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來了兩件大事,林棠分輕重緩急,命沈明照先去把鎮北關來人帶到大將軍府,先讓他們安頓了,延後再問,她則忙換了常服,也騎馬過大將軍府去。


    秦朱安已和京中派來的欽差天使寒暄完畢,對坐說些朝政閑話有了一刻鍾。


    見林棠過來,幾人都起來相迎,林棠見來的有一位是工部右侍郎,便笑道:“我知道,左大人一定是給我送好東西來了。”


    工部右侍郎名為左常,這一年,林棠掛銜工部侍郎,名義上和左常平級,實則幾乎算第二個工部尚書。且工部這一年得到重用,幾乎全虧林棠。連工部尚書蘇參都極敬林棠,下麵侍郎等自然也不敢怠慢。


    近半年,林棠在西北又立大功,眼看又要升了,左常自然更要把林棠放在心上,絲毫不敢小看。


    是以他便忙迴林棠的話,笑道:“確實是好東西,想必伯爺已經知道是什麽了。”


    林棠問:“一共多少?”


    左常忙用手比了個“六”,笑道:“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尊。”


    在心內算一算生產這麽多火炮需要多少產能,林棠微微驚訝,笑道:“這半年你們辛苦了。”


    左常忙道:“多虧令尊林大人催還欠銀,國庫充實,工部才能有如此速度。”


    這等場麵上互相吹捧誇讚的話,林棠隻一笑,並不放在心上。


    製造火·炮增強邊防這樣的大事,就算國庫沒銀子,皇上也會想方設法擠銀子出來的。


    寒暄完畢,天使宣旨,命將六十尊新式火·炮——皇上親自將其命名為清寧炮,讓林棠倍感榮幸——交與寧西軍,由清寧伯調度使用。


    林棠接旨,將聖旨交給薛寶釵拿著。


    她發現左常等人不約而同的都看了薛寶釵幾眼。她再看薛寶釵,顯然薛寶釵也發現了。


    是王家出了事,還是薛家出了事?


    林棠見薛寶釵很穩得住,便沒動聲色,先讓她把聖旨送迴去供上,便和秦朱安同欽差天使一起到院內,清點六十尊清寧炮都完好無損畢,再請欽差天使到下處暫歇。


    左常這時候方道:“在下替伯爺捎來了家信,還有薛少史的,是現下就給伯爺拿來,還是送到伯爺下處去?”


    他又說了些林棠想知道的消息:“高廉安修石殘害忠良,有叛國之舉,本該判剮刑,但聖上念及高廉雖功勞不實,到底有守邊之功,且安家才是主犯,便判了斬立決。安修石也念及祖上之功,判了斬立決。餘下從犯高慶處斬,高慶之妻送迴安家,皇上賜了原來的安老公爺一所宅子,頤養天年。別的有處斬的,也有流放的。高家和安家十四歲以上男子皆流放,大多女眷因在伯爺這裏,倒都免了充入教坊司。”


    說著,左常低了聲:“伯爺,在下知道您心善,見不得女眷受苦。可這些人的父兄丈夫都是因您而獲罪,您施恩要用人,也要防著引狼入室啊。”


    高廉和安修石得這個結果,林棠絲毫不意外。至於左常額外說的那些,她也領情,忙道:“多謝左大人,這都是皇上聖明,絕不放過一個陷害忠良的人,也不罪及一個無辜之人。那些女眷現不分本來身份都在一處,給寧西軍做軍服軍被贖罪呢,並不在我身邊。家裏的信我親自到您那裏取罷,就不勞煩您了。”


    她正好還想和左常打聽薛寶釵的事,便趁此時問:“左大人,兵部尚書王大人是不是……”


    左常“嗐”了一聲,道:“薛少史的舅舅倒還是王大人,卻不是尚書大人了。”


