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士在吏部進行複試後,很快便到了殿試之期。[注1]


    謝雲儒尚遠在西北,但有謝雲正林如海兩人在,也給謝鴻和顏明哲上足了這幾日的課,才讓他們在四月初六這一日入大明宮,在太極殿由皇上親自監考,進行殿試。


    林黛玉清早起來,到承恩公府送過謝鴻顏明哲,仍迴女醫院協助看診。


    殿試雖隻考策問,也要考一整日,直到日暮方才交卷。交卷後又第二日才閱卷。直到四月初十,才會傳臚,定下名次,隻有一甲三人可得立即授官,餘下二甲三甲都要再經考試,才是春闈完畢。


    到了初十,若顏表哥在三甲之列,也就一切落定了,若不在,還要到月末才罷。


    顏表哥讓她隻管放心,那她就相信他。


    一旦沉心到工作裏,時間就過得飛快。林黛玉隻覺得還沒和劉司藥學多少東西,就該吃午飯了。天長了,吃完午飯歇個中覺繼續做事,又才把種痘女孩子的情況記錄完畢,檢查完所有女醫學徒有無懈怠懶惰,就到了下午酉時二刻,女醫院該關門的時辰。


    林黛玉叮囑留下值夜的學徒幾句,親自帶人檢查各處門窗是否關好,出了門又和禁衛們道一句辛苦,才命秦可卿等送劉司藥張典藥迴府。


    甄楓笑問:“縣君去承恩公府?”


    林黛玉點頭,笑道:“大哥和顏表哥出來了,我總該去看看。你們快去罷,遲了趕不上吃飯。告訴家裏,今晚我迴去,明早再來。”


    雪雁給林黛玉戴上能略遮住容貌卻不影響視線的帷帽,自己也戴上。林黛玉現不坐車,直接帶了幾個禁衛,騎馬往承恩公府去。


    馬蹄聲遠了,甄梨悄聲和她姐姐們說:“咱們縣君這般人物,也不知道誰能配得上。若那位顏貢士這迴殿試還能第五,倒還可以。”


    甄桃笑道:“都說顏貢士容貌極美,我倒想知道和縣君比怎麽樣。”


    甄楓忙令她們小聲些,也笑說:“他若生得不好看,拿什麽般配縣君?”


    她們姊妹自覺聲音極小,但劉司藥張典藥皆是耳聰目明之人,又都善於察言觀色,不經意聽見一句半句,便大略猜到都說了什麽。


    兩人在外不說什麽,等迴了屋子,未免遺憾:“若論人物門第根基,確實是一對兒好的。可惜縣君誌向不同,倒是一樁難處。雖說天下好人物多了,可這樣的人,隻怕十年也出不來一個呢。”


    到底是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兩人說過幾句,便不再談論此事,轉而說起二三十個學徒哪個是有靈性的,哪個能沉得住氣,又是哪一個最認真,哪一個雖然聰明,可難免心大馬虎些,恐怕難走這條路。


    說著這話,劉司藥又遺憾了:“若論好的,自然縣君是頭一個,隻要她肯用心,不出十年,你我就沒什麽可教的了。還是可惜她這個身份,能不能在行醫一道有十年的功夫也難說。”


    雖是一同被撥出來到清文縣君身邊的,兩人關係也好,但劉司藥和張典藥是兩輩的人,劉司藥年已六十有一,張典藥才剛四十有四。


    張典藥笑道:“您能教十年,我教不了這麽長,最多五年八年。哎,真真是天生人自有靈秀的,也有愚笨的,我若年輕三十歲,每日和縣君一處上學,隻怕早就被您嫌棄死了。幸好我生得早,您遇見縣君晚,現在要嫌棄我也晚了。”


    劉司藥笑過一迴,說:“縣君願不願意從醫不是你我勸幾句就能變的,咱們看別人。”


    張典藥便也不再玩笑,正經起來,與劉司藥細擇一番,挑出幾個極好的,還有幾個實在各有不妥之處,不改不行的。


    劉司藥道:“等過幾日有了空兒,先逐個找她們,能不能改好,看到今年中秋就知道了。到那時再不好的,就稟報縣君,再尋新的人來罷。”


    張典藥把名單收起來,問:“您的腿又疼起來了?我讓人給您打水煮藥來泡一泡罷。”


