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焰跟他一起站在推車後,還能幫著遞個盤子碗,端個砂鍋上個菜啥的,幹了一天的腦力勞動,做做體力活覺得蠻好的。


    “你春節準備怎麽過?”秋焰不經意地問。


    溫遇河顛勺放料,不經意地答:“正常過。”


    秋焰本想問你不迴去見見你媽媽?又覺得這問題不用問他也知道答案,他說:“那春節我來找你吧?”


    “找我幹嘛,”溫遇河一盤炒粉出鍋,秋焰端了過去,他拿毛巾擦了擦額頭眼也不抬地說:“難得休息幾天我想睡覺。”


    秋焰一下窒住,這人也太會嗆人了,他有些沒法發作的生氣,生什麽氣呢,人家隻是想多睡睡覺,但又憑什麽不生氣呢,主動去關心他還被他一腳踹開八百米遠。


    溫遇河竟還能察覺到秋焰半晌沒吭聲了,也不說剛才的話題,轉頭問:“想吃什麽?大冷天的,吃完趕緊迴家去。”


    秋焰氣不打一處來,一句話不說直接就往開走。


    溫遇河叫了他幾聲沒反應,讓張一枝幫他看著點砂鍋,大步追上去,扯秋焰的袖子被他狠狠拽開,秋焰說:“幹嘛?”


    兇巴巴的。


    溫遇河無可奈何:“你幹嘛呀?又生氣了?飯都沒吃就生氣對胃可不好。”


    秋焰真不想表現得這麽幼稚,但不知道怎麽,一對著溫遇河他就控製不住,他知道自己擰巴,但他更知道對麵的人比他更擰巴,一物降一物,他覺得自己算是栽了。


    說話也是,明明這話一開口他就知道自己又傻逼了,“喲,您還知道對胃好不好呢,您不是對身體皮囊最不在乎麽。”


    溫遇河似不在意他話裏的刺:“我是不在意自己,但我在意……”他突兀地打住,秋焰楞了下,反問:“在意什麽,在意我啊?”


    溫遇河偏頭看著別處,不說話,秋焰有些難以置信:“真的假的啊,溫遇河?”他有些高興。


    溫遇河無處解釋,說你理解偏了也隻會越說越說不清,他咳嗽了下:“走走,給你做點東西吃。”


    秋焰跟在他身後,覺得自己短短時間情緒起伏這麽大真不是什麽好事,怎麽情緒這麽輕易就被這個人給掌控了呢?


    第65章 跌進他懷裏


    年26的時候,司法所開了一次大型表彰大會,在開這次大會之前,所裏已經提交了所有社矯對象的年度個案匯報,根據日常表現、普法考試和各項綜合評分,最後選送了三名作為半年度的表彰獎勵對象,並且都被上級單位審批通過。


    當然,這些被獎勵的對象們提前是不知道的,到了開表彰大會的時候才會現場揭曉。


    這天普法教室裏簡單布置了下,門口貼上了春聯,屋內掛了小彩燈,桌上擺了瓜子花生茶水,秋焰忙進忙出,見溫遇河坐在常坐的角落,嗑著瓜子,跟張一枝和程朗還有其他人隨意聊著天。


    還是有點變化的,秋焰想,最初的時候,這人沉鬱得很,好幾個月的時間根本不跟人講話,現在看起來有“人味兒”多了。


    前邊盛淮南例行講話,對半年度的社矯工作做簡單迴顧,除了那些籠統的場麵話,他還對每個社矯對象一一做了個人點評,還是脫稿的,某某遵紀守法,但普法考試老是在及格線上打滾,要多提高,某某日子過得有些消沉,不能喪失對生活的信心……秋焰覺得這位主任雖然平日裏嘻嘻哈哈,但對各位矯正對象心裏還是很有譜的。


    然後秋焰宣布半年度的表彰對象,他先講了有哪些獎勵,每人2000塊錢現金,是上級單位撥的,司法所又額外每人追加1000,話還沒說完,場下就起了歡唿。


    這錢說多不多,但是對普通人而言,額外多出來這麽一筆,又是年底,是可以解決許多燃眉之急的,秋焰在歡唿聲之後又說,除了三名重點表彰對象可以獲得獎金,還有一些很實用的物品,諸如電飯煲、電燉鍋之類的小家電,一會咱們抽獎。


    底下又是一陣歡唿,有人起哄大叫:“社矯官,對我們兇了半年,終於肯給個甜棗啦!”