    林棠忙問:“這怎麽說,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左常道:“正是上月我們離京之前,查出王大人幾年前任九省檢點的時候有包庇高廉安修石之嫌,並兼有不查之罪,皇上便將王大人貶為廣東韶山指揮,讓他戴罪立功。偏這一查,又查出王大人許多包攬訴訟,並家下奴才欺男霸女強占良田之罪,皇上生氣,又將王大人貶為指揮僉事。內中薛少史哥哥薛蟠的人命官司便是賈大人賈雨村包庇的,現一切水落石出,薛蟠被判了流放一千裏,賈大人也被貶為福州同知,皇上親口說,再不敢讓賈大人做一地父母官了。”


    林棠歎道:“我本便時常遺憾,薛少史這麽能幹的人,偏遇上薛蟠那麽個哥哥。如今薛蟠落了罪,幸而沒連累她。不然我少了一個左膀右臂就難了。”


    左常覷著林棠麵色還好,便又說了史家一門兩侯爵也被查抄奪爵降罪之事。


    林棠忙問:“這又是因為什麽?”


    左常笑道:“您怎麽不知道了,史家和賈家甄家王家三家都沾親帶故,當年史家本就在甄家的事上沾了個影兒,不過僥幸沒被牽連,現賈家王家都被查出罪行,史家自然也逃不過了。”


    問明白原保齡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隻是貶官並還清欠銀,並未罪及抄家流放,林棠也就無所謂了,道:“我妹子這段日子定是忙極了。史家是我們外祖母的娘家,史家也落了罪,外祖母必然傷感。”


    左常忙道:“伯爺和縣君雖有孝心,怎奈這都是各家自己犯下的罪過,皇上已是格外開恩了。”


    林棠笑道:“這我省得,左大人怕不是也忘了,甄家還是我父親……”


    左常忙也一笑:“林大人真個是公正嚴明,乃我等楷模也。”


    見左常已無別事要說,也取到了一整匣子家書,林棠便道:“鎮北關今日派人來,說找到了蘇長安蘇將軍的屍骨,我和秦大將軍還要去見人,先失禮了。


    左常忙道:“這可是大事,伯爺隻管去,下官不耽誤伯爺了。若定了安葬蘇將軍的日子,還要請伯爺知會我等一聲,我等若還在此,也好前去祭奠,略表哀思。”


    又與眾欽差天使感懷一迴蘇長安,林棠方才能抽身,同秦朱安去見鎮北關來人。


    秦朱安路上道:“我總請你幹脆住到這裏,你偏不住。現在有了事兒還要跑來跑去,倒是麻煩。”


    林棠笑道:“這話舅舅都說過幾遍了,您是大將軍,合該住大將軍府。我現在不過名義上總攬寧西軍,到底沒有實職,不過虛名,住進來不妥,也有損您做大將軍的威信。我在這裏還好,等我走了呢?還是早日讓您建立威望才好,西北再經不起亂一場了。我現在住的地方就很好,也是指揮府的規製,我本來帶的人也不多,很住得開,離這裏走路也就半刻鍾,騎馬更快了,實在算不得遠。”


    秦朱安確實提過好幾次,林棠都不答應,他也隻得罷了。


    路上還有時間,秦朱安轉而說起別的:“前兒我妹子——就是明哲的母親——來信,說起明哲心悅一位姑娘,偏這位姑娘不但身份不同,還要給自家傳宗接代,便是成了親,也不能和尋常妻子一樣給明哲打理內宅,相夫教子,生兒育女……”


    林棠一笑:“舅舅別打啞謎,這裏也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秦朱安迴頭,看了一眼身後跟著的一群人,忙道:“有空再說,有空再說。”


    鎮北關派來報信的也是熟人,正是當日在桂清手下五十四個蘇長安舊部的其中一個,名叫秋狄,現是正五品的千戶。


    他想早些把消息報給林棠,在屋裏坐不住,沈明照也勸不住,隻得和他一起在門口等著。


    打眼看到林棠和秦朱安的身影,秋狄三步並做兩步跑過去,跪下便說:“伯爺,大將軍!”


    秦朱安親手把秋狄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胳膊,感歎道:“找迴來就好啊!是在何處找到的?”