    劉司藥的手從膝蓋上拿起來又放下,笑道:“這還是我剛入宮那年總被嬤嬤們罰跪,又無人醫治落下的病根兒。這些年了,不求它好,隻求不要再差,我就心滿意足了。”


    張典藥歎道:“您自己就是做大夫的,知道病根兒不治怎麽行呢?我改了一味藥方,今兒試試看。”


    看張典藥忙來忙去,劉司藥手摩挲著自己的膝蓋,忽然說:“你若還在宮裏,這時候也當上司藥了。”


    張典藥身形一頓,皺了眉迴頭:“您還說這話,真沒意思。我在宮裏,到死也就是個六品司藥,現在出來跟了縣君,才是前程無量。您休想勸我迴宮,斷送我的前程。”


    劉司藥隻得笑道:“好,好,我不說,我不說。”


    林黛玉騎馬到承恩公府門口,正是謝鴻和顏明哲也迴來了。


    兩廂下馬見禮,觀兩人神情都還算放鬆,林黛玉方笑問:“大哥和顏表哥都考得怎麽樣?”


    三人一同往府內走,謝鴻故意讓顏明哲站在中間,他也不答林黛玉的話。


    顏明哲輕咳一聲,笑道:“還好,左右都考完了,也隻能等放榜,再看名次了。”


    林黛玉笑道:“正是這樣,就算考得不好,這時候多想也沒意思。離放榜還有幾日,顏表哥有什麽打算?”


    顏明哲又清清嗓子,正要開口,偏偏本來不言語的謝鴻這時候說話了:“妹妹怎麽隻問這小子,我也是你大哥,你都不問一句?”


    “大哥!”顏明哲立刻怒看謝鴻。


    “怎麽了?”謝鴻笑問。


    林黛玉自覺失言,雙頰微微發燙,幸好已是傍晚,光線昏暗,旁人應該看不出來。


    她笑道:“當然是知道大哥有事,所以才不問的。”


    自從顏明哲長大,一年比一年不好糊弄,也不好騙了,謝鴻久沒看過他這般不從容的表情,越發要問林黛玉逗他,笑道:“妹妹說,我有什麽事?”


    林黛玉停下腳步,眼睛看著謝鴻,稍微拉長語調,笑道:“哦——我想起來了,大哥還不知道。嫂子前兒診出懷了兩個月的身孕……”


    謝鴻和顏明哲都是一怔。


    顏明哲先反應過來。他看謝鴻一副呆滯的模樣,忙對林黛玉一笑。


    妹妹這招也太厲害了。


    “怪不得前兒家裏來了太醫,娘還瞞著我……”謝鴻迴憶起家裏的蛛絲馬跡。


    “妹妹,我先失禮了,隻能讓明哲和你一起去見父親了。還煩妹妹替我請罪。”他嚴肅的一拱手,轉身就往他和薑瑜院子的方向走,速度飛快。


    “大哥這話真是,什麽叫隻能讓我和你一起見世伯,一股嫌棄味兒。”顏明哲很不滿,“難道我是什麽拿不出手見不得人的東西?”


    “妹妹……”他愣住了。


    麵前的林黛玉兩頰飛紅,眼裏映著將沉未沉的落日,正看著他笑,卻用手背擋著下半張麵龐。


    她白皙的手心朝外,被夕陽染成金色。


    見顏明哲看過來,林黛玉忙移開眼神。


    顏明哲覺得手心裏微微出汗,他搓了搓手指,試探著叫一聲:“妹妹?”


    林黛玉還是不肯看他,想說“咱們走罷”,可又覺得“咱們”這兩個字燙嘴,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半晌,她隻說:“走罷,我也要給老爺請安。”


    說完,她不等顏明哲,立刻往前走。


    顏明哲忙跟上黛玉,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問:“妹妹是不是生氣了?”


    林黛玉隻顧著走路。


    顏明哲頭一次覺得自己腦子轉得太慢,口齒也過於笨了。


    他又試探著問:“那妹妹是怎麽了,告訴我好不好?若是我哪裏惹你生氣了,我改……”


    “哎呀!”黛玉急得輕輕跺腳,“……這讓人怎麽說!”


