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柏榮家裏,小梅臨走前幫春紅收拾好了鍋碗瓢盆,春紅給方中元喂了些粥水。


    想想1年前,夫妻兩個還是光鮮美滿的日子,丈夫在外賺銀子,自己在家照管娃,街門的台階上1露臉,便會引來周圍羨慕的目光。


    “夫啊,你咋成了這樣”,小聲自言自語著,不覺流下淚來。方中元沒有拉尿,她可以早點兒躺下睡了。


    東屋,小龍、小鳳跟著老兩口1條炕,早已進入夢鄉。方柏榮與老伴兒也早早躺下,卻是睡不著。


    方柏榮的歎息1聲接1聲,方大嬸勸道:“3娃已經這樣了,我看再下地的指望不大。趁著你能動,多給他攢幾錠銀,日後媳婦帶著小龍、小鳳少受些癟。”


    方柏榮道:“我是想大娃、2娃,這麽長時日,就是3娃剛出事來看了1眼,過年了再來看1眼。還不如人家外姓人,我看這家呀,守不下去了。


    咱倆這把年紀,說不定哪天沒了。春紅1個女人家,又爭不過他哥兒倆,中元的倆娃就要跟著受可憐。不如早點兒給他們分了,中元那1股我先給把著,以後交給他男娃。”


    方大嬸:“早讓你分你不分,大娃、2娃跟你心冷了才分。”


    方柏榮:“不就惦記著老子那點兒家業麽,越沒出息,我越不搭理他們,眼下是沒辦法。”


    平陽城鞭炮響成1片的時候,老兩口在東屋,春紅在西屋,睜眼望著黑黑的屋頂難以入眠,隻有方中元1如既往均勻地唿吸著。


    第2日,春紅早早起來燒水,為方中元和兩個娃洗臉、梳頭,又給公婆倒好洗臉水。


    2老收拾利落,端端正正坐炕上,春紅忙帶小龍、小鳳過去磕頭拜年:“爹、娘新年大福大貴!”


    老兩口兒笑道:“好、好,好媳婦快起來。”


    方柏榮:“中元媳婦,早起喝茶、吃點心省些事,不用做早飯了。”


    春紅:“爹,中元得喝些粥水。”


    方柏榮:“熱水把點心衝成稀糊,過年了,也給他換換樣兒。”


    大人、兩娃收拾完,天也亮了,方柏榮老兩口兒、春紅和兩個娃圍著團桌吃茶點。


    小龍、小鳳吃不動硬1些的,春紅和婆婆蘸著茶水喂他倆。


    方柏榮歎道:“除遇到的意外賴事,要說這光景是越過越好了。小時候就過年吃1迴點心,悄悄懷裏藏了兩塊,等後半晌想吃去掏,哪裏還有什麽點心,褲腰裏全是點心渣,腰兒裏全是油,讓我娘罵了1頓。”


    方大嬸笑道:“你當著媳婦說這些醜事也不怕笑話。”


    春紅捂嘴兒笑著,“我娘家現在也是過年吃1迴,不可笑。”


    方柏榮:“說起來愧對親家。親家的閨女在我家遭了罪,我又1年難得理親家1迴,爹做得不到麽。”


    春紅1下抹淚,“爹別這麽講,嫁到這個家我知足,我願伺候中元1輩子。”


    方柏榮歎口氣,“你就是爹娘的親閨女,也不能看著你遭罪下去,先這麽過著吧,看爹能不能尋個辦法。”


    太陽的臉在平陽城露全的時候,方寶元帶著老婆、娃1共6口進門。


    先齊刷刷向2老磕頭拜年,寶元讓3兒1女去給方中元磕頭,春紅道:


    “你們3叔什麽也不知道,免了吧。”


    方寶元道:“那也得磕,這是禮訓,必要講的。”