    秋焰也不端著架子,笑著跟他們對嗆:“咋了還嫌棗子小啊,有大棗啊,要靠自個兒努力搶嘛,以為什麽都人人有份啊,共產主義還早著呢。”


    又是一陣笑。


    原本是盛淮南宣布獲得獎金的三位入選社矯對象名單,他直接揮了揮手,叫秋焰別下來了,一口氣代勞,秋焰從他手裏接過文件,把封麵給所有人看了下,示意是上級單位審批通過的,可沒什麽黑幕,公正評選,然後打開,念出第一個名字:“最佳進步獎,劉正東。”


    正對麵一個老頭喜氣洋洋地起了身,秋焰認得他,就是最開始哭喪著臉跟司法所同事求救說要是普法考試不及格,是不是得迴監獄那位,看來這半年普法觀念進步很大啊。


    跟著第二個:“最佳守法獎,江大望。”


    一個很高的壯漢起了身,他是所有社矯對象裏刑期最嚴重的,進入矯正程序已經一年半了,一直安安分分,行為守則沒扣過一分,堪稱典範。


    最後一個,秋焰翻過一頁,眉眼稍抬,正好跟溫遇河對視了一眼,見對方看他的神色怔了怔,秋焰忍不住有些想笑,然後念出來:“最佳互助獎,程朗。”


    程朗自己家房子讓出來給別人住是其一,張一枝後來做月嫂,一開始打不開局麵,還是靠程朗以前做生意時攢下的關係,終於在那群供應商和廠老板家庭中找到了第一個客戶。


    程朗上來領獎的時候秋焰笑看著溫遇河,他知道剛剛那眼對視,溫遇河肯定以為下一個是他才愣住了,秋焰知道他並不想得獎,但這會心裏突然就有了個另外的想法。


    鬧哄哄的“年會”結束,司法所就正式放假了,社矯官們的年終獎昨天剛發,秋焰才入職大半年,獎金少得可憐,不過他也不在意,領到錢心裏還是很高興的,這跟讀書時家裏給的錢分量不一樣。


    溫遇河空手而來,空手而歸,他也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跟程朗他們一同走出去,秋焰聽到一群人在起哄叫程朗請吃飯,程朗爽快答應,順勢說那就小溫的夜市好了。


    秋焰看著他們出去,覺得溫遇河好似已經有了他自己的“生活”,有一點自己的事情做,不管念書或在實驗室,還是夜晚出工開夜市,還有了幾個真心待他的朋友,都挺好的,如果利寧的案子能早點水落石出,他覺得溫遇河是可以開始新的生活的。


    隻是想到這些,他又有些沒底氣,他知道這人的生活裏,是不包含自己的。


    像那天夜裏在護城河邊沒太多思索就問出口的話,秋焰覺得自己很難再開第二次口。


    除夕的這天秋焰很忙,他母親家族裏有不少親戚都在本市,這也是當年楊雁想調迴澄江的原因之一,這天的家族聚會從一大早就開始了,中午在大舅家吃完,下午在小舅的茶莊吃下午茶,晚上一群人一起到秋焰家裏,他媽媽是家裏的長姐,按例年三十的晚上都在他們


    這天秋焰從中午就開始喝酒,下午喝了會茶,晚上繼續喝酒,趕上他頭年參加工作,家族裏的親戚輪番地勸他酒,秋鴻信和楊雁攔也攔不住,晚上剛上桌還沒來得及吃飯呢他就已經喝多了。


    一輪喝下來,楊雁總算把自己兒子截住,硬拽著他迴房間先休息,說先睡會,晚點起來吃點宵夜一起守夜,秋焰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很快睡了過去。


    迷迷瞪瞪不知道幾點,被外麵的炮竹聲炸醒的時候秋焰嚇了一跳,打開手機,11點半了。


    院子裏都是親戚家的小孩在放煙花爆竹,他們家在市郊,是可以放這些的,所以才年年除夕夜定在這裏,秋焰渾身酒氣地坐在床邊,給溫遇河發消息:在幹嘛呢?