    福至心靈,顏明哲忽然就明白了。


    他心裏“騰”地燃起了一把火。


    難道黛玉妹妹是因大哥的那句話不好意思了?


    顏明哲滿心高興。他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想笑可又不敢笑,怕黛玉會錯了意思。


    妹妹對他的好感就如同初春新發的嫩芽,需要小心嗬護,不能反應得過於激烈,再讓花苞夭折。


    顏明哲用力把笑容收迴去。


    他不知道他仍翹著嘴角,眼睛裏盛滿笑意,自以為很平靜的說:“妹妹,咱們走罷,世伯該等急了。”


    林黛玉垂下臉,輕輕應了一聲。


    四月初十,金殿傳臚,顏明哲被欽點探花。


    在含元殿之上,顏明哲立於狀元的身側,身後還有餘下三百名進士。


    大殿兩旁,滿朝的王公大臣注視著新科進士們。


    顏明哲和榜眼當庭被賜翰林院正七品編修之職,從此他便是大周開國幾十年來最年輕的三鼎甲之一,也是大周通過科舉入仕最年輕的官員。


    謝鴻也在三百餘名進士的前列,為二甲第十八名,還待再經考試,才能決定他是被點為翰林,還是直接授官外派。


    但饒是如此,一科之中一門出了兩個進士,還都再一甲二甲之列,還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輕人,也足夠承恩公府上下同喜,滿京的人對承恩公府恭賀了。


    顏明哲與謝鴻殿試的名次皆比會試高幾名,顏明哲是從第五到第三,謝鴻是從第二十七到二甲第十八,前進了六位。


    雖會試和殿試的名次有所差別乃是常事,但兩人都算承恩公府出身,乃皇後的娘家人,今次殿試閱卷,皇上還特親去監考,還親自查閱三百餘份試卷,與考官們一同決定三百餘人的名次,如此種種,難免有落地或名次不如意的人心懷不滿,再經人挑唆,便認定是皇上故意抬舉皇後親眷。


    聽得竟有此等傳言,齊煜大怒,對謝雲雁氣道:“這群蠢材!朕分明是不願讓任何有才之人受屈,方費了兩日的力去閱卷。殿試的卷子也是皆有糊名,朕便再是天子,也沒有這等眼力,還能看出來被糊的是什麽字!況且你家這兩個孩子確實有真才實學,殿試隻考策問,他們卷子答的就是比旁人的好,難道朕還要為博名聲,故意壓他們的名次不成?真是不知所謂!”


    娘家被風言風語汙了名聲,謝雲雁也氣惱得很,此時卻勸齊煜:“陛下何必為這些小人生氣,真氣傷了龍體,就遂了那些人的意了。妾也信鴻兒和明哲有真才實學,不怕人質疑。”


    齊煜緊緊抿著嘴唇,拳頭往大腿上一砸,喚人:“去查!兩日之內,必要給朕查出來這流言最先是誰口中出來的!”


    謝雲雁忙握住齊煜的手,說:“陛下小心。”


    齊煜反握迴去,道:“朕必不讓你受委屈。”


    幾日之間,流言欲演欲甚。


    林黛玉放心不下,猶豫一日,還是去了承恩公府,先尋謝清謝沁,說:“我總覺得這事來得蹊蹺。”


    國孝已過,謝家已在和梁家商議謝清的婚事。出閣之日不遠,家裏出了這等事,謝清也已懸了幾日的心,連嫁妝都不繡了。


    聽得林黛玉此言,她便忙問:“這話怎麽說?”


    林黛玉道:“請姐姐們細想,春闈三年一屆,從古至今,也有幾十幾百次了,哪裏有會試殿試名次一模一樣的呢?再說大哥本來便是第二十七名,往前六個名次,顏表哥也隻從第五到第三,又不是說強行點了狀元榜眼。陛下登基十年,皇威極重,怎至於鬧得滿城風雨?所以我總覺得是有人故意在背後推動這件事,可能目的就是為了借此損傷陛下的威信,還能順便打壓皇後娘娘還有太子殿下。”


    她的話把謝清謝沁都嚇了一跳,可細想又確實有些道理。


    謝清說:“咱們家本便和別家不同,外頭人不知道,咱們是從小三五歲開始認字讀書,就聽著政事長大的。會試還要考詩詞歌賦,可殿試隻寫策問,正是咱們家人的強項。陛下還親自監考,別人可能會因麵見天顏緊張,發揮失誤,大哥和顏表哥卻絕對不會。便是外人不知咱們家裏的事,確實也不至於鬧得這般。”