    老2方進元1家5口來得晚了些。


    春紅在大團桌上擺了點心、沏了茶,給幾個娃1人1個銀瓜子。大嫂、2嫂手裏也捏著銀瓜子逗小龍、小鳳,讓說過年好,兩個小孩兒還不會說話,隻會哧哧笑。


    方柏榮夫婦盤腿坐在炕上。方寶元、方進元帶來的點心和酒放在身後的堂櫃上,兩家圍著團桌坐定,喝著茶、吃著點心、嗑著瓜子兒。春紅跨在炕沿兒上等著續茶。


    老大、老2的幾個娃方才進了西屋,被尿騷味兒熏得不願多在,倆小的便鬧著要迴家。


    寶元道:“自3娃躺倒後,把爹娘也累得夠嗆。有時想過來幫幫,你看我這1大家,外麵的腳還得跟著,家裏的衣食我得操辦,實在是脫不開身。


    不行就都搬迴老院去,咱家那房也足住得下,我這4個娃都大些,不用太操心,我媳婦得空也能幫把手。”


    方柏榮聽得心裏舒服些,臉上現出笑意,“眼下我老兩口兒跟你兄弟媳婦還能湊合下去,等熬不住了再說。你這1年跑下來能剩多少?”


    方寶元咧嘴笑了1下,“也就將夠過的,衣裳能不換就不換,老大穿小了老2穿,這吃喝卻是不能省,吃鹽娃他娘還得盤算著放。”


    方柏榮:“按說這趕腳都進的是活銀,就人吃馬嚼點兒耗費,應該能剩下些。”


    方進元道:“爹,這幾年行情你不知。前幾年哪天都得往外派幾宗大活兒,近兩年,人家生意大些的,都自己養著車馬,做散貨生意的少了,我那腳行,常常手裏的車馬剩1半。


    我看今年怕是維持不住,開春我也外出趕腳去,多掙幾個磨鞋底錢。3娃躺下了,就靠脂粉店,能否夠過?”


    方柏榮:“說起這店,我老兩口是無用了。你兄弟躺倒,你兄弟媳婦伺候1堆老小,眼下就是與3娃的朋友合夥,咱們少出些力,人家擔待些,年底分3、4十兩。”


    方寶元:“爹讓我媳婦看雜貨鋪,倒是多少能賣些,缺啥她也不懂,我又沒空摻和,都是人家手藝人送啥賣啥。


    年底裏外結了賬,除去課稅,1共生利5兩2錢。按當初說的,2兩6錢歸爹娘。”


    說著,從腰袋裏摸出1大1小兩塊銀錠放炕上,“我用戥頭稱過的。”


    方柏榮扭頭看老伴兒,“既然大娃送來,你便收了。”


    方大嬸抓過往腰袋裏塞,“按說1家人不用這麽清楚,3娃這裏躺著,娘就先收了。”


    方進元這時道:“3娃成了這樣,老的老、小的小,我知道難,也沒幫上什麽,我哥兒倆這境況爹娘也別爭。3娃開店讓我墊的十5兩本銀,有了給,沒有便不給,我是斷不會向兄弟媳婦要的。”


    春紅在1邊1下抽泣起來,“謝2哥的情。我若有了富裕,定會將大哥、2哥的3十兩還上。”


    方柏榮止道:“中元媳婦,趕緊給你哥嫂續茶水。”


    清了清嗓又說:“你們這話說得雖直率了些,但也都入情入理,爹聽了心裏亮堂。


    今日咱家才是人全了。按說,爹娘該好好招待你們,可是你們看,這屋裏、屋外臭哄哄的,在這裏吃飯怕娃們坐不住。今兒我留寶元、進元哥兒倆商量點兒事,長短不定,老大、老2媳婦就先帶娃們迴。”


    兩個媳婦聽著心裏不舒服,覺得拿著點心、酒來磕頭拜年,吃不吃飯,客氣1下也行,哪有轟人走的。


    卻見方柏榮滿麵笑容,邊伸手往腰裏摸,邊向7個孫子、孫女招手道:


    “都過來,爺爺、奶奶今年不留你們吃飯,但要給你們比吃飯還貴的壓歲物。”


    說著,把7個銀錁子在炕沿兒擺成1條線,“爺稱過,每個兩錢重,都過來自個兒拿。”


    老大、老2媳婦1看這比吃飯合適多了,幾個娃加起來夠自家吃小1個月的,忙笑著嗬斥道:


    “怎的這般沒禮訓,拿了銀錢也不謝爺爺、奶奶。”


    方柏榮道:“老大、老2媳婦,爹娘就不留你們了,想吃啥,帶著娃們自己去買,天寒地凍的早些迴家。”