    就這麽兩句話的功夫,秋狄已哭了一臉淚,胡亂拿袖子抹了,說:“屬下等蒙陛下恩旨,伯爺和大將軍的大恩,從五月初二開始在鎮北關外高罪人交待的地方尋找,差不多把每一寸地方都找遍了,終於在本月初一挖到了將軍的屍骨。那些,那些……”


    秋狄想痛罵高廉等人,但是在林棠麵前,硬生生忍了,繼續說:“那些人生怕將軍有活路,竟足足把將軍埋了將近四丈深!再加上這幾年風吹日曬,若不是皇恩浩蕩,許屬下等不惜代價也要把將軍安葬,隻怕,隻怕……”


    他承受不住心中的哀痛,蹲下身子嗚咽:“隻怕我們連將軍的最後一麵也不得見了!”


    秦朱安又親自把秋狄拽起來,歎道:“既已找到,便將你們將軍歸葬了罷。他父母葬在原籍,也把他運迴原籍,和父母葬在一處,如何?”


    秋狄吸著淚,連連點頭:“屬下等已把將軍的屍骨裝裹了,來問伯爺和大將軍的意思。伯爺,大將軍,將軍的原籍就在離鎮北關不遠的大雲村……”


    林棠和秦朱安對視一眼,道:“秦大將軍要鎮守金泉府,離不開,你先在這裏歇兩日,明日我先安排別事,算出來哪日適合安葬,我和你一起迴鎮北關,安葬蘇將軍。”


    秋狄又“噗通”一聲跪下,給林棠磕頭:“伯爺能親去安葬將軍,將軍若在天有靈,也,也能……”


    這迴是林棠親自伸手,把秋狄虛扶起來,道:“連皇上在宮裏聽到蘇將軍的事,還特賞下‘忠勇將軍’的名號,何況我等。我既為欽差,便該代表宮中看到忠勇將軍妥善安葬,才敢給皇上複命,也才覺得對得起你們這些忠心的將士。”


    這些話很好的安撫了秋狄和他帶來的人。


    秋狄又將新任鎮北關總兵的條陳呈上。因涉及練兵軍服種痘多鍾事,林棠又和秦朱安商議完畢,方得空迴府。


    薛寶釵到底才十七歲,平日再是穩重持得住,猜到可能家裏出了大事,在人後也難免顯出焦心。


    她怕自己越想越悲觀,便忙著找些事做。


    恰好西北三省所有罪犯女眷都被關在一處做衣裳行李,隻有高金嬌一人,因林棠承諾其父讓她平安一生,還仍養在林棠的住處,臨時的督軍府裏。


    薛寶釵向林棠保證過會讓高金嬌想開,不再尋死,好好活著,她也確實做到了。


    但高金嬌現在隻是為了讓高廉安心,讓他不要再罪加一等而活著。


    她該吃飯就吃飯,該睡覺就睡覺,餘下的時間幾乎不與人說話交談,隻是一味抄寫佛經,給高廉祈福。


    薛寶釵現在事務繁忙不輸在朝的大臣,也和林棠一樣,是從睜眼忙到閉眼。


    但她還是一有空去看望高金嬌,和她說幾句話,想讓她不要這麽自苦。


    相處接進半年了,薛寶釵等都發現高金嬌其實就是被長輩寵得嬌氣了些的小姑娘,其實還算懂得道理,也沒什麽壞心。


    高金嬌身邊的人奉林棠之命,在六月高廉被押解迴京後,特意放鬆了對她的看管,讓她有了更大的自由權,甚至主動帶她出府到各處去逛,讓她能接觸到外麵的藥鋪和府裏的廚房,還特意親近她,讓她信任。


    但除了極其偶然和身邊的丫鬟嬤嬤們哭一場,說些她小時候的事,比方在叔叔嬸嬸家裏是怎麽過的,高慶府上有什麽好玩兒的,甘州府又有什麽好去處,又是怎麽一年到頭想她父親,這兩年終於迴到父親身邊多麽高興外,她什麽都沒有做。既沒有想法子給林棠薛寶釵等下毒,也沒有藏起來鋒利的簪子,意圖刺殺林棠。


