謝君為何會半點舊情不念,難道對秦姑娘真的隻有利用之心。”


    完整講訴完自身經曆的秦幽蘭,似乎又看開了許多,麵對林月如此的咄咄逼問,也能坦然接受。她抿著嘴扯了扯唇角,像一位尋常女子一般。


    “怎會沒有動情呢?隻是在妾身與自己的前途麵前,他選擇了後者而已。”


    林月望著她點了點頭,輕歎一聲,“情字最傷人……”


    有幾分哀其不幸。


    秦幽蘭卻是撲哧笑出了聲,惹得林月側目。


    “秦姑娘笑什麽?”


    白衣女子止住笑容,一本正經問道:“林公子是否未曾碰過女子?”


    “碰過啊……”林月偏頭想了想,一邊自言自語,“小白是頭白狼,化作人形也是個小孩,牽過她的手一起走路,當然是碰到過的……”


    他的細聲言語,秦幽蘭聽得心驚肉跳,聽到最後卻又笑出了聲。


    林月投來疑惑目光。


    秦幽蘭斂容開口,嘴角還是有著一絲笑意,“之前林公子說自幼在家中長大,妾身還有些不信,現在卻是信了。”


    林月還是一臉疑惑,“這有什麽聯係麽?”


    秦幽蘭搖頭否認,“沒有沒有,隻是越發覺得林公子有趣了。”


    見對方不肯說明緣由,林月也隻好作罷,伸手取了一截幹柴,歪頭架火。


    這也怪不得林月,男女之事在下三洲山上人之間,提及的很少,大多數習武之人都未花時間在找道侶身上,而且因為下三洲殘缺的原因,這方麵的欲望整體都很小,以至於都林月二十出頭了,對此事還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


    林月添完柴火,肚子又咕咕叫了起來,大餅半點油水沒有,餓得很快。


    他糾結要不要再吃一頓,卻聽一旁的秦幽蘭說道:“我觀林公子一天兩頓都是吃的幹糧,對於趕路來說,實屬寡淡了些,不如讓妾身給林公子抓點野味吧。”


    她說完之後,也不等林月迴答,直接就飛入了林間。


    林月幹笑一聲,收迴伸向包袱的手,起身又去尋些柴火迴來。


    以往遠遊時的吃食都是小白負責,她化迴白狼本體,在山林間如魚得水,狩獵野物甚是輕鬆。如今他一個人,想的是吃完幹糧再去狩獵,主要是一路上也沒有碰到什麽野物。


    不多時,秦幽蘭提著一隻野兔返迴,林月急忙結果,去溪邊清洗,秦幽蘭又舉了根火把,在他身後為其照亮。


    兩人一前一後,一人站著,一人蹲著,在這寂靜山林的溪水中,晃蕩出一點暖色火光。


    林月一邊埋頭清理野兔內髒,一邊緩緩說道:“我覺得鬼魅的修行之法,應該從一開始就出現了問題……若是以後我弄清楚了,再來給秦姑娘解惑。”


    這秦幽蘭是無岐山山神秦賜的後代,自己也算是與秦賜有些關係,若自己碰巧真找到了其他路子,也不介意傳她,就當是報這一頓的恩情罷。


    秦幽蘭怔怔望向眼前男子,隔了許久才迴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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