    兩個媳婦施了禮,讓娃們磕了頭,高高興興去了。


    方柏榮對春紅道:“中元媳婦,把小龍、小鳳放炕上。給我們換茶,你也倒上,與你2位大伯坐。爹有事與你們講,中元不頂事了,由你代替。”


    除了方大嬸,地下3人不知方柏榮要說什麽,直直地坐等著。


    方柏榮1句1頓朗聲道:“爹娘這1輩,沒給你們掙來多少家業,卻也算有些苦勞。眼前你們3家,無論哪個多些,哪個少些,都是各自辛苦掙的,過好、過壞怪不得爹娘,更怪不得兄弟。”


    方柏榮布排任何事,先會講1通大道理,地下的3人都知道,等著他往下說。


    “中元當初從家裏分出來,得了這個小宅院和1間店鋪,這與你哥兒倆無牽連,爹這麽講你們可有2言?”地下的3人都沒出聲。


    方柏榮接著道:“說來這家該早些分,爹把這點兒家業抓手裏不放,是看能不能再有些漲勢。眼前看,中元這裏1兒1女過不下去,你哥兒倆顧不上,爹娘就得奔過來先摟著,我老兩口兒與中元4口兒又歸到1起。


    那雜貨鋪和8十多畝田的進項,爹就是賬目再清楚,也總不能每年向你哥兒倆報賬是不是。”


    寶元、進元1聽爹是要分家了,心撲通撲通跳起來,且聽爹怎樣擺布吧。


    方柏榮喝了1大口茶,春紅趕緊過來續上。


    方柏榮道:“眼下爹娘的家產就是那1處院、1間店和8十2畝田。你們3家如何分,爹先拿個章程,若你們覺得不妥再商量。”


    老大道:“你就說吧爹,都是你的娃。”


    方柏榮:“所有家產折成銀,1分3份,3家各取其1,你們看如何?”


    老2道:“這個辦法好,省去了你多、我少的麻煩。”


    方柏榮:“咱們1宗宗地算。老院我到牙行估過,大概3百5十兩上下,你們看合不合適?”


    地下的3人相互瞅瞅,老2道:“爹懂這裏麵的行情,我們平時也沒在意,爹說多少,大約是差不多。”


    方柏榮:“那就先這麽定。那店原來我覺得值3十兩,當下看,這城內、城外差得不少,說2十兩又太少,好歹是1塊地皮,2十5兩如何?”


    方進元道:“行。”


    方柏榮:“8十2畝田是大頭兒,爹也年年留心地價,旱田5十畝,每畝十4兩;水田3十2畝,每畝十8兩。”


    方寶元笑道:“我這些年光趕腳了,哪裏知田地值多少。”


    方進元:“爹說1分3堆兒兒,也沒講誰得哪堆兒兒,自是公平。隻是我聽合夥的掌櫃講,他們河西1畝好田能合2十兩,賴地能合十5兩。”


    方柏榮:“河西地好,多1、2兩也正常。地價高低,你哥兒仨都是1樣。”


    3人都說聽爹的,方柏榮讓春紅將算盤取來,劈裏啪啦打了1頓道:


    “5十畝旱地是7百兩;3十2畝水田合5百7十6兩;共1千2百7十6兩。加上宅院的3百5十兩和店麵的2十5兩,共1千6百5十1兩,你們3家各得5百5十兩3錢。”


    說出這個數兒,方柏榮心裏湧起了1絲自豪,放眼南城門外的廂裏,除了周邊的幾個鄉裏長老,沒有誰的家業能比得上他。


    但又籠罩著失落,這些銀兩隻夠城裏買1處幾進的大宅院。他前些年還想著把家業掙大,3個兒能在平陽城的街上挺胸抬頭地走,眼下卻要就此煙消雲散了。


    寶元、進元麵露喜色,這無疑是1大筆財,突然自爹手裏歸自己,麵色也紅潤起來,寶元道:


    “爹的辦法好,我們兄弟間也省去了算賬。”


    方柏榮道:“這3堆兒怎樣扒開,你們說說。宅院、店鋪、田都1分3份,還是怎麽著?”


    老大寶元:“1家店3家如何照管,宅院也不能3家擠到1起過。誰願要店鋪、要宅院,從田畝數上扣就行了。”


    方柏榮:“你們誰願要老宅,春紅你也說說。”


    春紅:“爹,我有眼前的宅院夠住了,給了我也是空著。”


    方柏榮轉向哥兒倆:“老大哩?”