    謝沁忙道:“既然咱們都覺得不對,快去告訴爹。這事也不知是誰在暗中挑起來的,敵在暗,我在明,不趁早把他們找出來,終有後患。”


    林黛玉一麵起身,又說:“隻怕還不止。謠言易起不易消,這件事不盡快解決,還大哥和顏表哥一個清白,讓世人印象深了……”


    “那還等什麽!”謝沁忙一手拉林黛玉,一手拉謝清,姐妹三人一陣風似的去謝雲正書房。


    開門的是顏明哲。


    別人再是與這事相關,終究不比顏明哲和謝鴻是當事的人。那些話已經有了兩三日,到現在幾乎人人議論,他們也有兩三日不曾好睡了。


    但麵對林黛玉,顏明哲不肯表現出猶豫和脆弱。


    他不想讓她擔心。


    可看樣子,他已經讓她擔心了。


    “大姐姐好,二妹妹好,黛玉妹妹好。”顏明哲側身請她們進去,笑道,“世伯正說要派人請你們來呢。


    林黛玉邁進屋門,見林如海也在,忙問:“爹,你怎麽也來了?什麽時候到的?”


    林如海看一眼顏明哲,又看一眼自己的女兒,笑歎道:“我還想問你,怎麽有了事不先來找我,卻來這裏?這認了親才幾年,我的寶貝閨女這要成謝家的人咯!”


    林黛玉自知理虧,一肚子的話也不說了,和眾人見禮後,便安靜坐在林如海身旁。


    謝清把她們姐妹三人的推測說了出來。


    謝清才把話說了一半,謝雲正和林如海就不斷驚喜地看向林黛玉,連謝鴻也顧不得避諱了,幾乎緊盯著林黛玉不放。


    謝清說完,謝雲正便不由笑道:“林兄,你真是養出了兩個好女兒!”


    謝沁忙問:“爹和林伯父已經猜到了?”


    謝雲正道:“這風聲一出來,我和你林伯父便覺得不對。皇上也已在追查是何人在背後。一直不告訴你們,是想看憑你們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反應過來這事背後有推手。”


    他目光十分嚴厲地掃過謝鴻和顏明哲,還停了一會兒:“清兒和沁兒身上都有別的事,且到底不比你們一直上了十幾年學,也不是當事人,沒有察覺還情有可原。可黛玉也不是當事人,每日事務繁多,還能抽空想出問題所在。玉兒是辰正來的,想必早便從家裏過來了,你們是辰正一刻到我書房,你們察覺不對竟比玉兒還晚,都給我迴去反省!”


    謝鴻顏明哲兩個早就站起來聽訓,低頭不敢發一言。


    謝雲正讓他們迴去反省,他們忙行禮要出去。


    林如海打圓場,笑道:“謝兄也不必對他們太嚴,都還沒入官場,能兩日便反應過來是有人暗害已算很不錯了。”


    謝雲正笑道:“他們算不錯,玉兒算什麽?兩個做哥哥的還比不上妹子,合該迴去麵壁!”他瞪謝鴻顏明哲:“還不快去!”


    林黛玉見狀,也起身笑道:“爹和老爺說話,我先迴去了,女醫院還開著呢。”


    謝雲正忙道:“清兒沁兒,送送你們妹妹。”


    林黛玉辭別謝雲正,又對林如海笑說:“爹,我今晚迴家吃飯。”


    林如海笑道:“好,讓廚房給你做鮮筍鯽魚湯。”


    出至門外,林黛玉一眼就看到顏明哲等在遊廊柱子後麵。


    她假裝沒看見,故意往另一個方向的抄手遊廊走。


    謝沁“噗嗤”一笑,和謝清推著她的肩膀,來到顏明哲身旁。


    “就請顏表哥送一送黛玉妹妹罷。”謝沁笑道,“我和姐姐忽然想起來,屋裏還有一件大事呢,不能送人了,顏表哥替我們走這一趟?”


    顏明哲一揖,笑道:“義不容辭。”


    林黛玉嗔道:“你們都是壞人,我好容易來一次,怎麽合起夥兒算計我?”


