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清得欽差傳喚,好容易把賀全義等安撫住,讓他們稍安勿躁,等他的消息,便一路騎馬狂奔而來。


    才靠近高大將軍府,他就覺得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了。


    再湊近些,桂清看到了大將軍府周圍巡邏的都成了生麵孔。


    再仔細一看,這些巡邏站崗的將士身上穿的並非寧西軍的軍服盔甲,一部分似乎是京營的人,還有一些穿著玄甲,竟是天子親兵,皇家禁衛。


    一股狂喜在桂清心中漫開,隨之而來的就是不可置信。


    但若不是欽差已把高大將軍一並處置了,高大將軍府的守衛怎會都換成了欽差帶來的人?


    被一個陌生的典軍領進去,桂清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大將軍府裏,忍不住問那年輕典軍:“敢問是那一位大人要召見末將?”


    沈明照告訴桂清:“是清寧伯林棠林伯爺,我是清寧伯府護衛典軍沈明照。”


    桂清一怔。


    清寧伯?那位才十七歲的女伯爺?


    沈明照看出了桂清對林棠的懷疑,但他並不惱。


    就算有人質疑,伯爺也會用事實讓他們心悅誠服。


    他笑道:“等桂將軍見了伯爺就知道了。”


    桂清有一肚子的疑問,見到在大將軍府正堂東稍間端坐,麵前的案上有幾大摞賬冊名冊,滿目嚴肅,神情疏淡的清寧伯後,他行了禮,竟不敢主動發一言。


    清寧伯身上的威勢可真不像十來歲的小姑娘。


    “桂將軍請起,請坐。”林棠示意他坐在李一山旁邊。


    李一山為從四品金泉知府,桂清為正四品的指揮僉事,比李一山高半階。但大周開國時所封勳貴過多,還互相聯姻,勢力極盛。這些勳貴都是武將出身,為防勳貴勢力過大,武將亂國,在幾代皇上的潛移默化下,便是同品級的文臣要比武將身份略高半階。


    而知府總攬一府政務,指揮僉事為協助城防安定,一為主,一為副,在兩人同時出現的場合中,基本是知府為首,指揮僉事或城門尉在後。


    在聽李一山講述金泉府時,林棠就察覺到他似乎和桂清的關係還不錯。


    再看桂清要在李一山下首坐下,李一山還站起來讓,桂清無比自然的將李一山按在座位上,才自己坐了,林棠便知他們兩人確實關係很好。


    李一山是個好父母官,能與李一山相處得好的同僚桂清,必然也不會太差。


    林棠看過去,李一山和桂清都迅速坐好,她便問桂清平日差事等話。


    一府的守將本該負責城牆防衛和協助知府維護治安,可他除了隔三差五抓幾個小賊之外,別的時間就是閑著吃酒……


    桂清越說越覺得臉上發熱,不由低下頭,愧於直麵清寧伯。


    “金泉府城防諸事早由寧西軍接管,你不能守衛城防並非你之過,抬起頭來。”林棠淡淡道。


    桂清慌忙抬頭。


    林棠看著他的表情,問:“城防的事我不會追究你的責任,我問你,你手下兩千四百員將士,每日操練幾次,每次多長時間?你的人每年軍糧軍都餉軍服缺多少?一日三餐都吃什麽?”


    桂清不敢說謊,忙都按實話答了。


    說完,他忐忑等著清寧伯的反應。


    操練的時間是太少了些,但應也勉強夠用了。看這夥食,桂清手下的人身體素質應該也還可以。


    林棠起身:“桂將軍,你帶我去你營中看看。李大人,高廉和安修石獲罪被抓,城門關閉,這幾日城中難免人心浮動,我把平定民心的事交給你了。若城內缺少什麽東西,不必顧忌,報給我就是。”


    將要走前,王子騰和謝雲儒等皆有事迴。


    王子騰說已派人將大將軍府金銀財物都登記在冊,問高廉姬妾和高金嬌的私產是否要抄,謝雲儒問高廉和被抓總兵指揮的姬妾兒女是否要審,怎麽審。


    還未等林棠說話,又是薛寶釵親自過來,說高金嬌鬧著要見高廉,不放她走她就要上吊,她們無法,甄英蓮已經把她打暈了,她來迴稟林棠並請罪。


    林棠便道:“先把高廉姬妾房中抄了,高金嬌的院子留著,不必抄。再派人把那幾個總兵指揮的家也抄了,分男女關起來。在聖旨未到之前,讓我查出軍中誰有侮辱女眷之嫌,一並按軍法處置!丫鬟和婆子也不許動!這些人我都還有用處,誰敢壞了我的事,自去皇上麵前請罪!”


