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西北各處大勝都十分漂亮,基本無人員兵器損傷,就算有少數幾個傷亡的,大多也都是意外,非是西胡人所殺。


    但贏得這麽漂亮並不是沒有任何代價。


    林棠上一世聽過一句話,叫“大炮一響,黃金萬兩”。不管這句話原本是什麽意思,林棠覺得用它來形容戰爭花費之多是再恰當不過了。


    清寧炮和燧發槍光被造出來就需要多少原材料和人工費,更別說還要有配套的火·藥鉛彈炮彈。現在又不比幾百年後,可以大規模機械化生產,煤、鐵等工業原料豐富,造六十尊清寧炮的難度何止是未來的十倍。


    國庫經得起這樣花銷一年兩年,卻經不起連年的消耗。


    再有,清寧炮和燧發槍的工藝能瞞住一年,卻很難說能瞞住十年。如今各國細作為了給本國送迴消息可都不惜性命,大周忽然出現了射程極遠威力極大的新火·炮新火·槍,可想而知近幾年不知會有多少細作瘋狂湧入大周,要想方設法不計代價把這兩樣新武器帶迴去了。


    就如林棠所憂慮,一旦新式武器同樣被敵國掌控,那麽大周的優勢就不再是優勢。但敵國想要得到兩樣新武器隻是時間的問題,就算他們的細作沒得手,戰場上總有一二意外情況。


    既然敵國需要時間,那大周就讓他們得到了新武器也沒時間去造,有時間去造也沒國力能造出來。


    趁現在西胡皇帝年老,本是皇儲有力競爭者的大親王死了,王庭爭權奪利鬥爭不休的時候,先把西胡打擊到十年二十年甚至幾十年都恢複不了元氣,是對大周最有利的選擇。


    林棠和秦朱安聯合請戰的折子已經送往京中,待京裏下了決定是開戰還是休養生息,至少也是年後的事了。


    在收到批複或聖旨之前,林棠秦朱安還有幾件大事——統計戰果消耗,訓練屯兵,提防細作,以及最重要的,準備過年。


    到了十二月底,離過年隻有不到十日,金泉府內外本就因邊關大勝而洋溢著喜氣,再加上今年沒了上層剝削,又是風調雨順,糧食豐收牲畜肥壯,家家戶戶都準備過一個豐盛年,更是走在街上就能感受到百姓們年節裏的喜悅。


    從大將軍府出來迴府,林棠習慣性的把馬韁馬鞭遞給沈明照,看他也無比自然的接了,忽然一怔,笑道:“以後這樣的事都交給楊樹罷。你和趙指揮常指揮都不是寧西軍的人,升調不歸這裏管,要等京中的意思,但憑你身上的功勞,真到了寧西軍裏,你最少也是個千戶,再立功,就要叫你一聲‘沈將軍’了。都要做將軍的人了,學些威嚴,別再做這些了。”


    沈明照握緊了馬鞭,笑道:“伯爺說的事兒都還沒發生,我現在仍隻是伯爺身邊的親衛,若這就懈怠了伯爺的事,才是失了本分,又如何給楊樹他們以身作則?”


    林棠笑道:“這倒也罷了。但明年我迴去,楊樹他們服侍我一問三不知,我可要算在你頭上。”


    林棠現下住的臨時督軍府不算太大,從前是指揮府,不過從南到北五進,前麵三進是議事之所,後麵兩進內眷居住,還有東西跨院,帶一個極小極小,隻有一間亭子一幢小樓的小花園,正好能住開林棠帶來的女官仆從和沈明照等五十個禁衛。


    國孝隻禁宴飲,卻不強命人穿孝,也沒說不許過節。


    沒幾日就是除夕,督軍府內外早已掛上大紅的燈籠綢緞做裝飾,丫頭婆子們用紅紙剪了新窗花貼上,人人身上都是新衣,麵上帶著從內到外的笑意,見了林棠,都躬身行禮,說:“伯爺迴來了。”


    林棠迴屋這一路也和人笑了一路,走到屋裏,她洗了手忙揉揉臉,說:“我這臉都要笑僵了。”


    薛寶釵聽說林棠迴來了,正掀簾子進來,聽見這話,笑說:“這都是我們的孝心,要到大節下,伯爺可不許冷著臉。您本來就少見笑影兒,過年了還不喜慶喜慶?”