    沒人迴他,秋焰打電話過去,“您所唿叫的號碼已關機”,他愣住,點開社矯app,顯示溫遇河的定位是在春風苑,秋焰決定不管那麽多,他穿戴整齊,偷偷繞過客廳留進廚房,阿姨正在煮當宵夜的水餃,一會放完煙花爆竹的小孩大人們都可以吃,是手工包的,秋焰讓阿姨拿保溫桶打包了一盒,看了看滿是人的前院,悄摸從自己房間翻窗戶溜了。


    喝了酒不能開車,叫代駕過來都等了十幾分鍾,高架上穿城而過的時候,突然四麵八方的爆竹聲如炸雷般響起,司機說:“喲,又過一年啦!”


    秋焰把保溫桶裹進羽絨服裏,看著窗外的不夜城,焰火映照得夜空如白晝,秋焰一直覺得自己不算是個特別有儀式感的人,節日、生日,怎麽過他其實都無所謂,皆因他原本就是一個擁有很多的人,多一個節日少一個生日,根本無關緊要,但溫遇河不同。


    他接近於一無所有。


    於是秋焰總想給他一些什麽,或者,分他一些自己有的東西。


    到了春風苑,秋焰還是打不通溫遇河的電話,他直接上樓大力拍門,外麵的鞭炮震天響,把他的拍門聲全都蓋住了,秋焰站在凍成冰的樓道裏大聲喊溫遇河的名字,保溫桶還緊緊裹在懷裏,他醉酒,頭暈,鞭炮震得他快聾了,喉嚨也喊啞了,那門紋絲不動。


    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app上那個閃爍的紅點一動未動,秋焰心生不詳,幹脆用腳踹門,突然,門開了,他一腳踹進溫遇河身上。


    連著人一個踉蹌,直接跌進了溫遇河懷裏。


    第66章 丟臉丟到姥姥家


    溫遇河毫無防備,向後倒去,抱著秋焰一起滾在了地板上。


    秋焰頭暈目障地爬起來,說了句“對不起”,跟著又起火:“你在幹什麽?電話也打不通,我敲門敲到手都腫了嗓子也喊啞了你才來開門?”


    溫遇河身上隻穿了件秋衣,神色困頓,且不解:“跟你說過了,我在睡覺啊……你來幹什麽?”


    屋裏屋外一個溫度,秋焰看他這個樣子,推著他進臥室:“你趕緊找件衣服披上。”


    溫遇河胡亂裹了件棉衣,秋焰跟著他一起進房間,這才把保溫桶拎出來,擱在書桌上,又去廚房找了雙筷子,拿隻小碟淺淺倒了點醋端進來,說:“我們家包的餃子,給你帶來吃一點。”


    溫遇河坐在床邊打了個嗬欠:“我不餓。”


    秋焰自顧自把保溫桶的蓋子掀開:“手擀麵,手包,是我小時候吃的味道。”


    小時候,他們的小時候在一個地方,溫遇河怔了一會,接過了那雙筷子,一口咬下去,是北方的味道。


    秋焰沒問他吃了沒,剛剛進廚房的時候裏頭冷鍋冷灶的,連盤剩菜都沒有,這人怎麽這麽能胡亂對付呢。


    看著人吃餃子,秋焰又去倒了兩杯熱水,遞給溫遇河一杯:“沒有餃子湯,將就了。”


    溫遇河順口說:“想喝什麽湯,我給你做。”


    秋焰說:“不用了,你吃你的。”


    溫遇河吃到一半,抬頭問:“你餓不餓?”


