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焰這才笑了:“車就停你樓下,油我加滿了。”


    溫遇河真是拿他無可奈何,一時覺得自己築起的牆不夠高,一時又覺得,無論他怎麽築牆,在對麵的人心裏好像都是白搭。


    秋焰今晚睡過了,吃過了喝過了,現在禮物也送出去了,心情真正好了起來,他環顧四周,這屋子實在簡樸,家居用具都透著年代感,連燈光的顏色都是,他心裏有浮現出溫遇河的那張自拍,突然記起那照片已經被自己刪了,登時懊悔,急匆匆想翻手機相冊的迴收站,看看是不是還能恢複,礙於溫遇河本人就在眼前,又不好做這麽突兀的動作,隻能忍住。


    溫遇河看他臉色陰陰晴晴,問道:“怎麽了?”


    秋焰鬼使神差地來了句:“你這屋子拍照不錯。”


    說完嘴角一僵,這什麽鬼……溫遇河一臉不明所以,好一會才醒悟過來:“自拍啊,隨手瞎摁的,你不說看不清麽。”


    秋焰很想說那照片被我刪了,你能不能再給我發一次?或者我來給你拍。


    半年過去,溫遇河比最初多了那麽一丁點的肉,臉頰不再深陷,看在秋焰眼裏,隻覺得更加英氣逼人。


    他不知道自己正肆無忌憚地打量對方,溫遇河有些受不住這麽直白赤裸的目光,將視線轉開,掏出手機看了看:“快兩點了,你家裏人不找你嗎?”


    秋焰搖頭:“我是個成年人。”


    這個時間點,外頭的喧囂終於重迴寂靜,屋子裏也是,溫遇河正要開口勸秋焰迴家,秋焰定定看著他,說:“這樣也算新年的第一天我們是一起過的了,你是這一年裏我第一個見到的人,新年好啊,溫遇河。”


    “新年好。”溫遇河說,新年……他並沒有什麽喜慶的期盼,隻覺得時日都是在蹉跎,而那些真相都被時間磋磨得越來越不可見。


    他起身:“正好有車,我送你迴”


    秋焰有些喪氣,莫名的,因為醉酒,因為節日,他的感官都被放大,一丁點的喜怒哀樂都幻化成極其敏銳的觸覺,他說不清自己究竟想幹什麽,好像他真正想做的事還沒做,並不想就這麽迴


    他耍賴似的向後仰倒癱在床上:“太晚了,車也快沒油了,我困了,先睡你這兒。”


    溫遇河眉頭緊皺,為什麽這人在喝了一點酒後完全不是平常的樣子,一個社矯官,堂而皇之地要在一個假釋犯家裏留宿?他直接伸手拽人:“不可以,沒油路上加油,你得迴”


    秋焰十分不快,胡亂掙紮了下,突然一把勾住溫遇河的脖子,令他俯身看向自己,秋焰被這突然湊近的氣息弄得神誌不清,但他清楚地知道,他想要一個吻。


    而溫遇河在微怔之後立馬做出了迴絕,毫不留情地將他一把推開,站立起身,秋焰被推到靠近床頭的一側,原本卷著的被子被拉開半床,露出枕頭邊的一摞照片,秋焰伸手過去拿過來。


    他側躺著,舉著那疊照片湊近看,是利寧。


    坐在圖書館台階上的,看書的,騎車的,打球的……一張張看過去,都是溫遇河念念難忘的清雋少年。


    似乎一下就酒醒了,秋焰坐了起來,手裏捏著照片,仰頭對溫遇河說了聲:“對不起。”


    照片放迴原位,秋焰昏頭昏腦,心裏卻又異常清醒,起身說:“我走了。”


    他幾乎逃跑般出房門,溫遇河追在身後:“我送你。”


    “不用了,我叫車更方便,我現在就叫。”秋焰在門口一邊換鞋一邊打開叫車軟件。


    溫遇河隨了他,說:“那我陪你下去等車到。”


    兩人一前一後,秋焰保溫桶也忘了拿,站在小區大門口的寒風中看app上的車輛位置,除夕夜,淩晨兩點半,車輛少得可憐,半天才有人接單,還在遙遠的五公裏之外。


    默默無語,溫遇河突然說:“明天我想去看阿寧。”


    秋焰點了點頭,溫遇河又說:“跟你報備下,如果需要打申請報告……”


    “不用了,你去吧。”秋焰說。


    “好。”


    一時又無話,好不容易等到車來,秋焰頭也不迴地鑽了進去,囫圇丟給背後一句“再見”。


    一直到車輛駛開,才喘出一口氣。


    秋焰低下頭,把臉整個埋進手掌裏,長這麽大,他沒做過這麽荒唐且丟人的事。


    深夜共處一室,心裏的欲念就像魔鬼,翻江倒海地滕開來,他想留下,想同床共枕,想讓另一個人的氣味沾染上自己的遍身。


    而竟然就這麽毫無廉恥地讓這欲念袒露了出來。


    卻一敗塗地。


    溫遇河直截了當的拒絕,利寧的照片散在他枕邊,秋焰後知後覺地想,他敲門不開的時段裏,溫遇河也許並沒睡著,他在懷念利寧,這個除夕夜原本是屬於他和利寧兩個人的,而被自己突兀地打斷了。


    他是個闖入者,外來者,在這樣的時刻裏出現既不懂事,且不受歡迎。


    秋焰為自己的失控深深後悔,丟臉丟到他姥姥家了!