    林棠坐下,讓薛寶釵也坐,問:“你這會子來有什麽事?今年倒是咱們頭一次在外頭過年,依我的話,每人賞錢再加一個月的,算慰勞這一年跟著我出門在外辛苦。”


    薛寶釵忙起來謝恩應了話,複坐下,方從丫頭手上接了信匣子遞給林棠,笑道:“京裏來信了,這些是伯爺的。送信的人我已經打發他們去歇著了,這會子已經歇了幾刻鍾,伯爺要見,可以立刻叫他們來。”


    林棠接了信匣子,看裏頭裝著父親妹妹和謝家的幹爹幹娘兄弟姐妹多少來信,忙說:“叫他們來,我有話問。”


    薛寶釵便要出去避開,林棠笑說:“你等等,聽我說一句再走。”


    她站起來,握住薛寶釵的手,笑道:“去年你們來我這裏,要做什麽都是約定好的,可你跟著我出來了這大半年,是又忙外麵的差事,又管府裏的家事,我知道你辛苦,蠟燭兩頭燒,你也別說什麽都是分內應當的話。看了這一年,我知道你是難得的人,也叫你放心,等這件大事完了,我不會虧待你的。”


    薛寶釵忙笑道:“都是您信我,我才能有這些長見識長本事的機會,若不是您願意用我,隻怕哥哥一出事,我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在家裏和媽媽妹妹抱著哭了,哪兒能和現在一樣,我一封信過去,家裏就安了心呢。”


    林棠笑道:“你也太過謙了。”


    薛寶釵慢慢扶林棠坐下,笑道:“其實我還有句話想問您,倒不知合適不合適,也怕您覺得我懶惰懈怠。”


    林棠道:“你說就是了,我什麽時候平白無故責罰過你們?”


    薛寶釵便道:“伯爺知道,我兄弟薛蝌早兩年就定下了賈家邢太太的侄女兒邢姑娘。因今春賈家出事的時候,我們家沒出爾反爾,說要退親,上幾個月我哥哥的事發了,邢姑娘也定不肯退,所以我媽媽和兄弟都認準了邢姑娘,想等明年國孝一過去,就給他兩個辦了大事,也省得再生變。家裏來信問我什麽時候能迴去,您看……”


    林棠笑道:“這是大喜的事,我先恭喜了。岫煙妹子和薛蝌都是有情有義的好人,他們倆成了婚不會錯的。可我實話告訴你,咱們哪日能迴去連我心裏都沒譜,就更不能答應你什麽了。”


    薛寶釵心裏早便有數,今次一問不過存著僥幸。


    因此林棠這麽說,她倒沒多失望,笑道:“那我就不迴這話了,隻說讓他們趕緊擇定了日子辦事要緊,不必管我。”


    見林家派來送信的人已在門口等著,薛寶釵便又要出去。


    林棠忙說:“我再問你一句,寶琴妹子的婚事是不是……”


    薛寶釵微微驚訝,迴身笑問:“伯爺怎麽知道梅家悔婚了?”


    林棠歎道:“梅家若不是早想悔婚,何必一去外地上任把全家都帶去了,連半個人也不留。薛蝌送寶琴妹子來京,不就是想先完了寶琴妹子的大事,再辦他的?如今你哥哥的事發流放了,你舅舅也貶了官,賈家也隻剩一個忠義榮國公夫人的虛名兒,梅家如何不退?所以你家才不等把寶琴妹子發嫁,直接辦薛蝌和岫煙妹子的事了,是不是?”


    薛寶釵笑道:“伯爺說得一點兒不錯。”


    林棠道:“你先去罷,過一會兒我去你那裏。”


    問完林家謝家眾人都安好,又拆了信看,林棠心中納悶,怎麽從四月開始,黛玉這丫頭的信裏對顏明哲一個字也不提了?


    連顏明哲的母親都給他舅舅寫信,說起他心悅黛玉,以他的脾氣,不是對黛玉的心有五成把握,絕不會這麽草率行事。


    黛玉和他到底是什麽情況了?