    秋焰其實晚上沒吃多少,但從早上睜開眼就在吃吃喝喝,一點不餓,他搖頭:“你都吃完。”


    溫遇河唿嚕唿嚕,最後說了句:“味道挺正的。”


    秋焰有些高興。


    隻要溫遇河不拒絕他的時候,他就高興。


    吃完,溫遇河去把保溫桶洗幹淨,迴來後在臥室床底下翻出一個盒子,從裏頭拿出一隻小小的取暖器,看著像新買的,插上後推到秋焰的腳邊。


    秋焰說:“你平時自己不用?”


    “不用。”溫遇河坐在書桌前的凳子上,看著坐在床沿的秋焰,屋裏燈光不夠亮,昏昏黃黃,那人的眼睛卻黑亮如星,令他有些不敢對視。


    才幾秒,溫遇河就忍不住偏開頭,隨便挑起個話題:“你喝酒了?”


    秋焰點點頭,他今晚的反應明顯遲鈍,但不那麽敏感的時候,整個人都更為鬆弛,說:“過節嘛,家裏親戚多,躲不過。”


    溫遇河說:“親戚多你還跑出來?”


    秋焰朝他眨了眨眼:“誰叫你微信不迴電話不接。”


    溫遇河默默歎了口氣,過了午夜,外麵的爆竹聲總算沒那麽成山成海了,遠遠近近的時不時來一陣,他看著秋焰,想叫他迴去,對麵的人卻先開了口:“我有個新年禮物要給你,哦不對,算是我個人的獎勵吧。”


    “溫遇河,前幾天的年會,你什麽獎勵都沒有,我覺得不公平,我是你的社矯官,有資格單獨給你一個獎勵。”


    溫遇河笑了笑,這麽明顯帶著醉意的話,聽起來有幾分可愛,他說:“什麽獎勵?”


    秋焰嘴角掛著笑意,從羽絨服內袋裏掏出一個東西,捏得緊緊的朝溫遇河伸過去:“把手給我。”


    溫遇河猶豫了下,伸出右手,手掌向上。


    秋焰的拳頭懸在那手掌上,臉色的笑意愈發難以掩飾,手指一鬆,掉下來一個硬邦邦的物件。


    溫遇河愣住了,是個車鑰匙。


    那是把很普通的車鑰匙,但是配了個很新的鑰匙殼,溫遇河托在手上,臉色很輕微地變了變。


    秋焰此時遲鈍,毫無所感,仍舊笑眯眯地看著他,滿懷期待,溫遇河卻冷冷地把鑰匙遞了迴去:“無功不受祿。”


    秋焰愣住,心裏那股不受控的不爽的感覺又來了,大大小小的事,溫遇河總是在拒絕,我到底是什麽豺狼虎豹,你又是在怕什麽?


    他固執地不接,臉含慍色:“沒有人給出獎勵還要收迴來的。”


    溫遇河說:“就算是獎勵,這也過頭了。”


    “過不過頭我說了算,給獎勵的人說了算。”秋焰蠻不講理。


    溫遇河不再跟他打嘴仗,直接把鑰匙塞進秋焰的外套口袋,秋焰又從裏頭掏出來,這迴不給溫遇河,直接放到桌上,說:“不是什麽要你賣身還債的貴重貨,一輛二手金杯,我舅家茶莊本來要扔的貨車,我給截下來了。”


    對麵的人又楞了下,秋焰說:“還是好的,隻是老舊,能開,能拉貨,你用得著。”


    溫遇河還是不說話,秋焰一咬牙:“行,你不要,我馬上就開處理廠去扔了。”立馬就要起身。


    溫遇河這才攔住他:“行,我要。”


    秋焰一股氣還沒消,固執地盯著桌麵,溫遇河把那鑰匙端端正正收好,揣進他不離身的棉衣口袋裏,說:“我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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