    寶元道:“先讓進元挑。”


    方進元道:“爹,我以後想從東外城往內城搬,咱家的老宅雖然周正,但不太合我心意。”


    方柏榮:“那就老大要老宅?”


    寶元道:“我和老2想法1樣,要換也是往內城換。”


    方柏榮笑道:“那就隻有把房賣了,銀子1分為3。可眼下不是說賣就能賣出去,除非給人家1個大便宜才有人撿,咱自家的財為何要白給別人?


    那可是爹好不容易掙下的宅院,在那裏把你們1個個養大,又都是那裏辦的喜事,爹不想賣,萬1哪天想迴去看1眼哩。”


    哥兒倆、春紅都不作聲了,方柏榮道:


    “要不宅院、店鋪先別分了,隻分田,你們說哩?”地下的3人還是不作聲。


    方柏榮又道:“還有1個辦法,既然都不想要老宅,咱就降降價。春紅頂中元,我說價,你們誰想要就出聲。方才講是3百5十兩,3百兩你們誰要?”


    春紅覺得自己不該出聲,方寶元覺得3百兩差不多,也就這個價,他想看看老2怎麽說。


    方柏榮有些生氣,“2百8十兩。你倆不要,我給3娃要,過半年我準能3百5十兩賣出去。”


    寶元這時問:“老2、春紅,你倆要不要?”


    見2人不作聲,老大道:“爹,2兄弟、春紅不要,我便要了。”


    這時方進元道:“2百8十兩確實太便宜了。”


    老大心裏有了氣,道:“那就給老2。”


    方進元卻說:“我說便宜不是我想要,咱3家總得差不多,房價1下少了7十兩,差太多了。”


    方柏榮心裏有些生氣,笑道:“2百8十兩你嫌便宜,說便宜你又不要,依你哩?”方進元還是不作聲。


    方柏榮道:“老2,你究竟要不要,你哥兒倆都願意要,咱就再漲十兩。”


    方進元心裏盤算著,要2十畝田還是要宅院,1時拿不定主意。


    方柏榮:“春紅,你要不要?”


    春紅道:“爹,我也顧不過來這些,讓2位大伯挑吧,剩下歸我。”


    方柏榮:“老2,你既然不作聲,那爹就重新算賬了。”


    算盤又打了1迴,“你們每家合5百2十7兩。老院、店鋪合3百05兩,加2百2十2兩的田畝數,剩下的田地老2與老3平分。”


    方柏榮又給地下的3個分田,老大得旱田8畝,水田6畝,剩下老2、老3各分旱田2十1畝,水田十3畝。”


    方進元喝了口茶,“爹,1扒3堆兒兒這個主意我讚同。我是覺得咱這麽大青磚到頂的4合院,2百8十兩太少了。眼前還沒說定,不能說大哥占了便宜,這3堆兒3家都覺得沒出入了,誰要啥再說。”


    方柏榮:“那你說說看,3堆兒怎樣才公平?”


    方進元:“我看誰得了宅院、店鋪,再少得水田、旱田各1畝,咱老宅合到3百1十2兩妥當些。”


    方柏榮:“若依你分的3堆兒來定,那就讓你大哥與春紅先挑,剩下是你的,總不能你自己分堆兒,自個兒先挑。你看如何?”


    方進元被說得無法張嘴,“就依爹所說。”


    方柏榮道:“那就按老2所講。誰要宅院、店鋪得旱田7畝、水田5畝。老2要最後剩下的那份,老大,爹讓你先挑。”


    方寶元被老2將自己的想法攪黃,心裏有了些氣。


    “宅院、店鋪我不要了,我要田。”


    方柏榮道:“好,老大定了,2十1畝半旱田、十3畝半水田。該春紅挑了。”


    春紅:“2哥先挑吧,我要最後剩下的。要不爹替中元做主”,說完又抹起淚來。


    方柏榮道:“老2,那爹就替中元先挑了,我要宅院。”方柏榮真舍不下老宅,多幾兩、少幾兩已不在乎。


    方進元:“那我仍與大哥1樣。”


    方柏榮長舒1口氣,“春紅,給爹取紙筆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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