    王子騰心內暗道清寧伯說留著女眷有用,實則不過是不想見到女子被玷汙罷了。


    但他答應得實在:“伯爺放心,我親自去吩咐他們,絕不會出現這等事。”


    林棠道:“這些人有用沒用,過不了兩年王大人就知道了。”


    這些無所依靠的女子,正是做紡織工人的好選擇。


    她又和謝雲儒說:“審!姬妾和孩子都要審,但不必動大刑,也不許動孩子。我讓女史輪換去陪審,要麻煩二叔帶她們了。”


    謝雲儒笑道:“下官多謝伯爺派人相助。”


    林棠迴以一笑,又和薛寶釵道:“且讓她睡著罷,身子無事就好。等她醒了你們再給她講道理,如果她不肯聽還要鬧,打暈也好讓大夫開藥也好,繼續讓她睡,等我迴去再說。我帶出來你們四個,你和甄女史各帶一個,兩人一班輪換和謝大人去審人。”


    桂清在旁聽了半日清寧伯安排事物,兵部尚書王大人和她長輩國舅爺都要聽她的話,心中更不敢對她有半分小看。


    和李一山互相行禮告辭,他便忙跟在林棠身後,一路說:“伯爺,末將愧不敢當您這聲‘將軍’,煩您就直唿末將的姓名罷。”


    林堂腳步不停,聽到此話,露出見到桂清後對他的第一個笑:“我知道你現在心虛氣短,所以格外老實,我說了不怪你,前頭的事就過去了。隻要從今以後你別再疏忽職守,連兵都不練……”


    金泉府內凡正三品以上的將領已經一個不存,


    清寧伯雖然笑了,看在桂清眼中,比她不笑還要讓人心慌,當即就把話應了。


    到了府門外,桂清以為清寧伯要乘車過去,可他沒在門口看見車,隻看見了一匹毛色極亮,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的寶馬。


    清寧伯熟練的翻身上馬,對他一瞥:“煩桂將軍帶路,我的時間可不多。”


    桂清忙不再發愣,也上馬領路而去。


    賀全義等早已等待桂清迴來多時了。


    他們苦等五年,終於等到能給蘇長安徹底沉冤昭雪的機會,正是一個個心焦似火。偏桂清忽然被清寧伯召見,硬是不叫他們同去。賀全義等這五年也深感桂清之恩,也知桂清是好意,隻能忍了不去。


    可若這是高廉和欽差一起下的套,他們不是放著將軍去入套?


    眼看小半個時辰過去了,桂清還沒迴來,賀全義等算著時間,從營中去大將軍府隻要不到一刻鍾,來迴路上隻要一刻鍾多一點兒,桂將軍不過是四品指揮僉事,放到寧西軍中不算什麽,大將軍和欽差有什麽大事要吩咐他?桂將軍到大將軍府兩刻鍾了,什麽事都該吩咐完了。


    既曾為蘇長安的心腹,賀全義等各項本事都為上乘。


    但就是再有耐心的人,經了這五年,乍然看見希望,也會衝動多於理智。


    在這五年裏,後悔和仇恨在他們的心中沒有淡去,而是越來越濃,生長得枝繁葉茂。


    他們再經不起桂將軍出事了。


    賀全義道:“你們等著,我去探探消息。”


    他身邊的人先是攔他,又是要和他一起去。


    “好,咱們就一起去!”幾十個人湊在一起,衝動被無限的放大,賀全義下定決心,就要帶人衝出去。


    “你們幹什麽?將軍說了不許你們走!”桂清留下的人忙攔他們。


    賀全義還要往前,桂清的親兵也帶人也頂上去。


    兩方人撞在一起,心中同樣焦急,但立場卻不相同。


    “你是桂將軍的心腹,我們一向敬你……”賀全義急中生智,想法子要勸桂清的親兵放他們走。


    兩相正僵持間,一聲大喝在他們耳邊炸響:“這是都在幹什麽!!!”