    謝清笑道:“這可是沒有的事,我們可不知道顏表弟等在這兒。就是不知道誰心裏明鏡兒似的。”


    她抬手摸一摸林黛玉的臉,笑:“天兒也不熱,你怎麽發起燒了?”


    謝沁拉她,忍不住笑:“姐姐快別說了,人家不好意思呢。咱們快走罷,別礙著人的眼了。”


    謝家姐妹一路小跑著出了院門,顏明哲看著雙手掩麵,從手指縫隙裏露出一片羞意的林黛玉,一本正經道:“黛玉妹妹請。”


    林黛玉一路低著頭,手指扭帕子不肯說話。


    顏明哲便主動問她:“妹妹今日醫院裏忙不忙?”


    “還好。”


    “上午來了幾個病人?”


    “我出門的時候隻有兩位。”


    “那不知這兩位都患了什麽症候?”


    林黛玉抬頭,看了顏明哲一眼:“這可告訴不得你。”


    顏明哲這才反應過來女醫院暫時隻接診女子。


    他心裏不知罵了自己幾百句真是蠢笨如豬!分明日日記得清楚的事兒,怎麽一開口就說胡話?


    看林黛玉又低了頭慢慢往前走,他又想說話,又不敢說。


    數著都走了五六十步了,兩人再沒說過一句,顏明哲正搜腸刮肚不知和她說什麽好時,林黛玉主動開口了。


    “你說了那些話,倒要查我的課業似的。分明才被老爺訓過,怎麽倒查起我了?”她笑問。


    顏明哲鬆一口氣,笑道:“是我嘴笨,不會說話。妹妹比我厲害,我心服口服。但我下次不會輸了。”


    他隱約聽到街上的熱鬧聲音,抬頭一怔。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到了門口。


    林黛玉跨過門檻,沒有接雪雁遞過來的帷帽,先翻身上馬,對顏明哲一笑:“既然表哥想贏我,我等著。”


    她低頭戴上帷帽,待丫頭禁衛都上了馬,便勒緊韁繩,一徑往女醫院迴去了。


    顏明哲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他轉身快步往迴走,遠遠跟著的小廝們忙問:“大爺這是要去哪兒?”


    “不去哪兒,就迴房。”他說。


    迴房給爹娘寫信,無論如何,他要說服爹娘,允許他等黛玉妹妹。


    不,這樣不行。


    顏明哲忽然停下,小廝們有一個沒刹住,撞在他後背上又彈了迴去,他也沒在意。


    他和爹娘說黛玉妹妹如何如何好,爹娘隻怕會以為他是被迷惑了心竅,那就更難了。隻有去求姑姑和伯母,請她們兩位和爹娘說,才更可能成功。


    但這樁大事還沒完,現在不是去說這事的時候。


    “爺,咱們還去哪兒啊?”長鬆小心翼翼的問。


    “當然是迴去。”顏明哲慢悠悠邁開腳步。


    自家爺這麽一驚一乍的太少見了,小廝們麵麵相覷,都不敢再問,隻是眼神兒亂飛。


    顏明哲沒管小廝們的眉眼官司,他在想怎麽讓這事盡快結束。


    這事背後是誰皇上已經在查了,他雖然有幾個人能使喚,但必然比不得皇上手裏的人。


    流言傳皇上親自舞弊,隻為了給他和大哥抬幾個名次,這也太可笑了。現在滿京的流言,不過是事發突然,世人還沒反應過來。隻要抓住這一點發力,流言是站不穩腳跟的。


    顏明哲本想命自己的人去辦這件事,但他又想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去找謝雲正。


    他在謝家這麽多年,世伯和伯母待他如同親子。現在他和承恩公府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要辦什麽事,還是和世伯商議再辦為好。


    有承恩公府、清寧伯府和林家一同出力,一日之內,輿論的風向便扭轉了不少。


    四月十六朝會,皇上在含元殿宣旨,命將本次春闈會試、複試、殿試所有考卷的前三十名刊印出來,先給朝中正七品以上大臣和翰林院、國子監的所有庶吉士、學生,再命京中各處種痘點兼賣春闈考卷合集,懷疑本次春闈公正者可以隨意購買。