    林棠想得坐不住,立刻要寫迴信,但一時又不知該怎麽寫,怎麽問。


    她再把這段時間黛玉寄來的信都找出來看,發現黛玉的生活重心很明顯還是女醫院。女醫院現在的受歡迎程度、劉司藥張典藥的負責用心,還有所有學徒的進步都讓林棠驚喜。


    黛玉還準備趁著林棠立功讓皇上高興,再從宮裏求一兩位女醫出來。劉司藥和張典藥到底隻有兩個人,又要給她們上課,又要看診,有一位生病,另一位就忙不過來。


    還有到明年三月,第一批學徒就上足了一整年學。她說,既然把女醫院辦成了,那就不能僅局限於京中。難道隻有京裏的女子求醫不便?而若想把女醫院開遍大江南北二十二省,隻有二三十個女醫是不夠的。寫這封信之前,她已經把請求擴張女醫院,明春再招一批學徒的折子寫好遞了上去。


    黛玉還是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正事上,等於黛玉就算對顏明哲有意,分給他的時間也很少,就等於黛玉其實還是沒太把顏明哲放在心上!


    林棠心滿意足放下筆,把信都收起來,準備去找薛寶釵了。


    過完這個年,黛玉就十五了,也到了談戀愛的年紀嘛。而且都說青春期的孩子對隱私權的需求特別強烈,隻要不鬧出大事,她也不必把黛玉逼問得太緊。


    臨時督軍府前後五進,第二進是林棠的書房,和平日與人議事的場所,第三進便是林棠住的院子。薛寶釵甄英蓮和曹雪柏清秋分住在後麵的東西廂房裏,三間正房當做四人的議事辦事之處。最後還有一進後罩房,住的是粗使的丫頭婆子們。高金嬌單獨住在西路靠北的一所小院裏。


    知道林棠來要談的是私事,薛寶釵便將林棠迎到她的臥房裏,親自捧了茶。


    林棠笑道:“在家裏千金萬金的大小姐,跟了我倒隻能住一間屋子,委屈你了。”


    薛寶釵忙道:“伯爺怎麽又說這沒意思的話。您要問我什麽?”


    林棠便問:“梅家既想悔婚,你們兩家是已經退了親事,還是沒商議好?你家對寶琴妹子還有什麽打算?”


    薛寶釵低頭一笑,說:“伯爺說這些,是看中了寶琴?”


    林棠笑道:“你知道,我這裏其實不算好招人。去年你還替我問了李家妹妹們,她們也都沒來。但凡有好親事的女孩兒,倒少有願意來的,便是她們自己願意,家裏也不願意。世人都認為婚姻才是女子一生裏最要緊的大事,我不想和我的人以後因這件事有任何不快,以至於翻臉。所以我雖看岫煙妹子好,卻從來沒考慮過招攬她。而寶琴妹子一則是你的堂妹,親見了你在我這裏如何,二則她又走過多少名山大川,比一直養在深閨的女孩子多了多少見識,三則梅家無信,有眼無珠,竟想退婚,真是幫了我的大忙,我便想托你問她一句,是不是願意來我這裏。”


    薛寶釵撫掌笑道:“若琴兒知道伯爺這麽看重她,說不定接了信,會巴不得立時就飛了來呢!”


    她笑了幾聲,說:“請伯爺放心,不必我問,琴兒來信,已經求我問伯爺這裏還缺不缺人了。我媽媽和薛蝌也都覺得與其去就梅家,讓琴兒受委屈,不如讓她學我,好歹活得高興。伯爺既有此意,我就寫信叫他們安心,隻等伯爺明年迴去。”


    林棠滿意笑道:“你今兒就寫,年後就送去,可不許耽誤了。”


    兩人又議論些李紋李綺姐妹的婚事還沒著落,王子騰被貶,除非賈寶玉自己爭氣,也能十幾歲二十出頭就中舉,他的婚事是徹底別再想上擇,讓王太太方寸大亂,原來一心想攀附賈門的傅秋芳家裏也早就躲遠了等話,林棠方迴前頭,兩人各自給家裏迴信不提。


