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擺駕暖閣,此時已經日上三竿,殿中大人們紛紛餓著肚子,耐心等待著皇上駕臨。


    “諸位大人準備接駕,皇上到了。”


    殿外的內侍趕緊傳旨進來,以劉健為首紛紛起身恭迎聖駕。


    “臣等,恭迎聖駕,吾皇萬歲。”


    朱厚照緩步入殿,啊呀一聲,故作懊惱道;“朕一時忘記了正事,事實不該,諸卿免禮,免禮。”


    “謝陛下隆恩。”


    朱厚照走向禦座坐定後,嘴角掛著得意的笑意,示意劉瑾拿出幾份近日來自貴州鎮守太監和錦衣衛暗探送來的奏折,傳閱給眾臣公一觀,道;“諸卿都看看,這是貴陽上的密折,諸卿給朕看看,其中可有問題。”


    自貴陽大捷以半月有餘,天子即將大婚,各藩國有的是國主親自啟程朝覲,有的是王子使臣朝貢前來,總之是一片好消息,這些都已得到認證,假不了,貴州難道又發生了什麽事情,故此今日皇上特意召見他們來見,就是為了這事?


    但是看看皇上的神態,似乎不是什麽壞事,難道···又有什麽好消息不成。


    朱厚照平靜不語,似笑非笑。


    李東陽若有所思,湊上前看向劉健手中的奏折。


    “自楊化叛賊伏誅,貴州百廢待興,時任貴陽知府劉子章自到任,忠於府事,貴陽現已民心漸定,移風易俗在貴陽已頗見成效,數日間,周邊鄉裏已有十數村寨遷徒入城·······。”


    洋洋灑灑千字,道盡了貴陽知府劉子章到任後的所作所為。


    劉子章?劉子章,那不是翰林編撰,去歲的狀元公?此人想不到有如此才華見識,這才多久,貴陽竟然就傳出政績?


    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對視一眼,心中訝異,覺得很不可思議。


    接著,他們又打開錦衣衛的密折,心中頓起驚濤駭浪,兩份密折竟然如出一轍,後麵還有布政使司,禦史台。


    “陛下,這,這,不會有假吧!”謝遷比較直接,這簡直是匪夷所思,讓他如何能信,隻是眾口一詞,讓他不得不信,又實在不敢信。


    其實他也明白自己說的是廢話,如果說禦史台,和布政使司弄假,亦或鎮守太監和錦衣衛受天子授命弄假,還勉強說的過去,可是,可是,後麵還有總攬軍政的王守仁,貴州土民的名冊戶籍登記記錄啊,這一個個鮮活的名字難道也有假?


    為什麽?難道這些人都瘋了,陪著劉子章一起欺君罔上?


    謝遷苦笑,又有些欣慰的點頭,總算他們一直信仰的儒門之中,出了人才啊,不是一些隻知清流,自命清高的文弱書生了。


    等三位閣老傳閱後,就是後麵的楊廷和,還有諸位侍講學士大人,眾人無不有一種荒誕不經,又感覺揚眉吐氣的想法,陛下把他們打擊的太狠了,今日總算扳迴一局,各個是手撫長須,搖頭晃腦的品鑒讚譽。


    以翰林一眾清流最為激動,劉子章出身翰林,誰說我們不能幹事,你看,這不就是活生生的政績例子,對,就是政績,劉子章,好樣的,為我們清流正名了。


    朱厚照看著他們的表演,心中不無想撇嘴鄙視;“那是朕發現的人才,關你們屁事。”心中雖如此想,但是嘴上卻不是這麽說,隻聽他道;“諸位愛卿,不知有何看法。”


    “臣等恭賀陛下得此大才,西南安定有望,我大明百年之患,可除矣,此全賴皇上聖明,祖宗保佑,此子可堪大任。”


    “陛下聖明,老天保佑。”


    “此人之才不可多得,可調命入朝為官,以為陛下驅策。”


    “臣等附議。”


    朱厚照雖心中得意,卻十分苦惱,原來朝中一堆隻知應聲的應聲蟲,也很讓人膈應啊,朕問你們可有看法,難道你們就隻會歌功頌德,沒點真知灼見嘛,調劉子章入京聽用,尼瑪b的,朕把他調進京,那麽誰去替他給朕治西南,你、還是你?


