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落花的小院中,桃花自賞,燕雀噪咂,三個不過始齔上下的女童在院子嬉戲打鬧。騎黃犬,抱白貓,還有一個背著九節狼。在孩子們邊上,有諸位仙子各行其事,或舞劍,或鑒寶,或裁花,或調飲……


    怡然自樂,不亦樂乎。


    小院角落,有桃樹繁茂,落英繽紛。樹下原本品茗自省,微笑旁觀孩子們玩鬧的青年剛剛拂去肩頭的殘花,兀自一滯,被捧著的盞中青湖蕩出一層又一層碧波漣漪,驚醒了久久未能被雲霧沸水潤澤的仙芽。


    “嗯?”在發出疑問的同時,青年隨手擷過麵前飄搖的花瓣,搓成花泥,含入口中。濃烈而刺鼻的香風自他為中心如波濤般洶湧而起,引得周圍幾個玩鬧的孩子一陣抗議。


    為首的女童拽不住落荒而逃的黃犬,噗通一聲從犬背上掉了下來。周圍幾個仙子想去扶她,但小姑娘一聲不吭,噌的一聲跳了起來,小跑到青年身邊一腳踢在了他的小腿肚上,叉腰抱怨道:“爹!動靜太大了!大黃都跑了!”


    “就是就是!爹爹討厭!”另一個抱著比她人還大的胖白貓的小女孩跟在姐姐身後,擺出一個生氣的表情拽了拽青年的衣袍,卻在視線接觸的一瞬間破了功,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又整出什麽新鮮玩意兒了?”


    兩個女孩簇擁著青年的同時,一個稍小一些的女孩怯生生地跟在最後,稚嫩的小手死死拽著九節狼的大尾巴,低著頭委屈巴巴地說道:“爹,祟祟也……”


    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女孩身後的九節狼此刻滿臉欲哭無淚,卻是敢怒不敢言,隻期待小主人早點鬆開它的尾巴,讓它得以解脫。


    “對不起啊,爹爹突然有事要忙,讓姑姑們帶你們去玩兒好嗎?”從沉思中清醒過來的青年趕緊賠笑,在依次安慰了三個女兒後,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子悄悄塞進了大女兒的手中。


    “想買什麽就買吧,糖果什麽的今天也可以隨便吃,爹爹會幫你們向娘親保密的。”


    在孩子眼中,沒有什麽比甜蜜的糖果更有吸引力的了。在歡唿雀躍中,三個孩子跟著四個姑姑離開了小院兒。院子裏落入了難得的寧靜。青年一直送她們出了門,幾個做姐姐的好奇地看向他,在得到肯定的迴答後便帶著孩子們離開了。


    離去的背影中古靈精怪的大姐最是興奮,她可不會這麽輕易地被收買。趁著這次四個姑姑都在,她有一個謀劃已久的計劃終於可以付諸行動了。有些難耐的她剛離開爹爹的視線,就忍不住招唿兩個妹妹商量起來。


    不過她這些小動作,在她爹眼裏完全就是掩耳盜鈴。青年微笑著看著她們自詡高明的密謀,在暗中囑托姐姐們照顧好孩子們後,便重新迴到了先前的位置上。落座之時,被孩子們弄亂的院子恢複如初。


    “麻煩了。”下一刻,坐穩的他輕鬆安詳不在,竟久違地在眉頭間聚起一抹愁雲。青年下意識地揉搓自己的眼角,苦笑著自言自語道:“雲遊生這家夥,死了這麽多年了還能給我添麻煩。唉……”


    “怎麽了?”


    聲如夜鶯輕啼,身如彩蝶翩躚。


    自房中款款走出的仙子自青年身後輕輕摟住了他的脖頸,隔著一份柔軟將自己壓在他的身上。從側麵瞥見了夫君臉上的愁雲,她一邊伸出玉蔥般的指頭,輕柔地抵在他兩額處打著圈,一邊關切地問道:


    “難不成又是雲遊生曾經布下的局?發生在哪裏?要孤……啊不,要咱去處理嗎?”


    “這次不太一樣。”青年側首在仙子的臉頰上輕輕掠過,在妻子絕美的臉頰上染上一層羞澀的紅雲後,“恬不知恥”地笑道:“歲月長河在過去發生了一點變化,一些不太尋常的改變影響了未來的走向,天道和平仲公向我發出預警了。”


    一聽到是歲月長河有所變化,仙子的臉色驟變,她正襟危坐在青年麵前,俏臉不禁冷了下來,問題如連珠炮般打來:“和誰有關?怎麽迴事?發生在哪個時間?對未來的影響大嗎?需要咱來處理嗎?還是說叫上……”


    “別那麽緊張。”青年趕緊安撫了一下妻子,將她整個摟入懷中。仙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舉措搞得麵紅耳赤,羞澀與緊張交織,一時間竟忘記了有所反應,隻是下意識地依偎在他的懷中,口中呢喃不止。


    不過也難怪她會有如此劇烈的反應,畢竟他們的家人曾經就因為歲月長河出現波動而蒙受滅頂之災,直到現在他們迴憶起這件事,都有些心有餘悸。


    那一次,青年足足死了四次,才尋得一線生機……


    “這次不要緊,是嗎?”


