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驚落葉,扶月無飄零。此是秋時,扶月山如南方天氣,山色紅了幾許,山門外卻是下起了雪。


    林月禮拜完臨月書院的祖師堂,又聽顧清姈細細講了近兩個月發生的事情,其中兩樣重要的,是好幾家送了禮,以及幾位扶月山的客卿。


    小白和他的兩名弟子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留副院長陪甩手掌櫃下山,幾位客卿都在山門前的鋪子喝酒,新收的外門弟子也在山門外。


    天象濃雲已散,陽光和暖,秋葉漸紅,落有幾片在路上。兩人都是書院白袍,走得不快。


    顧清姈幾次看向林月,猶豫之下,還是決定將自己的疑惑問出。她儀態從容,朱唇輕起,“這兩個月可是有大的收獲?”


    林月低頭看著下山的石階,一步步走得仔細,臉上始終有淺笑,聽到問話,他略微抬頭,“境界沒變,心境穩固了許多。”


    他不準備把心丹中有著天地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不是不信任,而是太過驚世駭俗,平常人難以理解,知道他體內有個小天地,對他們也沒什麽用,隻會徒增不必要的心思。


    這種想法在之前是不會有的,那時有什麽事情他會直說,想著多個人出出主意,或是了解多些,開闊見識。比如妖國、空桑、結境、自己體內能施展文字之力等等,每一件事都未做隱瞞。


    但此時的心態和想法,完全不一樣了,一個人知道得太多,或是太少都無可厚非,最怕一知半解,特別是在極為特殊的領域下功夫,純屬浪費精力。這些,是一座天地告訴他的。對與不對,暫且不論。


    林月偏頭瞧了一眼顧清姈,眼睛明亮,“書院規矩會有幾處變動,小先生之前的一些考量,要作廢了。”


    顧清姈隻是注視著他,並未開口,等著他說完。


    “山後給訪客、客卿留的住所分出一半,讓外門弟子也搬到山門內,藏書樓對外門弟子開放。不忌諱哪家武學路子,願意學,就讓他們學,內外門弟子皆是。普通人的搬遷之事,緩一緩,或許以後也不會做此舉了。”


    年輕人說得不快不慢,同樣也才二十來歲年紀的顧清姈,略作思考之後問道:“外門弟子之事為何這樣安排?”


    與變異精怪的戰事,讓普通人遷到扶月山成為不現實的想法,此事她知道。


    林月的笑容稍加收斂,但依舊平靜,“既然要探究武學,多些人更好,他們願意走上武學道路,扶月山就給他們鋪路。”


    顧清姈從這一句聽出了他的心胸,她理解的,這個甩手掌櫃想扶月山的眾人,隻為登高。


    “當下的情況,收攏弟子在山門內,確實是明智之舉……”她稍作停頓,露出笑容,“反正書院剛開始,對錯都無礙,路子走野些,或許還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林月與其相視一眼,笑著說道:“小先生心胸開闊,看來比我更適合做院長。”


    顧清姈故作嗔怒,“不要說氣話,難道你連甩手掌櫃都不想當了?”


    “說的真心話而已。”


    顧清姈恢複平常臉色,緩緩開口,“副院長一職,設得巧妙,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大方向的事情我還是做不來,瞻前顧後……總之,這個院長你還是要當,不管是站在前頭,還是後麵,在書院的大事上,你都得站在最高處看,藏書樓樓頂那麽高。”


    這是她的看法,也是她的期望,期望臨月書院的院長能站在最高處,不管是修為,還是學問。


    林月朝她微微躬身,卻說了句玩笑話,“定為小先生摘幾顆星星下來瞧瞧。”


    顧清姈愣了一下,笑了出來。方才林月給她的那種隨和,又帶著包含一切的心境,其實她還感覺到了一種漠然,這種漠然與初次相遇時的不一樣,那時他是未見外界,封閉的漠然,而剛才則是俯瞰眾生一般的感覺。離自己很遠。


    聽到他的玩笑話,她笑得很開心。


    林月沒看明白她為何一直笑個不停,“小先生不信?還是覺得太過輕浮了?”