    一個本身無罪,生得招人喜歡,性子不讓人厭煩,不再自尋短見後從來不頤指氣使大作大鬧,也不挑吃撿穿,每日送來的兩個例菜,愛吃就多吃幾口,不愛吃就少吃幾口,識時務從來不抱怨的十五歲姑娘,也很難讓人對她生出惡感。


    薛寶釵一則因薛蟠的事存在心內,對高金嬌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感,二則自覺沒將差事辦得圓滿,更比別人關心高金嬌。


    邁進屋門,薛寶釵看到高金嬌又在抄寫佛經。


    她知道,高金嬌每天最少會抄兩份佛經,抄完就會要一個火盆燒掉。給父親和叔叔嬸子燒經祈福,是她目前生命中唯一的大事。


    知道薛寶釵進來,高金嬌起身默默一禮,便又坐迴位置上,接著拿起筆。


    丫鬟搬了椅子來,給薛寶釵上茶。薛寶釵像平日一樣坐在高金嬌對麵,小口小口的喝完了一盞茶。


    她放下茶杯,看到高金嬌也和平日一樣放下筆,等她說話。


    但薛寶釵沒有開口。


    高金嬌等了一會兒,輕聲問:“今日少史沒話對我說了?”


    薛寶釵一笑:“有,但我沒想好怎麽說。”


    高金嬌重新提起筆:“那請少史慢慢想,我還有一卷經。”


    丫鬟們給薛寶釵續上茶,薛寶釵沒有再喝,隻捧著茶杯思索。


    等茶杯沒了熱氣,她命:“在廂房給我收拾出一張案,把我屋裏案上那兩本冊子拿來。”


    高金嬌筆尖一頓,墨汁洇在紙上,她連忙把筆放下,沒忍住問:“少史怎麽要在這裏辦事?”


    薛寶釵笑道:“覺得你這裏讓人心靜。你抄罷,我去廂房了。”


    不一時,院子裏不斷有人來往,再抄起經文,高金嬌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了。


    她在屋裏憋了半日,跑到東廂房門口往裏看。


    薛寶釵正吩咐人:“眼看到了冬日,軍中暫時不缺軍服和軍被了,暫停做這些,先撥料子,讓她們一人給自己做兩身冬衣,不許私藏布匹棉花。”


    來人猶豫:“一人兩身是不是太多了……”


    薛寶釵抬眼,半笑不笑:“夏天請白家陳家做四萬身軍服軍被,隻是工錢就多少。往後有了她們,能給省下多少工本,這還不知足,連一年兩身冬衣都要克扣?伯爺是想讓她們長長久久的給寧西軍效力,等五年十年服役滿了,還要放她們去過日子,可不是用一兩年死了拉倒。再傳下去,冬日給她們取暖的炭火不許克扣了。”


    來人唯唯退出去,退到門口差點兒撞到高金嬌,高金嬌正聽薛寶釵說話聽住了,也沒防備,差點兒被撞上,嚇了一跳。


    薛寶釵看到外麵動靜,笑問:“我這裏吵著你了?”


    高金嬌一步一步挪進屋子裏,想說幾句好聽的混過去,但話到嘴邊卻帶著抱怨的意思:“我現在能有安身之地全憑伯爺好心,這院子連屋子都是伯爺的,我抄經的一筆一紙也都是伯爺的恩典。少史是替伯爺辦事,自然是想在哪兒就在哪兒,沒有我覺得吵的份兒。”


    薛寶釵聽了一笑,讓她坐,又讓別人都出去,說:“你既然明白這道理,為什麽還抱怨?”