    至晚睡前,寫完所有迴信,林棠將要安寢前,未免又想到王子騰這一遭貶,讓賈家史家薛家三家都再遭打擊,可他未必就不能再升迴來了。


    廣東韶山這個位置……


    朱琴吹了帳子外的燈,林棠迷迷糊糊閉上眼睛,心想這一趟出差可比她本來想的要長太多了。


    轉眼已是除夕,林棠今日不在自己督軍府裏,也不在大將軍府,而是和秦朱安一起出來,在軍營裏和將士們過年。等慶賀過了,再迴自家與薛寶釵甄英蓮等一處守歲。


    現下還在白日裏,連薛寶釵也不在家,她帶著高金嬌去看罪犯眷屬了,家裏是甄英蓮帶曹雪、柏清秋內外操持。


    怕城內有西胡奸細作亂,越是接近年節,金泉府四周的守備就越緊。


    隻是除夕到底不必別日,秦朱安特命除了站崗的將士外,今日每五人許吃一壇子酒,隻許小飲,不許痛醉,也可以比往日放開些,不那麽拘束。


    從除夕到正月十五,是大周各地一同的年假。雖然在林棠的位置上,饒是在假期裏也不會停了差事,但薛寶釵等和夏濃和綠歌定不許林棠今日再做男子打扮,逼著給她換了一身鴉青金線繡鸞鳳的白狐腋對襟褂子,外麵還罩深青的鶴氅,下麵露著暗紅的銀鼠裙,又硬是給她梳了一個雙刀髻,林棠對她們三求四告,才獲準隻戴一支五尾掛珠點翠金鳳,再裝飾幾朵用細小寶石米珠點綴的堆紗花,又戴上耳墜手鐲,掛上玉佩,才算是給她打扮完了。


    做這一身打扮,自然不能再騎馬。


    林棠難得坐車到了大將軍府,讓已準備好了等在門口的秦朱安頗為驚異,忙勒馬過去,敲車壁道:“棠丫頭,你今兒若是不舒服就別勉強,我自己去罷。”


    車簾掀動,露出林棠的模樣,讓秦朱安發怔了好一會兒。


    “舅舅知道我為什麽不騎馬了,咱們就走罷。”林棠笑道。


    “我的天爺!”秦朱安忙親自給林棠放下簾子,說,“雖說知道棠丫頭你生得好,可處得久了,我險些兒都忘了你是個女孩兒了。還不知營裏那些小子們見了你會怎麽樣呢。”


    “他們敢怎麽?我就每天這麽穿,他們還不是得叫我一聲‘伯爺’?”林棠笑道。


    她做男子打扮隻是為了省事,也免於麻煩,不代表她從此摒棄了自己的女子身份,也不代表她不敢這樣出現在人前。


    到了營中,那些將士們果然一個個看著林棠都呆了。


    桂清好容易迴了神,忙踹自己手下的人,讓他們都注意著些,又忙來至林棠身前,低頭道:“伯爺,末將家中小女桂英和您差不多年歲,您……趁著今日過年,末將想把她叫來,也好讓她和伯爺多學學,所以來請伯爺的示下。”


    林棠笑道:“那就把英姐姐請來罷。說來去年我還想喝她的喜酒,可惜沒能成,也不知明年辦喜事我還在不在這裏了。”


    一時桂英來了,在林棠身邊一會兒,抽空溜去找他爹,怒問:“爹怎麽不告訴我伯爺今兒不一樣,讓我好好打扮打扮?”


    桂清忙說:“我告訴你了,讓你好生過來,你不聽。好了,咱們英兒已經很好看了,你又不是要嫁給伯爺,打扮得天仙似的做什麽?”


    桂英連連跺腳,哼了幾聲,又趕緊迴到了林棠處。


    爹爹真是不懂,伯爺那麽好看,她卻沒精心裝扮了來,怎麽好意思在伯爺身邊兒呆呀!


    不一時,幾位將領都把女兒從家裏叫來了,陪在林棠身邊說話。


    隻可憐秦朱安,好容易想起來今日有空,或許可以試探問林棠幾句她妹子和顏明哲的事兒,可林棠身邊已經圍了一群女孩兒,讓他也無從開口了。


    這臭小子,真是不讓人省心!人家中個舉人就歡歡喜喜和媳婦成親了,他可倒好,都考上探花了,又生得那麽個模樣兒,怎麽就連個小姑娘也哄不來?