    然而昏昏沉沉的,他又湧出些對利寧的羨慕和嫉妒,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被這樣一個濃烈又赤誠的人愛著,究竟是什麽滋味?


    第67章 他的眼角紅了


    春天來了,冰雪消融,經曆四季輪轉的世界看似一切未變,然而一些變化早在旁人未知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秋焰聽說陸辭離職的消息時著實驚了下,這消息還是楊雁告訴他的,楊雁舊日的學生,也是陸辭的同僚,一次迴校辦事時來拜訪老師,順帶說起了陸辭的動向,楊雁大吃一驚。


    那位檢察官還隱約透露,陸辭離職十分突兀且蹊蹺,離職前莫名其妙打了場明顯缺乏證據的公訴案,過後就突然離職,現在有消息說院裏正在秘密調查他,不知道會查到什麽,甚至還有些傳聞,說他其實是同性戀。


    楊雁在家說起這件事,秋焰愣怔過後,重新迴憶了下最後那場庭審的細節,心中有個很壞的猜測,陸辭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不知道什麽原因,已經站在了利江澎的一側。


    喪失了作為一個檢察官最基本的公正,甚至,他最後那場荒唐的公訴,就是在“替人辦事”,隻不過辦砸了。


    而所謂離職,也許是他意識到了危險想主動脫身,也許是受人脅迫逼不得已,但無論如何,一定是走投無路了。


    一個視權利前途比命還重要的人,究竟是怎麽走到了這一步呢?秋焰多少還是有些感慨。


    吃飯的時候楊雁和秋鴻信又短暫地談論了下這件事,兩人同時觀察秋焰的反應,秋焰卻表現得很平靜,察覺到父母的眼光,秋焰隻說了句:“其實早就有些跡象吧。”


    他也不願說太多,隻因這個人實在不值得過多談論。


    楊雁跟著說:“他的工作有問題,或者人品有問題,這些被議論被猜測都是正常的,但現在連他的性取向也被拿出來議論,這點我覺得不合適。”


    秋焰怔住,對麵秋鴻信也愣住,問:“什麽性取向?”


    楊雁看了眼老公兒子,說:“有人說他其實是同性戀,被他同單位的女朋友發現了,他離職估計跟這也有關。”


    秋鴻信皺眉:“同性戀?我怎麽沒看出來?”


    他還看了看自己兒子:“你跟小陸走這麽近,你看出來了嗎?”


    秋焰頓時語塞。


    楊雁“嘖”一聲:“小焰兒能看出什麽啊。”


    秋焰記起陸辭曾經威脅他要告訴他父母關於他喜歡男人的事,此時他不知道哪裏來的衝動,突然問父母:“媽,你剛為什麽說他的性取向被人討論不好?”


    楊雁說:“這是一個人的私事啊,又不是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不管他同性戀異性戀,他要是劈腿,搞小三,還值得被批判下,單單一個同性戀,這有什麽好拿來被說道的?”


    秋焰笑了笑,果然跟他所料大差不差,他又問:“所以媽你覺得同性戀跟異性戀沒什麽不同?”


    楊雁點頭:“你媽我好歹也是大學教授,不是什麽老古董。”她頓了頓:“我現在的學生中就有,我不會去約束這個,但會適當的,委婉地提醒他們要保護好自己,畢竟這個社會還沒有開化到那一步。”


    秋焰十分欣慰,他沒打算在這時刻提及自己,但覺得一切已然不是問題。


    知道陸辭離職的消息後,秋焰又去提交了一次利寧案的翻案申訴。


    開年以來,他跟溫遇河的聯係寥寥,普法課溫遇河難得出席,秋焰給他的特赦綠色通道仍然有效,兩人又迴到猶如兩條平行軌道上,明麵上一個管著另一個,然而秋焰覺得,自己才是被一條無形的鏈子鎖住的一方。


    他自知自己失了分寸,袒露了那麽令人難堪的心思,還得到了那麽可笑的一個下場,他對自己生氣,也氣溫遇河,可又覺得沒有立場來氣他,他喜歡利寧,心中隻有利寧,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春天來了,柳枝抽芽,桃花盛開,秋焰渴望戀愛的心從沒這麽難以平息過。


    他27歲,馬上28了,血氣方剛,大好年華,明明有喜歡的人,為什麽就這麽白白蹉跎呢?