    高金嬌低頭,不說話。


    薛寶釵拿出懷表看了一眼時辰,離她從大將軍府迴來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


    這麽長時間了,伯爺還沒迴來。


    她看著高金嬌,心中又開始不安。


    “你問我今日到底想說什麽。”薛寶釵忽然開口,把已經沉浸在自己思緒中,滿麵淚痕的高金嬌唬了一跳。


    “給。”見高金嬌出來得急,沒帶手帕,薛寶釵把自己的給她使。


    “多謝少史。”高金嬌接了。


    薛寶釵一歎:“我本來不想和你說了。可……”


    高金嬌還從來沒見過薛寶釵這樣猶豫,忙道:“少史你說,我不告訴別人。”


    薛寶釵笑道:“告訴別人也沒什麽,這也不是什麽秘密,知道的人多了。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一個哥哥,比我大兩歲,真真是個最混賬最不懂事的人。五年前,我們在金陵老家,我哥哥和人家爭買丫頭,縱奴把人給打死了。”


    高金嬌一怔,忙問:“那他是坐牢了,還是……”


    薛寶釵看著高金嬌道:“他沒坐牢,也沒流放,當然也沒被砍頭。當時的金陵知府是我舅舅出力保舉了,他胡亂判了案子,沒追究我哥哥。”


    高金嬌先是發怔,後來轉為氣憤:“怎麽能這樣!我父親、叔叔犯法,都被抓了,你哥哥和舅舅怎麽就能逍遙法外?”


    薛寶釵並不惱,反笑道:“我哥哥才逃了五年,高姑娘,你父親和叔叔一共逃了幾年?是二十年還是三十年?”


    高金嬌說不出話了。


    薛寶釵笑裏帶了苦澀:“天網恢恢,疏而不失,我哥哥舅舅他們終究也難逃落網。隻怕也快了。”


    “如果他們真的被……”高金嬌小心翼翼問,“你會怎麽辦?”


    “怎麽辦?”薛寶釵反問,“他們自作孽,該怎麽判就怎麽判,我仍是伯爺身邊的少史,自有我的差事。我舅舅哥哥倒了,我自然更該撐起家門,奉養母親晚年。”


    高金嬌又不說話了。


    薛寶釵卻開始問她:“高姑娘,你在這裏已有半年,當知道伯爺用人不拘一格,且心胸寬廣,隻要你肯,伯爺不會計較你從前的事。還是說,你想就這麽著了,每天吃飯睡覺抄經發呆,讓伯爺養你一輩子?”


    高金嬌低頭,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可那是我爹爹,我叔叔,你叫我怎麽忘了……”


    她極小聲的說了一句:“我也不會做什麽呀……”


    薛寶釵站起來,歎道:“高姑娘,在伯爺這兒,你先是你,才是你父親的女兒,你叔叔嬸子的侄女。你分明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人,不限於女四書,怎麽還是看不明白這個道理?你再不會什麽,也會讀書識字,伯爺到處都要用人,最末等隻管抄寫的人每月有一兩銀子,包吃包住,何況你又不是隻會讀書識字。你……你好好想想罷。雖然伯爺答應了你父親護你周全,能養你一世,可你就甘願這麽被養著,一輩子就這麽過去了?”


    想了一想,薛寶釵加了一句狠的:“你父親叔叔造了多少孽,隻怕一命並不足以償還。你放不下他們,就情願讓他們背著罪孽走了?我自知我哥哥欠一條人命,不知我所做能補償多少,或許世間定數,隻能自己還自己的罪孽,別人不能代替,但起碼我跟著伯爺做事,現在能活的安心。”


    命丫鬟婆子將哭得抬不起頭的高金嬌送迴房中,薛寶釵連歎幾聲。


    她那些話是勸高姑娘,也是在說她自己。


    哥哥的罪早晚會被追查出來,她不是早就知道了……


    薛寶釵忽有所感,忙出了屋子,看見林棠正站在院門口。


    她忙迎上去,聲音打著顫兒:“伯爺……您怎麽……”怎麽也沒人通報一聲?