    秦朱安心內發愁。


    林棠來軍營是為了加強軍隊凝聚力的,不是專來和小姑娘們玩兒。她每隔兩三刻鍾,便出去到營裏轉一轉,問問將士們的心情想法,有無煩難,並不多問公事,隻拉一拉家常閑話。


    一時鎮北關從三品指揮同知賀全義,和正四品指揮僉事秋狄入了城,先見秦朱安匯報了公事。


    秦朱安接了公文條陳,笑道:“怎麽吳總兵派你們這個日子過來?來了就好好過個年再走罷。”


    賀全義笑道:“本來吳總兵讓我們過了年再來,是我們想給伯爺拜年,所以提前來了。倒不知伯爺人在何處,方便不方便,我們去給伯爺磕個頭。”


    “那不是伯爺?”秦朱安抬手,笑著示意賀全義秋狄看門口。


    “伯、伯爺……?”賀全義磕磕巴巴說出這兩個字,連行禮都忘了。


    等到天黑時,軍營裏各處都飄起了烤肉燉菜的香氣。


    臘月西胡進犯,寧西軍繳獲了許多戰馬牛羊等牲畜。大勝又省下了預備好的撫恤金,秦朱安拿出了一小部分,從百姓家中又買了一些豬羊雞鴨,再加上軍屯上養的牲畜今年不但夠吃,還夠拿出來些,寧西軍真真正正是過了個富足的年。


    林棠和姑娘們圍坐在火盆邊上,親手烤一頭才三個月的小羊。


    這些武將家裏的姑娘們都是烤肉的高手,誰也不許林棠沾手,就把細嫩滴油的羊肉整齊的片下來,給林棠放在一個小碟子裏,還給她沾上鹽和花椒粉。


    林棠也樂得隻管吃,便自己吃一口,喂旁邊的姑娘一口。


    不一會兒,這些姑娘們就更搶著要坐在林棠身邊,你說“這是我切給伯爺的,你也好意思吃?”她說“那還是我調的火呢”,嘰嘰喳喳,樂個不了。


    營裏的各將軍們分別來給林棠秦朱安敬酒,林棠都推她酒量不好,隻略沾沾唇,便算吃了一杯。


    她今天的打扮很有說服力,經過十來個人敬酒,她杯子裏的酒還是滿的,將軍們卻沒有一個不滿意的。


    姑娘們把沈明照擠得沒地方站,他便隻管在一旁坐著,時不時看伯爺那邊一眼有事無事。


    見眾位將軍沒人敢讓伯爺多吃一口酒,他稍感放心,才低頭吃了幾口菜,再一抬頭,便見賀全義秋狄兩個進了屋,給伯爺敬酒竟然盯著伯爺的臉不放!


    這太無禮了!


    沈明照放下筷子,想說幾句什麽,但見伯爺笑容滿麵,似乎並不介意被這麽注視,他又覺得他沒有立場說什麽。


    伯爺每日出門在外要見多少人?就算伯爺不這麽打扮,看伯爺看呆了的人也不止一兩個。


    他隻是伯爺的屬下,不是伯爺的什麽人,有什麽資格去管誰能看伯爺,誰不能看?有什麽資格……覺得惱怒?


    沈明照發現他完全沒有立場對賀全義秋狄說什麽。


    他們隻是來給伯爺敬酒……


    伯爺的身份隻會越來越高,仰慕伯爺的人也隻會越來越多,他……


    跳動的火光映在林棠細膩潔白的側臉上,讓賀全義不由開始想象,她站在城牆上,一炮打中西胡大親王的時候,那一瞬間,照在她身上的火光是不是也如現在一樣迷人?


    他仰頭喝幹杯中的酒,將酒杯朝下扣,證明自己一滴沒剩。


    在戰場上曆練出來的狼一般的直覺,讓他察覺到在這間屋子裏有誰對他有敵意。


    賀全義扭頭,正對上清寧伯貼身侍衛之首怒瞪他的眼神。


    他惡狠狠的迴看過去,那侍衛分毫沒有退縮。


    既然想求的是天上的仙女兒,那就得做好會有無數人和他爭奪的準備。


    賀全義對沈明照一笑,又對林棠抱拳行禮,和秋狄重新踏入冬夜的寒風中。


    “你聽說過伯爺選婿的要求嗎?”賀全義問秋狄。


    秋狄看他一眼,也笑了:“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將到晚上八點,天色已是一片黑沉。今日無月,星星也被極厚的雲遮擋,若不點火把,天地間幾乎沒有半點亮光。