    一整個四月,京中都在談論春闈合集。


    到了月底,大多數仔細研讀過春闈合集的人都認為,顏小探花的文章確實名副其實,而且和榜眼的分不出優劣。不過榜眼年已三十有七,胡子一大把了,相比起來,顏小探花當然更適合做探花。


    而承恩公長子謝庶吉士的文章也很不錯,二甲第十八絕對是當得起的。


    此時聽信過流言的人再迴想起來,也都覺得實在是太可笑了。


    皇上有無數可用之人,何必為了兩個皇後娘家的人特意徇私?顏小探花和謝庶吉士便是今次一個狀元,一個榜眼,皇上也不能一句把他們提拔成尚書。更別說謝家書香世家,承恩公當年便是探花。子承父業,謝庶吉士還比承恩公差著些兒呢。


    定是那些落第和殿試名次不佳的人心懷不滿,故意抹黑人家名聲。


    自然有別人察覺到此事的詭異之處,但宮內和承恩公府都沒發作,他們也並不出頭多事。


    沒有多少人在意,翰林院有一個三甲庶吉士連續半個月腹痛不止,一直請假,翰林院學士索性給他放了半年的假,讓他徹底好了再來。


    庶吉士每月一考,三年後憑優授官,他耽誤這半年,三年後估計還要再來三年。


    也沒太多的人注意,還有幾個沒被選入翰林院的二甲三甲分別被派往極偏遠的窮山惡水做縣令。


    他們這一去,若不是立下大功,隻怕再難晉升。


    “朕讓這些人不把心思放在正地方,被人引誘幾句就上了當!”悄無聲息的處置完今科進士裏不老實的幾個,皇上稍感解氣。


    但想起這些本該是他忠臣的人是被何人鼓動的,他又沉下一張臉,半日不發一言。


    太極殿內沒有人敢勸,隻有太子上前,笑道:“父皇,兒臣覺得這是他們怕了,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皇上的心情轉好了些,從鼻子裏出一聲氣兒:“確實不算聰明!”


    他開始籌劃:“他們這一次不成,要麽幹脆反了,要麽會再等機會。清寧伯最快明歲能迴來,等西北安定,朕不會再給他們機會。朕諒他們沒那個膽子現在就反,不過……”


    皇上看向太子,太子忙垂首斂神,聽候吩咐。


    “你是太子,是國本,要格外注意安全。他們意在皇位,很可能會打你的主意。就算在宮內也一定要帶足了人才行。”皇上殷殷叮囑,猶嫌不足,“咱們往鳳藻宮去,找你母後,讓她多注意這宮裏。”


    父子二人往鳳藻宮來,恰大公主齊承柔也在,正靠在謝雲雁身邊說話。


    見了齊煜和齊承堅,齊承柔忙起來相迎。


    齊煜看了大公主幾眼,問:“承柔,你臉怎麽這麽紅?是受風寒了,還是發熱了?請太醫了沒有?”


    齊承柔不知怎麽說。


    謝雲雁笑道:“承柔,你先去罷,明兒再來。”


    齊承柔忙行禮告退。


    齊煜在謝雲雁身旁坐下,問:“她這是怎麽了?”


    謝雲雁笑嗔他:“妾想著國孝過去了兩個月,承柔今年都十八了,她是咱們頭一個孩子,自然要精心給她擇駙馬,正問她想要什麽樣的夫婿呢,誰知您和承堅就來了。她自然不好意思。”


    齊煜笑道:“原來如此,我說呢,承柔平日裏都大方,怎麽今兒見了我頭都不抬。”


    齊承柔是吳貴妃所出,並非謝雲雁嫡出。齊煜握住謝雲雁的手:“都辛苦你了。”


    齊承堅先聽到大姐的婚事,又看到父母如此,覺得麵上做燒,忙低頭不敢再看。


    謝雲雁把手輕輕抽出來,紅著臉說:“陛下,孩子還在呢。”


    齊煜此時方覺心中舒暢。


    他大笑幾聲,說:“先辦了承柔的事兒,就好給承堅選秀了。”


    謝雲雁看著已經長成的兒子,笑道:“也該預備起來了。”


    齊煜便與謝雲雁商討,除太子妃外,還要給齊承堅一並選出幾個姬妾。齊承堅聽得簡直坐不住。


    謝雲雁笑道:“陛下,先讓他去罷。”


    齊煜偏要逗一逗兒子,笑道:“還沒選秀,就是商議他都這樣,這可不行,還是一國太子嗎?不如你先給他挑幾個宮女,省得他大婚那日對太子妃露怯!”