    林棠穩穩扶住腳下發虛的薛寶釵,在她懇求的眼神注視下,從懷裏拿出了兩封信,又把所有她所知道的都告訴了她。


    “你家裏出了大事,咱們現在迴不去,我給你放半個月的假,你隻管好好休息,想明白了。今日我就讓英蓮和你交接。”林棠沒讓薛寶釵拒絕,“我後日一早出發去鎮北關,若英蓮有什麽不到之處,還是得靠你……”


    “請伯爺放心……”薛寶釵舉著信,閉目垂淚點頭。


    兩刻鍾後,高金嬌得知了高廉高慶的死訊,哭得昏死過去。


    林棠命給高金嬌找大夫來診治,親自安置了薛寶釵,又迴到大將軍府,要和秦朱安在兩日內把六十尊新式火炮分派給邊關各城。


    秦朱安滿心想問顏明哲和清文縣君的事,但因林棠著實沒空,也沒好問,隻能等林棠從鎮北關迴來。


    九月十一,林棠帶趙珂、常子山還有天使欽差等人,一起隨同秋狄往鎮北關去,參加忠勇將軍蘇長安的葬禮。


    因安葬蘇長安的日子選定在九月二十八,這一路沒有太急,於九月二十到達了鎮北關。


    葬禮之前,林棠等到了關外埋過蘇長安五年的地方,給他招魂三日,以期他能魂魄安寧。


    皇上親旨賜給蘇長安的“忠勇將軍”之號為正二品,他便以正二品大員之禮下葬。


    是日,不但林棠趙珂等和鎮北關內幾乎所有將領在場,送葬一路還有四周聞訊而來的百姓,在沿途大哭,給蘇長安磕頭。軍中哭泣之聲更是哀哀不絕。


    北風卷了枯草打在林棠身上,林棠毫不在意。


    她將鎮北關總兵等人一一扶起,道:“忠勇將軍生前所願唯有保衛家國,你我都要日夜記得忠勇將軍的遺願,奮勇殺敵,善待同袍,方能不負忠勇將軍。”


    天使和欽差諸人也各自說了一番話。


    天色已晚,蘇長安的靈前隻留下盡孝守靈的人,餘者都各歸其位,林棠也準備在兩日後出發,並不直接迴金泉府,而是要再把邊關十幾城走一遍,親手教將士們如何用這“清寧炮”。


    天使欽差的任務也已圓滿完成,這就準備迴京複命了。


    林棠在鎮北關十日,看到軍隊軍紀優良,將士們的精氣神都起來了,感到非常滿意。


    寧西軍這一次去了半數高級將領,軍心難免渙散,重新凝聚非一時之功,偏又可能有戰事在即。而增強軍隊凝聚力最好的方法,就是給他們一個精神信仰。


    蘇長安就是林棠給寧西軍找出來的符號。


    皇上聽從林棠的建議,不惜人力財力,在大漠草原日夜不停尋找蘇長安的遺體安葬,又給他死後哀榮,正是為了表明皇上和朝廷不會虧待忠臣良將,就算一時蒙冤,也終會洗清冤屈,重還清白。而萬一真的找不到他的屍體,“忠勇”兩個字,也可以勉強代替作用。


    在林棠重迴到金泉府時,西北已經下了第二場大雪。


    寒冬來臨了。


    伴隨著深冬一起來的,還有西胡集結的三十萬大軍。趁著北風飄雪,一眼望不到邊的西胡大軍已經悄然陳列在了三泉關外。


    西胡想直搗三泉關,隻要拿下金泉府,就等於切斷了大周內地與西北三省之間最重要的通道。西域青海和甘肅的大半就會成為西胡的囊中之物,予取予求。


    “這西胡人也算有勇有謀。”林棠評價。


    秦朱安大笑道:“西胡若是沒點兒本事,怎麽能和咱們打了這七八十年?”


    三泉關和金泉府加起來隻有不到十萬守軍,還有十萬沒來得及好生訓練的屯兵。


    但林棠站在三泉關上,迎著刀子一樣的北風,心中除了初次參戰的不安和恐懼外,還有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興奮和激動。


    她以前都是救人,現在卻要殺人。可不殺敵人,難道要把大片肥沃的土地和自己的百姓白白送給敵人糟蹋?