    見到了時辰,林棠便辭別秦朱安,先吩咐了人,將各家的姑娘們都好生送迴家裏去,方才在秦朱安等人的相送下上了車,搖搖晃晃往督軍府迴去。


    金泉府本便有宵禁,就算在除夕的夜晚也沒有放鬆一二。天空中雖無光,但四周護衛都點著火把,還有城中百姓們放鞭炮的熱鬧聲音,也讓林棠倍感安心。


    行過城內百姓居住的地方,身邊就靜了。


    林棠閉上眼睛。


    車輪聲、馬蹄聲、寒風唿嘯聲還有風吹動火把的聲音在她耳邊環繞著,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卻多了細碎急促的腳步聲,抽刀聲,箭矢破空聲,打鬥聲,開槍聲,大批的軍隊正騎馬狂奔而來。


    按下了一個按鈕。


    “噠噠噠噠”,這輛車的門窗都被精鋼做的機關封鎖了起來。


    幾枝箭結結實實的打在了車門上,卻沒能再前進一分。


    打鬥聲停止了。


    林棠再次按下開關,車窗重新開啟。


    她掀開簾子,沈明照帶著滿身滿臉的鮮·血近前,抱拳道:“伯爺,已經處理了所有刺客。”


    “有沒有留下活口?”林棠問。


    沈明照低頭:“屬下無能。”


    林棠搖頭:“他們有備而來,籌謀已久,自然也準備好了失敗,你不必過於自責。”


    她問:“咱們的傷亡如何?”


    沈明照退後,常子山騎馬上前:“伯爺,共殺死刺客八十五個,刺客自盡三個,無人逃脫,我方無人戰死,重傷八人,輕傷二十五人。”


    林棠道:“速將傷者轉移到軍醫處,好生診治!檢查所有刺客身上有無可疑之處,包括口中,肛中,都要檢查,有疑點來迴我。常子山,我就將這裏交給你了。”


    常子山抱拳:“請伯爺放心。”


    就著熊熊的火把,林棠打量了一眼車外。


    刺客們的屍首橫七豎八躺在地上,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連腦·漿眼珠子都灑了一地,死狀可怖,空氣中盡是血·腥味。


    她麵無表情的放下簾子:“走,去找秦大將軍。”


    見過死在炮·火下的敵人,焦黑的戰場,焦黑的屍首,缺了半個身子拖著腸子仍在爬來爬去求救的胡人,被炸得稀爛,隻剩下幾根完整手指和半張臉的西胡大親王,林棠知道她殺孽深重。


    從那日起,她就下定了決心,絕對不會讓燧發槍的槍口和清寧炮的炮口對準大周百姓。


    她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西胡的細作是分兩路行動的,一部分來刺殺林棠,另一部分去投寧西軍庫房裏的清寧炮和燧發槍。


    刺殺林棠的細作失敗了,偷東西的細作也沒有得手。而且實則來做奇兵幫忙的賀全義還抓到了兩個活口,沒讓他們自殺成功。


    秦朱安要親自審問這兩個細作。


    審問細作可以盡管在他們身上留下痕跡,林棠沒有再試圖用電椅輔助,見諸事已妥,便直接和沈明照等迴了督軍府。


    下車後,林棠問了沈明照一句:“你受傷了沒有?”


    沈明照忙道:“這都是西胡人的血,沒有屬下的。”


    林棠點頭:“你們也去收拾收拾,準備過年罷,今兒到底是除夕呢。”


    伯爺遇刺迴來的消息傳遍了督軍府上下,甄英蓮急得掉眼淚:“伯爺怎麽一句也不告訴我們?都說我和您生得有三五像,便是讓我替您去也好啊?這刀劍無眼,若是真把您傷著了可怎麽好?”


    薛寶釵也歎道:“怪不得今兒我們請伯爺換一身打扮,伯爺答應得那麽痛快。”


    麵對這些真心關心她的女孩子,林棠隻得一個一個安撫。


    她先對甄英蓮笑說:“你確實生得和我有兩分像,可咱們一看就是兩個人,不信來照鏡子?”