    賀全義和親兵這些人都忙看過去,見桂清麵色鐵青的從馬上下來,幾步走到他們麵前,氣得聲音都扭曲了:“賀全義!我讓你老老實實等著,你這是要做什麽!”


    不等賀全義說話,他踹賀全義一腳:“都愣著做什麽,還不快見過清寧伯?”


    賀全義等參差不齊的抱拳彎腰,林棠高坐在馬上,笑問桂清:“這就是桂將軍麾下的兵?”


    桂清臉色難看極了,來至林棠馬前低頭:“末將約束士兵不力,請伯爺盡管責罰。”


    聽得此言,賀全義忙抬頭說:“不……”


    他才說了一個字,桂清就氣得大喝:“你給我閉嘴!閉嘴聽懂沒有!”


    林棠冷眼打量了賀全義一會兒,問:“這是何人?”


    桂清忙道:“伯爺,這便是蘇小將軍當年的親兵,叫賀全義,他們共五十四個人,五年間一直在末將這裏。”


    林棠道:“讓他們過來。”


    桂清本想直接叫賀全義等過來,想了一想,他走過去,壓著氣在賀全義身邊低聲道:“清寧伯可是昨晚才抓了高廉和安修石,現在欽差正查他們的罪,我看她特意親自過來必是要見你們。你若心裏還有你蘇將軍,就給我老實些,別這時候衝動惹事!”


    賀全義大喜,要和桂清說什麽,被桂清一腳踹在屁·股上:“還不快去!”


    林棠看賀全義到了她馬前,還沒開口,賀全義就直挺挺跪下,給她磕了三個響頭。


    她啞然失笑,問:“你給我行這麽大的禮做什麽?”


    賀全義抬頭,竟是眼含熱淚:“多謝伯爺替蘇將軍報仇。”


    林棠給沈明照使個眼色,沈明照把賀全義扶起來。


    看賀全義額頭上一片血跡,林棠下馬往前走,說:“蘇長安本該是保家衛國英勇殺敵的功臣,被罪臣高廉和安修石陷害汙蔑,事情大概已經查清,罪臣已經認罪,但還差找迴蘇長安的屍骨,好生安葬,方是證據齊全。蘇長安是在何處被殺害我已知道……”


    賀全義滿麵是淚,要主動對清寧伯請命,被桂清又懟了一拳,眼睛瞪著他不放。


    別高興的樂過了頭兒,伯爺還沒說話,你倒要先抖起來了?


    林棠聽著身後的動靜,上了台階,停下腳步,轉身笑道:“賀全義,我過來找你們這些蘇長安的舊部,不但是要找迴他的屍首安葬,還有和各城聯絡,捉拿同謀,安撫將士等事,也想讓你們一同去。你們是當事的人,說起話比別人要可信,而且你們想給他報仇,我也不必但心你們陽奉陰違,和高廉安修石的同謀勾結。我想著,你們能為了給他報仇隱忍五年,必然是有勇有謀能沉得住氣,忠義雙全的好漢子。”


    賀全義激動極了,渾身上下都在顫抖。


    他再次跪下,他身後原蘇長安的舊部也都跪下。


    賀全義哭道:“小的們當不起伯爺這般誇讚,隻求伯爺相信我們,讓我們去辦這些差事。”


    林棠收了笑:“我本是想派你們去的。可我來了一看,我是辰正三刻叫桂將軍過去的,現在還沒到午時,你們就等不得了。你們連這點兒耐性都沒有,如此衝動,見了我又不知道行禮,並不敬我,我如何能信你們能把差事辦好?”


    賀全義心中悔極,卻沒為自己辯解,隻將今日一早他們聽說高廉捉拿了安修石,命人封鎖城門起,到懷疑欽差被高廉蒙蔽,他們如何商議定了,拚著命也要和欽差說出實情,不然蘇將軍的案再無可翻之日,又是如何與桂將軍請辭,桂將軍如何攔他們不許一同去見欽差,照實都說了。


    說完,他又磕頭道:“小的們知道自己違反軍規,不求伯爺寬宥,隻求伯爺給小的們一個機會,讓小的們能親自替蘇將軍做些身後事。小的們參軍跟著蘇將軍,本是想多殺敵報國,可偏遇到這等事,報國未成,還任由奸邪之輩作亂。若伯爺能給小的們一個機會,讓小的們幫忙將同謀從犯捉拿歸案,也算小的們為國盡忠,小的們日夜感激伯爺。無論迴來之後伯爺如何處罰,小的們從此不但上了戰場多殺幾個敵人,這輩子若報不了伯爺的恩,等下輩子再結草銜環報答伯爺。”