    林棠微微抬起身子,用手指比了比西胡主將大親王的遠近。


    很好,如果現在大周邊關裝備的還是舊式火·炮,隻怕打空了火·藥也摸不到他的邊,可他恰好卻在“清寧炮”的射程範圍內。


    那什麽時候才是開·炮的時機?


    開戰之前雙方對峙,是例行的兩軍喊話叫陣。


    大周這邊仍是什麽你等蠻夷也敢來犯之語,但因是薛寶釵和李一山一同引經據典寫成的通俗易懂的新罵詞,林棠不但看到西胡人被氣得跳腳,還聽到了身邊沈明照憋不住的笑聲。


    她也笑了幾聲:“薛少史這份才華,不去考個狀元可惜了。”


    沈明照也略略走神,問:“如果能考,伯爺會不會去考?”


    這話林棠不用思考就有答案:“怎麽不去?可我才疏學淺,隻怕考不上。”


    沈明照也是第一次實打實的麵對敵軍,心中難免緊張,還想再和林棠多說幾句。


    但隨即,西胡人的罵聲讓他臉也沉了,本來狂跳的心也慢了下來,隻有怒火在不斷的向上湧。


    “牆上的人聽著!我們大親王今日親自來征討你們,這是周朝的榮幸!大親王乃我國大將,身經百戰,從無敗績,你等若是識相,就趁早開門投降,把那個女伯爵送到大親王帳子裏,若她把大親王伺候得高興,大親王就能饒你等一命!她……”


    西胡叫陣的聲音戛然而止。


    叫陣之人瞪著眼睛,雙手胡亂在空抓著,衣服上出現了兩個血窟窿。


    西胡軍中一片嘩然。


    兩個人擠出來,要把叫陣人的屍首抬進去。


    又是兩聲槍響,這兩人也口吐血沫,倒地不起。


    林棠和沈明照手中的燧發槍同時冒著青煙。


    “主將受辱,若不還擊,會更讓他們氣焰囂張。你做得很好。”林棠擦拭了一下槍口,重新填上裝著火藥的鉛彈。


    沈明照不發一言。


    林棠重新舉槍瞄準,笑道:“別這樣,他已經死了。死人不會再說話。倒是你,戰場上不冷靜,可能會丟了小命。”


    沈明照答應:“是。”


    他的聲音被掩蓋在了鋪天蓋地的唿喊聲中。


    將士們都在大喊。


    “清寧伯!清寧伯!清寧伯!”


    林棠放下槍,拿起望遠鏡,將西胡人難看的麵色盡收眼底。


    秦朱安親自過來:“伯爺,趁現在……”


    林棠輕輕點頭,挪迴火炮後麵。


    沈明照舉起令旗。


    城牆上餘下十四個令旗同時被舉起。


    看準西胡大親王的位置,林棠拉動了火繩。


    衝天的爆·炸聲在西胡大軍中央炸響了。


    神封十年十二月初二,清寧伯林棠率寧西軍在三泉關以少敵多,大敗西胡三十萬大軍,西胡主將大親王身死,其部下死傷共十二萬人,潰逃不知其數,有西胡副將帶殘部逃脫。


    為保證清寧炮和燧發槍不落入西胡之手,清寧伯沒有下令乘勝追擊。


    本次戰役,寧西軍無戰死者,傷者共十三人,一人從城牆上跌落,十二人被清寧炮餘熱燙傷,都已得到妥善安置。


    原清寧伯護衛沈明照立功,暫未晉封。餘下有功者已各自晉職,上報朝廷,等待賞賜。


    同日,西涼府也憑清寧炮與燧發槍之力,大敗十萬西胡軍。


    次日,鎮北關大敗八萬西胡軍。賀全義晉從三品指揮同知,秋狄晉正四品指揮僉事。


    幾處大勝,又沒讓一支槍落入西胡手中,秦朱安和林棠商議,往京中上折,趁西胡今次大挫,應在開春時大軍遠征,若能攻破西胡王庭,則西北邊境至少能得十年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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