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岐山南方,連片密林中,一身黑衣,斜挎著包袱,背著一柄又提著一柄長劍的年輕人,站定在林間,正往望著身旁一位佝僂的灰袍老人,一臉笑意。


    日漸西斜,林中有著又長又密的影子。


    秦山神前腳剛走,此地的山神便冒了出來,主動與林月搭話。


    “劍仙可是要去鹿抬郡?”老人微笑著問道。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隔壁那尊大神,親自送出一個活人出來,見這年輕人的打扮,不是劍仙是什麽?其他人能有這番待遇?兩柄劍恐怕都是極品飛劍吧,得罪不起。


    林月微微傾身,算是見禮,“前輩怎麽稱唿?在下林月,可不敢受這劍仙之名,隻是一普通人罷了。”


    灰袍老人眼珠一轉,一副了然模樣,先是擺手說道,“可不敢稱什麽前輩,老朽陶然,是此地山神。”隨即瞥了眼滿臉笑意的年輕人,維持著笑容,“老朽就大膽稱林兄弟了,林兄弟可是要去往前方城鎮?”


    林月點點頭,“敢問前輩,此去有多遠?”


    老人趕緊迴答道:“不過千裏地,途經三山一水,路還算好走。”


    林月再次輕輕點頭,“我想向前輩詢問些事情,不知可不可以?”


    “知無不言。”


    他側過身,伸出一手,“邊走邊說。”


    “林兄弟請。”老人硬是做出一副邀請貴客進門的動作。


    他也不在意,笑著邁開腳步,邊走邊問:“前輩可否告知淩虛洲的主要宗門、世俗王朝,以及其他一些需要注意的?”


    程理與秦賜的話,他都不敢完全相信,所謂吃一塹長一智,被算計之後,若是再無半點長進,那這江湖恐怕踏不出半步。


    名為陶然山神露出訝異之色,“怪不得聽著林兄弟的口音有些奇怪,原來是外鄉來的。”說完之後他瞥了眼腳下,盡量跟上林月的步伐。


    “淩虛洲沒有宗門,全是以山頭算,一個山頭代表著一位修士,皆是戰力強悍之輩,劍仙都有著數位。林兄弟所謂的世俗王朝有著三個,分別是齊、京、隋,分別在東西南三個方向,皆尚武,朝堂修士也是境界都不低,互有征戰,交界處地盤易主的速度都快趕上劍仙的初見速度了。”


    林月點頭又問:“北方的妖獸是怎麽一迴事?”


    陶然再次現出疑惑之色,這位難道不是去殺某位大妖的?心中閃過數種猜測,嘴巴可沒有停歇,快速迴答道:“古時有一位修為極高的大妖在淩虛洲北方修行,也不排斥其他妖獸,所以慢慢聚集起數以萬記的妖獸,而且修為都不低,逐漸就變成了一處眾妖之地。”


    林月繞過一棵大樹,見陶然跟在自己這邊後,又往右挪了一步,好讓其能有位置走路。他看著腳下略有崎嶇的地麵,每一步都穩穩落腳,一邊再問:“修為極高是有多高?”


    陶然像一位尋常老者一樣,碰見些細碎石頭,都要換一處踩下,所以走著路看起來晃晃蕩蕩。聽到問話,急忙迴答,“傳聞有十一境,卻沒有飛升。”


    “飛升?”林月心中的這個疑問沒有問出口,而是自己思考起來。按照陶然的話,十一境,卻沒有飛升,說明一般情況下,十一境就要飛升的。而且有很大的可能,飛升之後便管不了“地上”的事了……所以現在上六洲修為最高的隻有十境。


    到現在接觸的幾位修為高的,程理是十境,那搬山人吳憂可能也是,秦賜能打傷程理,至少說明戰力有著十境。十境與十境之間同樣有著巨大的差異,就像在九洲自家先生的虛境,與一般的虛境一樣。


    這是一個很關鍵的信息,或許自己憑著九境出劍,一樣能與上六洲的十境扳扳手腕。


    想到此處,他偏頭瞥了眼肩膀後邊的劍柄,這一動作被陶然看見,不禁在心裏感歎,這是想試試那位大妖的道法?不簡單!


    他繼續問道:“那如今裏麵,都有著什麽境界的大妖?”


    陶然立馬迴答,“十境就有十來位,都是戰力不俗,在無岐山地界,那位都不敢說能穩穩勝過,八九境的恐怕有著上千之數,八境以下的便沒人知道了。”


    他所說的那位,自然是秦賜秦山神。


    “那秦山神在淩虛洲算哪層?”


    陶然看了眼身後,迴過頭才小心說道:“那位算在山巔。”


    林月感概一句:“這淩虛洲妖獸果然非同凡響。”


    陶然眼睛盯著地麵,小心邁著腳步,一邊應和著,“那可不,北方的妖獸在上六洲可是出了名的難纏,不過淩虛洲的修士也不是吃素的,讓他大妖修為多高,也跨不出北方的地界。”


    其語氣頗為自豪,林月覺得他在說這話時,腰身都直了幾分。


    “前輩必然不是碌碌之輩,敢問前輩是何境界?”