    聽了這番話,林棠始信賀全義等有能力辦好她交待的事。


    她道:“你們既有盡忠之心,我就給你們機會。你們起來,收拾好了到我那裏,聽我分派,今日就出城。至於你們犯的軍規,等迴來再論。楊樹,你跟著他們去。”


    賀全義等都高唿謝恩,忙起身去收拾自己。


    林棠和桂清說:“走,帶我看看別人。”


    桂清忙命部下列隊,任林棠檢閱。


    桂清的部下比林棠昨晚檢閱過的寧西軍平均水平要低一些,但還算過得去。


    讓沈明照挑了幾個試試本事,林棠道:“你將你的人分做四部分,往四所城門一起去守著。”


    她令桂清湊近,秘密吩咐:“替我看著些寧西軍中還有哪些有異心的人。”


    桂清心神一凜,連忙應下。


    林棠道:“從此之後,你軍中再不許吃酒。今年少的糧餉我會在這兩日給他們補上。去罷。”


    吩咐完桂清已是正午,林棠又馬不停蹄的趕迴大將軍府。


    賀全義等已經準備好,在大將軍府等著。


    林棠一進府門,就命:“去將王大人、謝大人、趙指揮、常指揮都請來。”


    在正堂西稍間,林棠和王子騰等一同看西北三省的邊防地圖。


    “平涼距此八百裏,鎮北關距此一千六百裏,安西關兩千二百裏。若從酉時出發急行軍,兩日內便能到平涼府,五日內到鎮北關,七日內到安西關。”林棠道,“趙指揮,你點一千個人,常指揮,你點五百個人,都跟著我,我酉時親自出發去平涼。再挑兩個人出來,各帶一千人,和我兵分三路,分別往鎮北關和安西關去,無論如何也要在不影響邊防的前提下把人控製住,等我過去。我讓蘇長安的舊部也分作兩班,分別跟去鎮北關和安西關。”


    謝雲儒道:“若伯爺要親自去,不妨再等一日,準備齊全了再走。”


    林棠道:“城門今早封鎖,這裏到平涼不遠,至多在五日內,平涼總兵就能得到消息,不必等了,不用給他們作亂的機會。”


    “王大人,我記得你有過邊關殺敵的經驗。你把城內的事都交給謝大人,現在便點人出發去三泉關,務必在保持三泉關平穩的情況下,捉拿罪人。在我迴來或聖旨抵達之前,三泉關的守衛就交給你了。”林棠道。


    王子騰領命,當即出去安排。


    林棠道:“時辰不早了,還有不到三個時辰,我先去歇一會兒。常指揮,趙指揮,你們選出了人,也讓他們養精蓄銳,路上不要掉鏈子。”


    常子山和趙珂也領命出去,林棠歪身坐下,才在謝雲儒麵前露出幾分疲態。


    謝雲儒笑道:“做大人不容易罷?”


    林棠抬頭笑道:“雖然是真的不容易,但我也是真的高興。二叔,我可把我的人都交給你了。”


    謝雲儒笑道:“請清寧伯放心,在您迴來之前,下官一定把金泉府上下打理一新,請伯爺迴來視察。伯爺帶出來的女官,下官也會讓她們多辦事,多曆練。”


    歇了小半刻鍾,在大將軍府用了午飯,林棠迴到她本來住的地方。


    薛寶釵等都已接到林棠要走的消息,已備好熱水給林棠洗漱,還準備了舒服的床褥,說:“伯爺隻管歇著,我們到時候叫您起來,把該出門的東西都給您帶好。”


    林棠笑道:“你們這樣真讓我以為是娶了好幾個媳婦。”


    薛寶釵嗔道:“伯爺忙了一晚上了,還這麽亂說。您快去罷,一會兒再歇不成了。”


    洗澡換過寢衣,林棠入睡之前,又叮囑薛寶釵和甄英蓮:“我這一走,至少要一個月才能迴來。你們留在金泉府,一定要跟緊謝大人,注意保護自己。我把楊樹也留給你們。如若有事,記得派人送信給我,什麽事值得送,什麽事自己能辦,都要靠你們自己決定了。”


    甄英蓮說:“薛少史習武不久,可我是一直和伯爺學的,我能和伯爺一起過去。”


    林棠笑道:“我倒是想帶你去,可你走了,她們三個誰能製伏高金嬌?”