    “嗯。我已經在想辦法解決了,和上一次比起來,這次不算嚴重,處理起來也容易。而且……”青年臉色突然一變,忍住笑意繼續說道:“而且這次的變動雖然和雲遊生有關,但其實並非是他刻意為之,隻是中間發生了點小變故而已。”


    “怎麽說?”


    “記得如今的北史氏嗎?就是那個一天到晚嚷嚷著要名留青史,讓平仲公給他寫一份本紀的那個。前些日子驚鴻去窮荒尋劍和他遇上了,迴來後還一直吐槽抱怨來著。”


    “知道。”提及那位妙人,仙子也忍不住莞爾一笑,“在森羅經常能看到他的弟子們和妖史一脈吵架。那群家夥雖然是魔,倒也有趣得緊,全然沒有普通魔族那種貪婪和暴虐,隻是有些粗手粗腳罷了。”


    青年會心一笑,指尖點出一張奔騰不息的脈絡圖,耐心解釋道:“歲月的變動發生在龜山那次。按照我們經曆過的曆史,還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麽嗎?”


    一提到龜山,仙子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既無奈又嬌嗔地點了點頭。


    青年趕緊為某人開脫道:“我知道這件事是他幹得不厚道。但沒有他,我們也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的。而且當時他也是關心則亂,再說都那麽多年了,你就不要再生他氣了……”


    “咱沒有生氣。隻是想到當時他那副針對你的嘴臉,有些……之後咱去找他撒撒氣,你不許攔咱!”


    “好好好。”青年寵溺一笑,繼續說道:“按照正常發展,當時你我瀕死之際,是姐姐她們及時趕來並扭轉了戰局,把我們救了下來。而她們能趕來的關鍵,在於普慈菩薩及時報信,將我們的位置告訴了姐姐她們。”


    “但這次的問題在於,普慈菩薩他們傳信慢了一步,導致姐姐她們未能及時到來平複我的情緒。我因你之‘死’而陷入癲狂,根基受損,心魔滋生,不僅沒能用出那招,還機緣巧合地被貪嗔侵占,進而走火入魔。”


    “而普慈菩薩他們沒能及時趕到的原因,就是因為在半路上遇到了受困的北史氏。原本按照正常的發展他們並沒有交集,但這次的變數在於雲遊生在和姐姐他們戰鬥時的餘波無意中波及到了他們,這才遇到了普慈菩薩。”


    “普慈這邊路過順手救了北史氏,但通知姐姐她們的時機就慢了一刻,然後就導致了後續的一切。不過大方向沒什麽改變,隻是我受到的傷會重一點,然後會產生心魔,並在之後被人趁虛而入……”


    “什麽!”仙子倏地從他懷中掙脫開來,卻一個不小心撞到了青年的下巴。在震驚中她已無心向他致歉,有些慌不擇路的她催促著青年趕緊出手,挽救這段曆史。


    但看著他依舊雲淡風輕的樣子,仙子突然冷靜了下來,轉念一想,有些嬌嗔道:“小哥,你詐咱?你是不是故意把事態說得很嚴重,然後讓咱著急?你是不是早就處理好了?是不是故意想看咱著急的狼狽樣子。”


    “你猜。”青年笑而不語,捧起香茗自酌一口,然後嬉皮笑臉道:“統領森羅近一半領土的白帝,能看到她著急的樣子,這個世界上除了我還有誰?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


    “你壞死了!”仙子嚶嚀一聲,故意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別過臉不去看他。青年隻是笑笑,不安分的雙手箍住纖若無物的腰肢,有些霸道地將她摟進懷中,讓仙子穩當地坐在自己腿上,在她耳邊不安分地吞吐著暖流。


    “放心吧,我都處理好了。我和天道有約定,不能隨意離開所處的時間,也不能輕易幹涉歲月的走向。不過作為交換,祂會保護我的過去,讓他走向應走的路。如果出現了變故,祂會出手幹預的。”


    “嚀……”


    緋紅的雲霄集結在仙子的耳畔,妝點了傾國傾城的耳垂,也哽住了她的雀舌,讓羞澀的嬌聲代替迴答,進一步點燃青年的心火。


    醞釀許久,她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兩句斷斷續續的嬌音:“小哥,你把孩子們支開,是不是就是為了……”


    “你猜。”


    “嚶嚀!”