    李東陽似乎明白了陛下的意思,皇上這是要提點劉子章了,可是又不想自己親自說出口,畢竟讓劉子章當個知府,已經算是皇恩浩蕩了,何況還是一個從來沒有政治經驗的新晉仕途的小白,他看了看楊廷和,一副欲言又止的態度,更加明白了,皇帝不想自己的心腹開口,那樣的話,還不如皇上自己親口說了,皇上這是要事好清流,讓他們明白,朕是唯才是舉的明君。


    “皇上,老臣倒有一些想法。”李東陽謀後而定,笑著道。


    朱厚照眼睛一亮,聞言,道;“請教李師傅。”


    李東陽連稱不敢,皇上還是很尊師重道的,劉健謝遷後知後覺,看了一眼李東陽,而後又看了一眼身邊的清流大臣,瞬間明白了今日陛下的行為。


    “去歲陛下開恩科取仕,以西南時政為題,老臣曾經有幸閱卷,劉子章此子的文章確讓老臣耳目一新,臣日思之,實乃高論,陛下一心為解決西南之患勤政不倦,既然此人有此大才,所謂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陛下何不顯使聞之,將這幾份奏折傳閱天下,一來,可以讓天下仕子讀書人明白陛下的聖心聖意,二來又可為將來陛下多選拔朝廷棟梁,三來,可以杜絕民間一些惡意詆毀陛下重武輕文的流言蜚語,老臣懇請陛下下旨,擢升劉子章,褒獎其政績,以為天下百官和讀書人楷模。”


    李東陽一番話,擲地有聲,舉一反三,不僅力挺了皇上,又拉攏了清流大臣,為朱厚照解決了麻煩,果然不愧是善謀多斷的李公,讓人心中不無敬佩,這樣的聰明又有手段能力的眾臣,可不能就這樣放跑了。


    楊廷和和朱厚照想到一塊去了,不由自主的對視了一眼,都從其中領悟了各自的意思。


    李東陽不知道,自己一番話,引來的後果就是他隱退弄孫榮養的打算落空了,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會是個什麽表情,是堅持了,還是堅持呢,堅持呢?


    劉健、謝遷略一思量,就明白了,陛下有意化解和清流最近一段時間的尷尬,借題發揮,抬舉劉子章,既然陛下想到了這些隱患,就證明陛下不是好大喜功,做事不知思量的莽撞性子,他們也就可以安心隱退了,曆代先皇保佑,大明得此明君,中興有望了。


    “老臣附議。”劉健帶頭拱手。


    “老臣附議。”謝遷拱手。


    其餘清流也是後知後覺,又心中欣慰激動,陛下還是想著咱們讀書人的,好啊,明君聖主,陛下英明啊。


    “臣等附議。”群臣拜服。


    朱厚照傻眼了,瞠目結舌,他真的沒有想那麽多,隻是想著自己不好開口提拔劉子章而已,找個人開口,清流什麽的最討厭了,你們湊個什麽熱鬧,難道真想搶朕的人才不成,不過他很快明白過來,清流們是為什麽了,心中再次苦惱:“應聲蟲啊。”


    也不想想滿朝應聲蟲,這不就是他自己想要的結果嗎?有如後來嘉靖一朝,不就是滿朝應聲蟲嗎?


    “既然卿等都說好,那就依李公所奏。”朱厚照轉頭對著劉瑾道;“劉瑾擬旨吧。”


    劉瑾恭敬的領旨下去。


    朱厚照吩咐群臣告退,獨獨留下了三位閣老。


    “三位師傅,你們是父皇留給朕的托孤老臣,朕幸得三位師傅輔佐,才得以施政無礙,穩定朝局,三位師傅是看著朕長大的,對於朕來說亦師亦父也不為過····!”朱厚照話還沒講完,三位閣老一人嚇的不輕,惶恐起來。


    這話怕是嚴重了,大逆不道啊,皇上可以說,但是臣子們要是當真就該死了,那可是欺君大罪啊。


    “老臣等惶恐,還請陛下慎言。”


    朱厚照打斷他們的話,他在打感情牌,對於三人的心思,他早已摸透,皇帝威嚴對這幾個老家夥沒用,感情牌最有用,就是要用感情牌留住他們,因為他發現,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句話在大明朝是多麽的有用,哪怕是幾百年後的現代社會,也是你大爺還是你大爺,也惹不起。