    齊承堅手足無措,隻好站起來,說:“父皇、母後,兒臣今日還有課,先告退了。”


    又看著兒子落荒而逃的背影大笑一迴,齊煜道:“雲雁,你這幾日就給他選四個十七八歲,模樣漂亮,性子安靜溫柔不生事的宮女送去,他也該知道人事了。他這已經晚了。朕當年十三歲就有宮女教導人事,義忠親王他們都是十二。他都十五了。”


    謝雲雁笑得溫婉端莊:“是陛下和妾前些年忙,忽視了他。又是國孝,他就這麽大了。”


    皇上沒有察覺到的她一瞬間的狼狽過去,謝雲雁迅速調整好心情,笑道:“還有承定也該有人了,妾一並也選出來罷。”


    皇上點頭,說:“那給承堅選八個,給承定選四個,錯開兩個月再給。承堅是太子,還是要和他兄弟們區分開。”


    他想想又道:“八個太多了,給承堅四個,承定兩個。省得人太多讓他們沉溺於此,再壞了心性。”他開始囑咐:“人選一定要知禮懂事,不能是那等存著不該有的心,想巴高望上的。”


    謝雲雁得體笑著,將皇上的話一一答應了。


    到得五月,高廉和安修石的所有詳細罪證從西北送迴京中。


    皇上親自看過罪證,竟有蘇長安這等本該能成一方猛將的人才被高廉安修石暗害,當即大怒。


    他速命召集了群臣,議定命三法司同派人去往金泉府,核實案情,將高廉安修石和一概從犯都押解迴京。命查抄西寧郡王府和高家是否還有罪證,抄沒一切家產,收迴西寧郡王府,西寧公奪爵,將高廉三子一同關押,待三法司迴京後一並論罪處置。


    待此案結束,命兵部尚書王子騰和翰林院侍讀謝雲儒迴京,清寧伯仍整肅寧西軍後再行迴京受賞不變。命太醫院和宮中女醫各調出兩人,隨三法司一同出發,協助西北三省種痘。


    第二日,皇上又單獨召見工部尚書蘇參,問清火炮產·量,命所有的火·炮除供京中使用外,全部送往寧西軍,由清寧伯調度。


    因火·炮數目還不足以將京中九門裝備完畢,送往寧西軍的便隻能加緊生產,待八月出發了。


    三法司的人到達之前,林棠不但已將平涼府、鎮北關、安西關三處暫時整肅完畢,穩住軍心,還已將邊關十幾城走遍,迴到了金泉府。


    陝甘總督也在金泉府內,同林棠等商議軍糧軍餉等需要互相配合的工作。


    寧西軍定員本有二十萬,但經林棠確認,目前寧西軍中實際隻有十六萬人,足有將近四萬都是吃空餉捏造出來的。


    因西北比別處不同,地廣人稀,又邊境廣闊,因此西北三省采取的是募兵製與屯田製結合的兵製。二十萬寧西軍和十餘萬州府守軍基本都是經募兵而來,負責平時護衛和小股出擊。一旦朝廷有大戰事,便要動用平日種田,戰時為兵的屯兵。屯兵每年也要接受至少半年的操練。


    朝廷暫無大戰之意,林棠目前最需要做的是補足二十萬寧西軍的編製。


    招兵四萬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從何處招兵,用什麽標準,銀子從哪兒出,怎麽在不影響效果的情況下盡量省錢,征兵征來之後放在哪裏訓練,讓誰去訓,邊關十幾城是否要進行重新安排,方方麵麵都要考慮到。


    林棠在軍中的經驗不多,幸好秦朱安已經走馬上任,這位經驗豐富性格正直的老將讓林棠省了不少事。


    至夜,諸人退去,林棠在大將軍府正堂踱步。


    她站定閉眼,讓心神進入空間。


    客廳的桌子上鋪滿圖紙。


    這裏正好有許多罪犯家屬女眷,還正是各處都對她心服,也遠離朝中爭鬥。


    她在猶豫,要不要現在就開始辦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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