    這個春天他把工作之外的時間大都奉獻給了運動,健身房,戶外跑步,打籃球,騎單車,仿佛無窮無盡的精力需要發泄,夜裏跑完十公裏,很想去夜市吃一疊炒粉,可他赫然發現,連這點無關痛癢的接觸,現在竟也令他心虛。


    他的小組裏又新增了三個矯正對象,三個人第一次在司法所辦手續、做宣介會的時候,秋焰難免想到溫遇河,所有監外執行的犯罪人員,剛剛進入這個程序都誠惶誠恐,唯有溫遇河,他那麽平靜,那麽遊離在外,他坦然於自己的罪犯身份,卻又從心底對這個身份根本不認同。


    秋焰沒遇見過這樣的人,他也想,自己對溫遇河的迷戀是不是因為閱曆太淺?多接觸各種各樣的人,什麽人都見過,也許自然就能免疫了。


    可是萬一千帆過盡,還是隻記得那一個複雜卻又純粹的人,又該怎麽辦呢。


    翻案材料遞交後過了幾天,秋焰接到了受理並通過審核的通知,也就是,利寧案即將會宣布正式重查重審。


    他在工位上忍不住內心激動,過了會,決定去看守所找江小杭。


    連星迴案子的兇手還未找到,江小杭除了教唆殺人的罪名外,還擔著連星迴案嫌犯的身份,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不得取保候審,估計要在看守所待上許久。


    距離秋焰上迴見到他,江小杭看起來糙多了。


    看到秋焰,江小杭沒什麽表情,兩人隔桌落座,秋焰說:“我給檢察院遞交了一些材料,已經通過了,利寧的案子會重審,到時候希望你配合,當證人,說出你知道的,你做過的。”


    江小杭的眼睛閃了閃,光芒一瞬而過,他說:“好。”


    秋焰今天過來就隻是為了這麽一件事,確保江小杭不要發瘋,不要反水,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他並不欲久留。


    剛剛起身,江小杭突然來了句:“你跟利寧很不一樣。”


    秋焰一怔:“什麽意思?”


    江小杭很淡地扯了扯嘴角:“利寧清冷,安靜,從不跟人產生爭執,像水一樣溫柔。”


    秋焰聽著這些形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固執、囉嗦、管東管西,跟這些美如天仙的詞一個都對不上。


    江小杭說:“他不會喜歡你的,其實你跟我一樣,都得不到我們想要的。”


    秋焰心跳加速,瞪著對麵瞬間想矢口否認,然而江小杭仿若洞悉一切,靠在木椅上,仰頭看著他:“你為他做了這麽多,什麽都不會得到,值得嗎?”


    秋焰眯了眯眼睛,說出他一直想說的話:“你為利寧也做了很多,可惜沒有一件做對了,如果你能出庭作證,大概是你為他做的,唯一一件正確的事,而我跟你不一樣,我隻做溫遇河需要的,你大概不會懂這其中的分別,因為你所謂的喜歡,實在是太狹隘了。”


    出了警局,秋焰坐在車裏發了好一陣呆,江小杭那句反問迴蕩在他腦海裏,什麽都得不到,會後悔嗎?


    他有許多纏成一團亂麻的問題,做這一切隻是因為喜歡上了溫遇河嗎?秋焰覺得不是的,即便沒有這個因素,他知道溫遇河背後的故事也會選擇幫他,那麽,因此而一無所獲……不,秋焰覺得不是的,他並不是什麽都沒有得到,他得到了一份相互的信任,以及,他知道了好的愛情是什麽樣子。


    這比許多看得見的東西更珍貴。


    大概就是從這一刻起,纏纏綿綿了兩個多月的,因為自己的感情失控而產生的難堪感消失了,溫遇河這樣的人,即便知曉了他的這份感情,是永遠也不會嘲笑他的,他自己之所以難堪,是因為被拒絕而產生的羞恥,但是,他又何必囿於一個此時此刻注定的結果呢,隻要這人值得,即便被拒絕,也並不是多麽糟糕的經曆。


    於是,這個春夜秋焰跑完十公裏後,迴家洗了個澡,然後帶著一顆平靜的心去了淥林夜市。


    一切仿佛還是老樣子,天氣迴暖,夜市人丁興旺,溫遇河忙得不可開交。


    秋焰到的時候,看到好運來那個叫小君的女孩子在幫溫遇河擺攤招唿客人,見到秋焰,爽朗地大叫:“呀帥哥,好久不見!”


    溫遇河握著長勺的手頓了頓,隔空與秋焰短暫對視,神色仍然與以前無恙,不見更欣喜,也絕不會更討厭。


    倒是讓秋焰的心裏安穩多了,他也如平常一樣跟豹哥和小君打了招唿,然後站到推車後,開口點了個單:“剛跑完步,有點餓,雞湯麵還有嗎?”


    “有,你坐吧,馬上給你做。”溫遇河說。


    秋焰瞧了瞧都坐滿了,還有人在等位的五張小桌,說:“沒事,先讓別的客人先吃。”


    又問:“小君今兒怎麽過來了?”


    溫遇河說:“豹哥剛帶她過來,聊了點事兒先走了,她看我這兒太忙就留下來幫會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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