    “三位師傅聽朕把話說完可好。”朱厚照麵色悲傷,眼眶隱隱泛紅,做戲要做全套嘛,老子九世為人,情緒演技什麽的,還不是手到情來。


    劉李謝三公俱是沉默。


    “父皇大行,朕痛不欲生,然父皇去的匆忙,朕匆匆克繼大位,又年少不經世事,若不是幾位師傅輔佐,朕何能走到今天,如今朝廷尚未穩定,三位師傅若是離朕而去,隻怕朕恐難維繼啊。”說著竟然硬是擠出兩滴眼淚,抬袖掩麵。


    三位閣老已經淚流滿麵,淚眼婆娑了。


    朱厚照,歎了一聲,接著道;“父皇一直教導朕,禮賢下士,刻謹己身,朕知道自己還有許多不足,難免讓三位師傅看不慣朕的行為,哎,朕無用啊,愧對父皇的期盼,愧對父皇留給朕的肱骨大臣,朕,難受啊,百年之後,有何麵目去麵見父皇,朕···朕···,哎!”


    謝遷噗通跪下,痛哭流涕道:“皇上仁厚,待老臣隆恩倚重,老臣慚愧啊,私心苟安,不思報效先皇萬一,死罪啊,陛下,老臣錯了,自此後願為陛下鞍前馬後,以報天恩。”


    劉健也拜伏再地,想象自己這段時間的怠政心思,想起先帝臨終托孤,頓覺愧對先帝,愧對當今聖上的殷殷期盼。


    李東陽自認老謀深算,但是此刻,皇上的眼淚可是真情實意的假不了啊,淚眼婆娑,望向禦案之後的皇上,心中戚戚,皇上需要我,皇上還需要我們這把老骨頭啊。


    “老臣願意為陛下分憂,自此絕了隱退心思,為陛下盡忠,老臣,老臣······。”李東陽哭了。


    朱厚照麵上悲傷,欣喜不一而足,實則心中得意“老家夥,還敢跟朕玩心眼,看你們還敢不敢放手不管,朕就哭給你們看,誰說隻有你們能哭,朕也是會哭的,哼哼。”


    在暖閣裏上演了一出君臣和睦,勸留大臣的感情大戲後,朱厚照賜了一堆賞賜,恭恭敬敬的命劉瑾送三位閣老出宮。


    三位閣老還沉浸在又心疼又欣慰的情緒之中不能自拔,待到通政司左參議楊慎自側門入宮,一臉飛揚神采的與三位閣老打過招唿匆匆入宮後,宮門一關,砰~!


    楊慎?本來他入宮以是常態,沒有什麽大不了,可是他神采飛揚的態度,還有手中提著的東西,讓李東陽率先反應過來,上當,上當啦······上···當···啦!!!


    陛下要是真因為他們隱退的心思,傷痛的難以自製,何以還召楊慎入宮玩樂,不要以為他不知道楊慎拿著的那是什麽,據說是陛下新弄出來的玩意兒,叫做軍棋,陛下還有心思下棋?


    李東陽啞口無言,忽然咧嘴笑了。


    劉健謝遷不明所以,何以賓之會莫名發笑。


    “劉公,謝公,可有興趣陪老夫去喝一杯。”


    劉健哪有心思喝酒,何況今天還是他當值,喝酒的恐怕是不行。


    謝遷也有氣無力,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不宜飲酒。


    李東陽不管不顧的惡狠狠的挽著兩個老家夥,道;“今日,老夫放肆一把又如何,劉公,謝公,跟我走。”


    劉健拗不過隻好跟隨,謝遷叫嚷著被李東陽拽著走了。


    待到幾杯酒下肚,李東陽才不吐不快的說出實情,劉健和謝遷瞠目結舌,一股被戲耍的情緒忽然蔓延,接著又莞爾一笑,舉杯痛飲了一口,自嘲道;“老夫又著了陛下的道啊。”


    “罷了罷了,陛下高明,今日權且放縱一會吧,內閣今日不去也罷,賓之,於喬,喝。”


    “哈哈哈哈·····!”三個老家夥對視一眼,相顧無言。


    三人在酒樓推杯換盞,劉公也沒有去內閣,拍個人直接奏請,名曰陛下恩典,錦衣衛暗衛很快就把消息傳進了宮,朱厚照撇嘴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們想走,朕可舍不得你們走啊,嘿嘿,準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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