    薛寶釵忙說:“伯爺把甄女史帶去罷,不然路上也沒個照應。我一定能勸服高姑娘,請您放心。”


    林棠想一想,笑道:“那就這麽辦罷,英蓮,你也快去睡一覺,準備準備。今晚不歇,得到明日有空再歇呢。”


    睡了一個半時辰,申正,林棠被薛寶釵叫起來,穿上騎裝盔甲,瞬間覺得身上沉了不少。


    薛寶釵給林棠扣緊甲衣,笑道:“怪不得伯爺要帶著這個,原來還真有用。”


    等林棠全副裝備好,薛寶釵笑:“伯爺這一身出去,誰能看出您是個美嬌娘?倒不知有多少小姑娘會對您傾心呢。”


    將要出城,可能會麵臨和平涼府守軍的自相殘殺,林棠的心情難免沉重。


    知道薛寶釵有意開玩笑讓她高興,林棠也故意做出一副浪蕩子的樣子,手指挑起薛寶釵的下巴,笑道:“不知薛姑娘是否也對在下傾心了?”


    甄英蓮一進來,就看到這個場景,笑道:“伯爺本來就比咱們都高,這麽一穿呐,和寶姐姐還真配。不如您就娶了寶姐姐罷?”


    她也請薛寶釵幫忙穿上甲胄,薛寶釵一邊幫她,一邊笑道:“那甄大人覺得我怎麽樣?可堪配為妻?要不要和伯爺搶我?”


    大家笑作一團。


    酉初一刻,常子山和趙珂帶精心挑出來的一千五百禁軍和兩千京營將士在城門處集合。賀全義等蘇長安的舊部已在其中。


    林棠帶著沈明照、甄英蓮和夏濃朱琴兩個一直跟著她習武,能撐住急行軍的丫頭,還有四個會武婦人來至城門。


    騎在戰馬上的將士一眼望不到頭,林棠最後和分別往鎮北關、安西關去的指揮叮囑幾句,又振奮了一番士氣,便命開門。


    夕陽西下,城門外廣闊的江山被染成了金紅色。


    林棠抬手:“出發!”


    幾千匹戰馬奔騰,揚起滾滾煙塵。


    *


    林棠在西北各處捉拿罪臣,懲奸除惡,清點空餉人數,整肅軍隊,嚴肅軍規軍紀,開展思想教育,大力促進牛痘接種時,她在三月十八這日淩晨送出去的密折早已到了皇上的案前。


    京城距離金泉足有將近四千裏,八百裏加急送信,皇上在三月二十五這日晚上看到了林棠的奏報。


    看畢,將密折遞給太子,他撫掌大笑:“好一個巾幗不讓須眉的清寧伯!這份手腕就是男子中都少有,一日之內就將高廉和安修石一網打盡,不愧朕對她寄予厚望!”


    太子看完,也不由笑道:“果然厲害!”


    他起身對皇上一禮:“兒臣恭喜父皇得此能臣,大周必然會在父皇手中再擴疆域!”


    皇上起身踱步,道:“給朕磨墨。”


    太子忙要拿起墨錠,皇上道:“你不必動手,看朕怎麽寫。”


    親筆擬完草旨,皇上命召集內閣群臣,並承恩公謝雲正和禁軍統領、九門提督、翰林學士一同入宮。


    與群臣言畢西北情況,皇上道:“朕有意讓清寧伯將寧西軍整肅完畢再迴京中,諸位愛卿覺得誰能接任寧西大將軍?還有,高廉和安修石之罪與西寧郡王府脫不了幹係,可西寧公畢竟是功臣後裔,又已年老,朕該如何處置?”