    看來心境一片小天地,還是有著不明白的地方。


    “信。”顧清姈簡短迴答,然後話鋒一轉,說到幾位客卿的事,“留下的客卿有和家來的趙小樹、之前的有名和尚、青靈餘臨兒、逍遙家初一、展心、拳師寧十一、金霞書院的嚴玉,澄和書院的蘇無憂,還有你的三位師兄師姐,也來過扶月山,看到鄭掌教的傷勢後,全去了深淵斷橋,說是不日將返迴。”


    顧清姈低眉想了想,看是否還有遺漏,“哦,還有頭實境精怪,叫月來。”


    林月頻頻點頭,其中讓他意外的,是初一和那位拳師,以及兩家書院的弟子。


    “看來幾個大家基本都湊齊了,真是巧。”


    顧清姈也是點頭,“這些人雖然境界都在虛境以下,但天賦在年輕一輩中,大多是數一數二的。”


    “甚好,我們快些下山。”


    ……


    臨月書院的山門前,兩位院長落了地,林月看向酒鋪,不禁露出笑容。


    之前的小鋪子沒有擴建,隻是朝前撐起了個棚子,多了幾張桌子。此時看起來頗為熱鬧,看門人夜無歸招待著扶月山的客卿們,生意十分不錯。


    見書院兩位正主都來了,那七八人紛紛起身迎接。兩人走近後,都是笑著見禮。


    “諸位,閉關耽擱了些時間,見諒。”


    說完這句,他又分別與每個人單獨行禮。


    “前輩。”他先是朝向一身白袍的初一,其還是一副懶散模樣,微微點頭算是迴禮了。


    “兩位師兄。”他雖然沒見過蘇無憂,但從其服飾也認出了是讀書人。


    來自吉洲守正書院的蘇無憂,現在已是澄和書院許墨君的正式弟子了,他笑得燦爛,與一本正經的嚴玉一起作揖行禮,口稱“林院長”。


    “展心道友。”


    展心看起來有些放不開,有些強顏歡笑的意思。


    林月倒是對其別扭的羞澀笑容,沒有那麽抗拒了。


    “有名和尚。”他向著和夜無歸站在一起的和尚行禮。


    和尚雙手合十迴禮,臉上有淡淡笑意。


    “臨兒姑娘。”


    一身青衣的餘臨兒,站姿很是隨意,一臉笑容,藏不住的亭亭玉立,“說了叫臨兒就好了。”


    林月笑著點頭。


    “寧道友。”


    身姿俊秀挺拔的寧十一抱拳迴禮,臉色嚴肅。


    “四碗兄。”他笑著向月來行禮。


    一身青黑衣裳的月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迴禮過後,朝其他人說道:“林兄弟海量,我喝不過,今天諸位可要替我找迴些麵子。”


    這幾日他這個自來熟與其他人都混熟了,林月酒量好這個傳說,已經被他說成是喝倒群山各妖了。


    他一說完,還真有幾人應和。


    林月瞥了他一眼,想著今日要叫你睡在山門前。


    “剩下這位,便是趙小樹道友吧。”他向那位表情有些木訥的少年行禮。


    趙小樹麵無表情,其眼神偶爾才有一點光亮,看起來還是像塊木頭。


    夜無歸都打過了招唿,笑嘻嘻地走近,先是對著兩人行禮,“院長、副院長。”隨即抬頭擠眉弄眼,伸出拇指與食指摩擦著,一副奸商像。


    林月稍微俯身,小聲問道:“收錢了?”


    夜無歸使勁點頭,“一兩銀子一壇。”說完又嘿嘿笑了兩聲,這個表情像極了小白。


    林月作驚訝狀,“貴了些不?”


    “不貴不貴,都是小錢。”


    林月點了點頭,直起腰身大手一揮,“今日我請客,諸位請坐。”


    “好!”說話的是這裏年紀最大的初一,“這幾日酒錢都花沒了,今天定要喝迴來。”


    展心愁眉苦臉說道:“師叔,還是少喝些,不然又要拉我陪著,我不愛喝的……”他說得很是小聲,最後又咕噥了一句:“酒太貴了,之後你的酒錢我付不起了……”


    眾人都是會心一笑。


    林月就近找了根板凳坐下,喊了一聲上酒,這才把發愣中的夜無歸喊醒,他苦著臉,不情不願地進鋪子搬酒,一邊故意念叨,“店長知道了一定會罵我,不行,這要記在院長賬上……”說完瞟了林月一眼,見他沒有反應,這是默認了啊,夜無歸稍微加快了腳步,給每桌上酒。