    未來無話,相擁入房。


    過去無言,啞口痛哭。


    疾馳向南的常思突然感到一陣心悸,她攤開雙手,看著掌心中逐漸變紅符文,臉上的擔憂更甚幾分。剛入偽境的她實力有了可怕的提升。顧不上身後的芥彌幾人,她再度斬斷乾坤,一瞬跨千萬,來到了九州與窮荒邊境。


    看著消失在遠處的常思,跟在身邊的紫鴻既有些羨慕,又難掩驚訝,眼中冒光,說道:“常思姐姐入了偽至高之後越發看不透了。同樣是偽至高,太懿的封鎖居然擋不住姐姐一劍。那我們還跑個頭啊!叫上小歌咱們打迴去!”


    “別那麽天真!”芥彌背著昏迷的桃源,凝重地頻頻迴首。在她目光的終點,在那風聲鶴唳的窮荒腹地,在那好不容易逃出來的魔族祖庭中,一場比先前更甚的戰鬥一觸即發。


    “北玄來了,花雨來了,武道兩仙來了,六宗其三的扛把子來了。甚至小歌這個偽至高也到了。”芥彌苦笑一聲,感歎道:“算上新入偽境的常思,全鴻蒙實力最頂尖的一批修士一次到了四位。這次真是鬧大了……”


    “鬧起來才好!最好把太懿和太誅那兩王八全打死才好!現在小歌在幫我們墊後,讓她多拖一會兒,我去找濮陽和唐襄。加上常思姐,我們四打二,今天非要把這些魔族佬給打殘不成!”


    說著紫鴻興致衝衝地就準備轉向,直奔荊州去尋當今劍道魁首濮陽文頤。可芥彌下一刻說的話,如同一盆冷水一般澆滅了她的熱情。


    “你會找人他們就不會?濮陽和唐襄若是參戰,保不齊森羅的相柳和窮奇也會來參一腳。如果是光是他們還好說,萬一高天那個野心勃勃的老家夥也來了呢?一旦到了這樣的局麵,其他偽至高就算想獨善其身都不可能。到那時……”


    “生靈塗炭,鴻蒙毀滅,天道重啟,大道奔隕……天道極力避免的末法之變將會加速到來,到那時,哪怕是至高出手恐怕都無力迴天!他好不容易為鴻蒙創造出的一線生機也會灰飛煙滅。紫鴻,哪怕會有這樣的結果,你還要打嗎?”


    “不打了不打了。”幾句話就把紫鴻的小臉嚇得慘白,芥彌的話絕非空穴來風,一想到會引發如此恐怖的結果,她趕忙捂住小嘴,一點建議也不敢再提,心有餘悸地看向來時的方向,舉起手弱弱問道:


    “姐,現在那邊動靜也很大啊。不需要出手幹預一下嗎?他們幾個之間不會鬧起來嗎……”


    “這個你放心好了。太誅雖然失控了,但太懿和太明還在,他們倆會穩住太誅的。至於其他人你也不用擔心,小歌有數,等我們離開窮荒了應該也會脫身。那三個老家夥傳了信就走了,太懿也沒有針對他們的意思。至於北玄他們……”


    “死一兩個不服從三太管教的魔族,對於他們來說求之不得。北玄和花雨他們會成為太懿下手的目標,但有小歌在,不會有性命危險。”


    一番分析之後,芥彌同樣迴頭看去,幽幽歎了一句:“我們苦心積慮躲了九天宮那麽久,沒想到竟會因為一時的衝動而滿盤皆輸。唉!小歌都過來了,他還會不知道嗎?秦蕭之後的路該怎麽走啊……”


    當紫鴻她們進入九州的一瞬間,遠在祖庭的澹台且歌也已知曉,在她揮袍擋住了太誅分割天地的一劍後,對著姍姍來遲此刻臉色鐵青的太懿喊道:


    “那什麽,我撤了。別送了,看好你家瘋狗,別出來咬人!”


    “找死!”


    話音未落,太懿和太誅雙雙出手,一指囚天地,一劍分乾坤,竟使得乾坤挪移,鴻蒙陸沉,僅是攻擊的餘波就在祖庭上下掀起一場持續萬年不曾消退的空間風暴,隱隱有波及歲月長河之勢。


    澹台且歌所在,空空如也,一如從未存在。


    以一己之力在兩大偽至高的群攻之下全身而退。澹台且歌所展現而出的實力被太懿記在心中,看著身旁在太明的安撫下逐漸冷靜下來的太誅,他嘴角揚起一個不太明顯的弧度,完全先前那般憤怒惱火的樣子。


    “九天宮,澹台且歌,常思……好,很好!魔族落子,自今日始。”


    感歎間,紫鴻兩人已越過了兩域交界,長城在她們腳下轉瞬即逝。進入九州的一刹那,乾坤的禁錮消失,兩人立刻撕裂乾坤,來到了龜山上空。腳步尚未踏出,一聲悲鳴宛若洞中幽風,鑽進了在場每一人的耳中。


    “逸仙劍法叁式……”


    “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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