    皇上登基十年,現下能在太極殿與他商議政事的幾乎全是他認可的大臣。


    能做到這個位置,即便不是心中真的讚同皇上,也能揣摩出皇上的想法。


    是以皇上一發話,諸臣思索後發言,幾乎有一半人在舉薦寧西大將軍時提到了秦朱安,又說西寧公祖上雖然有功,但高祖皇帝封安家為郡王,已是極大的恩典,如今西寧郡王後人不但不念皇恩,反而做下這許多損傷國體之事,即便不說罪加一等,也理該按律處置。


    皇上歎道:“雖朕有心厚待功臣,怎奈一個賈家是這樣,一個西寧郡王府又是這樣。幸而餘下幾家倒還忠心。不然朕到了,又有何等顏麵地下去見父、祖!”


    諸臣紛紛說皇上萬壽無疆等語。皇上笑道:“世上何來萬歲之人?朕隻求生前無愧於天地祖宗罷了。”


    他又派人拿秦朱安等人的履曆來,當著諸臣的麵看了一迴,便命人擬旨,封秦朱安為寧西大將軍,接旨後立刻到金泉府赴任,暫聽清寧伯之命行事。又親筆禦旨,命清寧伯將寧西軍頑疾除畢後再行迴京受賞。


    至於西寧郡王府和高廉的子孫,暫皆捉拿下獄,封鎖西寧郡王府。等清寧伯將具體罪證送入京中,再命三法司審理。


    正事完畢,諸臣退下,刑部尚書和禁軍統領去西寧郡王府拿人,謝雲正留在最後,笑道:“陛下,棠丫頭隻怕一兩年迴不來了,臣明日與林大人知會一聲?”


    皇上點頭笑道:“這很應該。”


    到了第二日朝會散後,京中幾乎無人不知西寧郡王府昨日夜裏全家被下獄了。


    寧榮二府之人被下獄時,都說是榮國公夫人親自告的禦狀,今日西寧郡王府被封,雖說也是兒孫不肖,違反律法之故,到底證據還未明確。且安家為郡王府上,現下還有公爵,賈家當日即便為一門雙國公,也不能與郡王府平起平坐,何況賈家人被下獄時,賈赦隻是一等將軍,賈珍隻是三等將軍,更不能與西寧公相比了。


    是以兩日之內,京中餘下三家異姓郡王府和“八公”中剩下的六家,還有開國時的別家侯伯後人,都有唇亡齒寒之感。


    皇上早料到這些王公之家會怎麽想,在三月二十六當日,便因“開國忠臣之家如此不忠,甚覺自身無德,傷心過度”病了。


    三月二十九本是朝日,可皇上“病還未好”,便未開朝。


    四月初一會試放榜,幾日後便是殿試,皇上這一病,若不能主持殿試,給貢士排名可如何是好?


    滿朝文臣都為此心急,許多人上折,奏稱西寧郡王府有此日,是因自身不顧皇恩,作孽之故,非是皇上之過。皇上雖有心厚待臣子,可臣子辜負皇恩,皇上若不加以處置,為君的威嚴何在,又如何使天下人信服?因此皇上懲處西寧郡王府毫無問題,真是關得好,封得妙。


    輿論如此,誰還敢進宮替西寧郡王府求情?


    皇上在病中又命速辦賈家之案。四月初一朝會,刑部尚書啟奏,寧榮二公後人賈赦、賈珍等案已經查實,刑部擬好罪刑,請皇上批複。


    賈赦賈珍皆有買賣官爵、包攬訴訟、私交邊將、奪買田地、仗勢逼死百姓等種種大罪,念其祖上之功,判奪爵,流放三千裏,賈赦之妻邢氏與賈珍之妻尤氏無罪釋放。


    賈璉杖六十,徒三年,賈蓉杖八十,徒五年。責令賈璉與私娶之妻尤氏即日和離,令尤氏之子不得落地。


    賈政雖無罪,但有約束其妻王氏不當之過,奪官。王氏縱奴欺人、高利盤剝、包攬訴訟,杖一百下。


    餘者皆無罪釋放。


    聖旨又命收迴寧國公府和所賜皇莊,榮國公府和皇莊待榮國公夫人百年後收迴。令兩府還清戶部欠款。


    榮國公夫人史氏大義滅親,加賜“忠義榮國公夫人”之號。


    光看賈家,便不能說皇上不厚待老臣。一時朝中皆是稱頌皇上仁德之聲。


    林黛玉才為林棠可能一兩年都迴不來而傷感,又知賈家諸人的罪刑,和人問清楚了,便忙迴清寧伯府告訴賈母,又笑道:“真是皇恩浩蕩,大舅舅和珍大哥雖然流放,到底還有性命在,賈璉和賈蓉坐完了牢也能迴來。二舅舅雖是奪官,到底不會受什麽罪。而且二舅舅今年已經五十了,此時退下來,安養天年也好。二舅母的傷也好治。大舅母和珍大嫂子都無事,姐妹們也無事,琮兒環兒蘭兒也無事,就算這一關過去了。”