    上完之後,自己也在林月與顧清姈的一桌坐下,他心想院長請客,記賬上的事情,自己不喝白不喝。


    林月給顧清姈也倒了一碗酒,然後端起自己的那碗,高高舉起,“諸位,別的先不說,我先敬各位一碗。”


    說罷一口悶了。


    除了有名和尚以茶代酒,其餘眾人皆是一口喝了一碗,其中最為猶豫的是展心與嚴玉,看著兩人隔桌對望的眼神,就知道兩人相互熟識了,認了同病相憐的處境,但這主人家敬酒,怎麽也要給麵子,於是兩人各自的一碗酒,喝得時間最長。


    其餘人都是看著他倆小口吞下,最後紅著臉放下了碗。


    “好樣的!”初一一掌拍在展心肩膀,展心險些摔倒。


    “師兄,可好喝?”蘇無憂一臉天真,偏頭問著嚴玉,嚴玉瞥了他一眼,紅著臉不說話。


    “諸位。”林月再次開口,“相信小先生……也就臨月書院副院長,給各位說過了,扶月山想要探究武學,但又不想拘於一家,所以才有了招攬客卿一事。我先把話說在明處,我想要的,是各位不作過多保留,不要有什麽顧忌,一起在武學路徑上用力,在扶月山不分哪家,各位要是願意,還可以直接收取弟子,在書院授課。”


    今天才算是正式邀請,所以林月說得直白,也說得慷慨。


    “我期望扶月山的武學能走得更遠,能為九洲習武之人,探究出一個不同的路子,諸位可好好考慮考慮。”


    眾人仔細聽著,各自又在思量。


    林月想了想,補充說道:“問道書院對我說過,一百五十年後,書院正名,但我在這兒承諾一件事情,臨月書院以後不歸讀書人一脈,永遠是個獨立的宗門。”


    此話一出,來自澄和、金霞書院的兩位讀書人,麵麵相覷,皆是詫異。


    第一位答應的是餘臨兒,“我願意,反正青靈的理論有和家陰陽一支走在前麵,我也想走條不一樣的路。”


    這位明麵上的九洲天賦第一人,說出這句話來沒人會笑話,相反,還會當真。


    第二位開口的是展心,他小聲說道:“我也願意,師父答應了的。”說完還看了眼自己的師叔。


    初一稍微一愣,之前怎麽沒有聽他說過?你小子還學會藏著心機了……他瞪了展心一眼。不過他隨後又對林月點頭,“我這路子走窄了,也想試試。”


    其實能在這兒等著的,心中早有決定,之後除了兩位讀書人,都是願意成為扶月山客卿。


    林月看著兩位,還是稱唿師兄,“兩位可要時間,再多考慮考慮。”


    “我願意。”開口的是嚴玉,他言簡意賅說了原因,“一百五十年後問道書院才知曉,不怕。”


    蘇無憂低頭想了想,好像是這個道理,於是重新掛上招牌的天真笑容,也答了一句“我願意”。


    林月笑出聲來,一下站起身,舉碗敬酒,“諸位,今後就是一家人了,來!一起喝上一碗。”


    眾人確實起身一起叫了聲“林院長”,再是喝酒。


    ……


    店門前氣氛頗高,眾人喝到午後,最先倒的自然是來四碗。


    兩個不喜歡喝酒的悶葫蘆展心與嚴玉,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在了一桌,中途還拉上了趙小樹,竟然都紅著臉各自喝了一壇。趙小樹的眼睛,是越喝越亮,仿佛喝了酒才是個活人。


    副院長顧清姈則是與臨兒坐在一起,說了好久的悄悄話。


    夜無歸喝了兩碗後,就開始對有名和尚說著胡話,和尚就聽著,點頭微笑。


    林月和初一、拳師寧十一,坐在了一桌,海喝幾碗後,就開始小酌,談論著客卿之事的具體事宜,當然,最後言語多有逞痛快的意思,但也聊出了些結果。


    比如客卿必須每年在扶月山待上三個月時間,每月至少一兩次的論道,對自己的武學根基可適當透露等等。


    扶月山多了這幾位客卿之後,熱鬧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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