    硬扯著甄英蓮照了一迴鏡子,林棠笑道:“你看,我還比你高兩三寸呢,讓你扮成我,還得給你穿高底兒鞋,可穿高鞋也能被看出來,這又不像了。”


    她一手拉著甄英蓮,一手拉著薛寶釵,笑歎:“這事我不但瞞著你們,軍中也沒多少人知道,不過秦大將軍、沈明照、常指揮、趙指揮、賀全義這幾個人罷了。胡人的細作向來無孔不入,說句不怕你們傷心的話,若非你們都是我京中帶來的人,世代籍貫清晰可查,來曆明確,現在我也信不過你們,一句也不會和你們說的。”


    薛寶釵一驚,忙問:“難道寧西軍中也有……”


    林棠在她耳邊低聲:“不是‘也有’,是一直都有。”


    “好了,大事已經完了,大過年的,別都苦著臉,都給我笑!”林棠笑道,“誰還不高興,我就不給誰壓歲錢!”


    清理西胡細作和金泉府寧西軍中被收買的人一事,直到出了正月,二月也過了幾日,才算告一段落。


    二月初,天使帶來聖旨,正式任命清寧伯林棠為征西督軍,與寧西大將軍平級,為從一品。又命寧西大將軍秦朱安和征西督軍林棠一同征討西胡,京中六部和西域、青海、甘肅、陝西、四川五省會全力配合,寧西軍此去隻許勝,不許敗!


    天使一同帶來的還有新的三萬支燧發槍和充足的彈·藥,一應遠征所需馬匹、糧草等物也由五省盡力供給。林棠在大將軍府算了幾日,除平常所費外,大周至少會額外花費八百萬兩之巨用以支撐此次西征,若是失敗,隻怕五年之內,大周再無力量主動出擊西胡了。


    這確實是一次隻能成功的戰·爭。


    林棠和秦朱安一起,立下了如果失敗,就提頭來見的軍令狀。


    身為督軍,林棠不需要去前線參戰,但西征數千裏也不是她在西北三省跑一圈能比的,她要保證她的體力不拖後腿。


    在三月出發之前,秦朱安訓練三十萬屯軍,林棠每天和沈明照訓練她自己。


    西胡自大親王死後,諸位王爺為了皇位混戰不休。寧西軍兵分三路,一路從鎮北關方向出發,先取西胡三親王的封地,一路從昆侖方向沿西胡邊境南線進發,清除二王叔和七王叔的部隊,主力則從安西關出發,直搗西胡王庭。


    寧西軍兵強馬壯,士氣極旺,又有蘇長安的葬禮還沒過半年,凝聚力達到了空前絕後的程度。有燧發槍不懼天氣變化都能發揮作用,寧西軍一路破敵大勝,用清寧炮攻破了西胡王城,讓西胡不得不割地求饒。


    至五月,大周的國土向西到了貝海湖,向東到了雲頂山[注1],都歸為西域省之內。而貝海湖和雲頂山恰是目前大周勢力能到達的極點,再往北往西,就算納入國土,也無法控製,還會白白送迴給西胡。


    在西北移民建城有條不紊進行的時候,林棠辭別了秦朱安等人,終於在趙珂常子山的一路護衛下,帶著她帶出來的所有女官仆從重新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抵京當日,林棠直接被接到大明宮,加封清寧侯,另加兵部尚書,即日上任。


    此時,離她去年二月末離開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零四個月。


    林黛玉這一年多長高了三寸有餘,比林棠隻矮不到兩寸了。


    看著已經到了及笄,真正是大姑娘的妹妹,林棠心內百感交集,不由怔怔落下了眼淚。


    林黛玉也情不自禁,哭得滿麵是淚,卻笑林棠:“才封了侯迴來就哭,真該叫含元殿的大人們看看你這樣兒!”


    林棠又哭又笑:“我哭我的,他們誰敢笑話我不成!還是說我哭了就不配當侯爺了?我偏要哭!”


    林如海在旁也老淚縱橫,隻是女兒們都已長大,他早便不能將他們抱在懷裏安慰了。


    “罷了罷了,再哭下去,哭到天黑,再把眼睛哭壞了可怎麽辦?”林如海自覺他是做父親的,不能縱著女兒們任性——甚至和女兒們一起任性,便先收淚,起身笑道,“玉兒,還不快帶你姐姐看看這新修的侯府?你不是早說準備了好東西,就等著她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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