    寧榮二府從此再不複從前的威勢,賈母雖然遺憾,也恨王夫人怎麽背著她犯了這許多事,連累了賈政和賈元春,到底子孫們罪重的也都還活著,更喜孫輩重孫輩的賈寶玉賈蘭等都沒受牽連。她活著,榮國公府就還在,等孫子輩能從科舉進益了,賈家一脈就重能振興起來。


    林黛玉也說:“賈家裏裏外外現在都靠著您,我不多留您了,今日就送您迴去。姐妹們雖說要在這裏做事,我先讓她們幫您忙完這幾個月,再迴來也不遲。”


    她又把林棠留下的賈母私房三萬兩銀票,還有鴛鴦等人的身契拿出來,還給賈母:“這些本來就是您存在姐姐這兒的,既然事兒已經了了,我就完璧歸趙,這些還是您親自拿著罷。”


    賈母手裏捧了裝著銀票和身契的匣子,又是一場大哭,林黛玉和三春十分盡心,勸解一迴,賈母止了淚,歎道:“聖上命賈家歸還戶部的欠銀,還不知兩府庫裏的錢夠不夠。玉兒,我……”


    林黛玉把賈母手上的匣子合上,笑道:“我和姐姐都不缺錢,這些留著給姐妹們罷。”


    邢夫人尤氏賈寶玉等出獄,是林黛玉派人接迴榮國公府。賈母也被林黛玉親自送迴來。


    賈母到家見了邢夫人賈寶玉等,來不及傷懷哭泣,隻命他們都先等著。她頭一件做的事,便是拉著林黛玉的手,說:“玉兒,這裏的人我現在信不過,隻能煩你帶人把兩府裏的內庫清點了,東西收拾了,好歹先把國庫的銀子還上。”


    林黛玉道:“老太太,我不大有空兒,讓鳳姐姐來如何?”


    賈母歎道:“是賈家對不起鳳丫頭,現在還要勞動她。我知道,這都是多虧你的麵子,她才願意來。等完了事,我親自謝她。”


    邢夫人尤氏思及自家丈夫獲罪流放,繼子也要坐牢,真正已是無依無靠。聽得王熙鳳要來做主,尤氏還好,自覺是她對不住王熙鳳,王熙鳳能來,說是幫老太太,其實也幫了她,邢夫人卻真個是心中不願。


    怎奈現在的榮國公府早已和一個月前不同,賈家的所有人都要靠著賈母過活,並沒有邢夫人說一個“不”字的理。


    等王熙鳳來的時候,賈母才一一把晚輩們都看過了,又哭過一迴,歎道:“不管從前如何,以後一家子還是一起過。老大媳婦,你照舊搬迴東院去,榮禧堂是榮國公府當家人住的地方,你老爺沒了爵位,你也不能住了。”


    邢夫人忍氣答應。


    賈母又道:“寶玉,家裏要還國庫的銀子,你爹娘去年分出去了三成家產,我也隻能收迴來一同還銀子了。等你爹娘迴來,就住到姨太太住過的梨香院去。從此咱們家裏誰也不許住榮禧堂。”


    聽見賈政王夫人也沒私產了,邢夫人又心裏高興起來。


    賈母繼續吩咐:“珍哥兒媳婦,你也跟我過。就住到我這兒。珠兒媳婦也和我住。寶玉琮兒環兒蘭兒還是住在前頭,好生讀書。迎春三個過幾個月上清寧伯府做事,若家裏還完國庫的銀子還有剩餘,我先把她們的嫁妝拿出來。一會兒鳳丫頭點完家產,就把家裏所有的空屋子空院子都鎖起來。”


    她嚴肅道:“咱們雖然還能住在這府裏,你們要記得這都是聖上的恩典,從此你們再不是國公府的夫人爺們了,都記得自己的身份!”


    賈家諸人聽完賈母的訓話,王熙鳳帶著清寧伯府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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