    陶然臉上的自得之色瞬間僵住,一時語塞。


    俗話說罵人不揭短,與你一個好臉色,怎麽還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這人仗著修為高,就欺負人?


    心中如此想,話可不敢這麽說,陶然幹咳一聲,擺手說道:“不值一提,我這小山頭有那位在前麵頂著,不需要多高的修為。”說完還瞥了林月一眼。


    “前輩過謙了,我聽秦山神說,能得山石鑄就金身的正統山神,差不到哪兒去。”


    陶然還是擺手,連聲說著“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林月見狀也不再追問,話鋒一轉,問起了路,“我欲去往最近的城鎮,前輩可知走哪條路?”


    陶然伸手指向一側天空,“往西南飛八百裏便是。”


    他眉頭一挑,正色說道:“我向走路去,仔細看看蒼穹之下。”


    “林兄弟特立獨行,不愧劍仙之名。”陶然一臉敬佩,指著正南方,“繞著前麵的麗山,往西南方,經萬川水順流下三百裏,再往南走便可。遇山翻山,遇橋過橋。”


    林月伸手撩開一樹擋路的枝丫,看了眼陶然,微微一笑,“多謝前輩,前輩見識廣,晚輩佩服。”


    “不敢當不敢當。”陶然慌忙擺手,“都是鄰居,也算熟門熟路,林兄弟可別在自稱晚輩了,老朽當不起啊。”


    此時兩人行至一處陡峭山坡,林月往下瞥了一眼,轉過身對陶然抱拳行禮,“前輩腿腳不好,就別送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


    什麽叫做腿腳不好,山神還能在自己的山頭摔跟頭不成?


    陶然聽後愣了一下,知道這是對方在“下逐客令”了,幹笑一聲,附和道:“多謝林兄弟體諒,那老朽就送了,此去山色水景都還不錯,林兄弟自可多多停留。”


    他扯了扯嘴角,“前輩,就此別過。”


    “林兄弟慢走。”


    林月扶著灌木枝椏,側著身子慢慢下山。陶然在坡頂伸著脖子觀望一陣,才又往迴走去。


    ……


    山坡頗為陡峭,隻有些裸露的岩石沙土,偶爾長著一簇灌木。林月將長劍靜暮換到右手,用左手抓住能扶穩身形的山石、灌木,斜著下山,每一步踩穩了再邁開下一步,走得很慢。


    待到他下到山腳,已經看不見太陽了,他準備就地過上一晚。


    尋到一處巨石下,找來一捆幹柴,又扯了幾簇枯草,用最原始的方法生起火。盤腿坐下後,他將火堆中柴火抽離幾寸,刻意把火燒得小些,好少燒點柴火。


    夜色完全暗了下來,微風吹動蔥鬱樹葉,晃動中發出持續不斷的簌簌聲響,偶爾也有幾縷吹到篝火,火焰彎了幾下腰,又直直向上。


    林月盯著火焰,臉色映紅的他竟然生起一絲愁緒。


    如此場景在空桑長龍時,多了一個盯著烤肉不放的小姑娘。


    他微微偏頭看了一眼自己旁邊,隻有閃爍著火光土地。抿起嘴收迴目光,將背上包袱取下,拿出半塊小白臨時趕工的大餅,慢慢啃了起來。


    這種愁緒在之前好像從來沒有過,有些不好受,但又有著別樣的滋味。


    它會讓人想起在萬萬裏之外的另一個人,然後腦海裏閃過一些共同的迴憶。之後又會聯想到其他同樣不再身邊的人,以及屬於自己的修行之所。


    迴過神來之後,又悵然若失。


    那些人,那些個地方,好像用一根看不見的線,牽住遠在異鄉遠遊客,時不時拉扯一下,擾動胸口跟著微微顫抖。


    真是奇怪的體驗。


    他抬頭仰望,透過樹葉,目光集中在輕紗似的流雲,流雲過境後,目光停留在偶爾閃動的星辰上。


    月亮是同一個月亮,這些星星應該也以同樣的速度閃爍在扶月山吧。


    嘴巴一圈已經有著短須的年輕人,有了一些憂愁,看見的景色與以往不同了。


    同樣是星夜,同樣是林中篝火,在之前,它們就隻是星夜、林中篝火,年輕人在其中與它們融合在一起。現在呢,星夜閃動著去往扶月山的光芒,林中篝火照亮一位遠遊客的憂愁夜晚。


    年輕人將手中大餅送到口中,細細咀嚼,偶爾還要停歇一會兒。


    星夜下,夜蟲鳴叫,微風不息,篝火映出一圈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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