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陽與荷兒老遠看見,山門之內已人山人海,過殿的台階下站著1排執紅纓槍的軍士,台階之上是1排挎刀的衙役。


    正中間擺1條案,案後立著1人,王正陽與荷兒站在人群靠後的地方,運目去看。


    這位知府大人身形魁梧,麵皮微黑,3角眼、直鼻梁、地包天的大嘴、1口整齊的白牙,正對著白紙,胸脯1腆1腆地高聲讀著。


    再看,卻是刑捕司指揮老高手按佩刀,兩腿叉著站在旁邊。


    王正陽比別人高半頭,有些顯眼,拉著荷兒往後靠了靠。荷兒個兒矮,抱著王正陽的胳膊無聊地左右看。


    兩個年輕人擠到前麵,不停地跳著腳亂喊:“我咋看不見。”


    荷兒身後,1個臉上有塊銅錢大黑痣的年輕人,手伸進了荷兒的包裹,將裝碎銀的小包兒拽了出來。


    自然被王正陽看了個正著,1把攥住手腕。


    那黑痣臉掙紮了1下,哪裏掙得脫,這時另1個同夥1把奪走小包就往外跑。


    王正陽探步伸手往他後背1按,人便“啪嚓”1下拍到地上。


    銀子已迴到王正陽手裏,拉著荷兒出了人群,往另1邊去。


    荷兒還沒明白怎麽迴事,已到了另1邊人堆裏。


    知府大人誦讀完畢,鑼鼓聲起。


    先自山門魚貫而入的是最北麵的支脈,前麵1隊壯漢舉著大傘,胳膊甩著,身子搖著、扭著,後麵的鑼鼓敲得人的心跟著蹦。


    鑼鼓之後,是3張8仙桌,3個剃得泛著白光的豬頭在前,跟著雞鴨魚、糕點、素菜的供桌依次抬進來。


    眾人1片叫好,知府大人也起身喝彩。過殿、水母殿、康澤王殿1式擺好,長老高聲宣讀祭文。殿前空地上,搖傘的漢子們在鑼鼓聲裏穿插、跳躍。


    這個支脈祭祀還未撤罷,那個支脈已進了山門。


    笙竹聲裏眾人齊聲高唱:“1柱香,去獻給9天龍王哪咿呀唿嘿嘿;2柱香去獻給水母娘娘;3柱香去獻給龍子康澤王哪咿呀唿嘿嘿。”隊5裏不抬供品的人,排成幾行,雙手高舉著黃表、香燭,兩步1叩,直至供品擺到殿裏。


    如此,每個支脈不到半個時辰,要傍晚才能走完。


    高台之上的知府大人已悄悄退走。王正陽正左瞧右看,怕有相熟的人看見,卻耳邊有人低聲道:


    “賢侄,近來可好”?不知何時,老高已站在身後。


    王正陽轉身離開荷兒,作揖道:


    “高叔,晚輩失禮了。”


    2人邊在人群裏緩緩往外走邊說。


    “高叔可有事講”?王正陽問。


    老高:“單飛虎身首異處,加上之前的7人,已連續8條人命,現都記在你頭上。”


    王正陽:“我是想殺他,可惜沒來得及。”


    老高:“我信你,隻是你已成眾矢之的。單飛虎1死,畫影圖形貼到各縣,你眼下行走怕是不能明目張膽了。”


    王正陽:“單府誰在”?


    老高:“應是鹽池的人,他們奪了單飛虎的家產、生意,尚無動靜。”


    王正陽:“總有真相大白的時候,晚輩謝高叔手下留情之恩。”


    老高扭頭看1眼王正陽,“你那幾處宅院我留意照看著,但若財物有失,也莫怪我。”


    王正陽心裏1動,老高已訪到了自己的幾處宅院,若晚些離開平陽城,說不定宮善業也會找上門。


    老高問:“何時迴平陽城?”


    王正陽:“等平陽府天晴的時候,難說長短。”


    老高皀帽官衣,方才又在台上亮了會兒相,王正陽與他走在1起很是紮眼。


    見1個差役奔著老高過來,2人拱了下手,王正陽混入了人群。


    差役過來問刑房的人何時撤走。


    老高:“自是隨知府大人1起迴城。”


    老高知道趙儉摻和的事太深,把趙儉的屍首公然放在衙門,是告訴周圍人,我老高與趙儉不過如此,連他家在何處都不知曉。


    而後,1係列的事讓他看出,王正陽並非無還手之力,單飛虎和鹽池也不似預料的強大。


    若王正陽的後台真是鄧知府,將來這娃說不定有翻身的時候。


    自己兩頭下注,若王正陽被殺,那幾處大小宅院便歸了自己;若王正陽勝了,也算賣個人情。


    王正陽迴到人群,荷兒正慌亂地4下張望著尋他。


    過去拉著荷兒出來,“人多眼雜,我們先迴。”


    迴到晉掌村才日上3竿,荷兒說:“就在這村裏4處看看。”


    晉掌村迎著澗河石橋的1條街,將村分成西南和東北兩半。


    村南有1高大土丘,上麵1處小院落看起來有些氣派,非百姓住所,卻又不像寺廟。


    居然是磚砌的階梯從坡下通到坡頭。


    2人慢慢上去,隻見雕磚門樓的匾上寫著“晉水巡檢”,大約是官家管這十2條支脈的小衙門。


    門上掛著鎖,或許也去操辦祭祀的事了。


    站在高處向東望,澗河、水渠在日頭的照耀下,閃亮如條條銀蛇,鋪陳南北2十裏。支棱耳朵聽,近處水流的嘩嘩聲與遠處的汩汩聲交響匯聚,水汽蒸騰出的異彩罩在已泛出點點新綠的萬頃良田之上,1直延伸到如帶的汾河邊。


    “……不食5穀,吸風飲露……其神凝,使物不疵鬁而年穀熟”。


    王正陽自言自語著,迴頭望望雲霧繚繞的姑射山和鑼鼓喧鬧的康澤王廟,再看看眼前這片5彩蒸騰的沃野,嗬嗬笑道:


    “我知南華真人所言,神人就在眼前。”


    荷兒也呆呆地看著,喃喃道:“這水土養了多少人哩。”


    坡頭的南麵下去還是磚階梯,下到底是田埂小路。荷兒已是下得吃力,側著身子往下挪。


    王正陽迴身將荷兒姑背起來,在水邊的田埂上跑1陣、走1陣。


    褐色濕潤的泥土、嫩綠鮮亮的幼苗、澗渠的流水聲,陽光下的風變得柔和,生長的季節開始了。


    荷兒趴在王正陽背上,像是被這初春的風熏得微醉,咯咯笑著,手指著這邊,又指那邊,王正陽背著她在田埂間跳躍、奔跑。


    2人返迴到高坡之上,已是紅日西掛。


    遠處的3、兩處村莊在沃野間炊煙嫋嫋,又看著發了會兒呆,才下坡返迴住處。


    方才遇到種韭菜的。水從底下流過,上麵搭上架,鋪上土,看著煞是招人喜愛。


    荷兒買了1捆迴來,給王正陽韭菜炒雞蛋、炒肉。


    此時,廟裏的鑼鼓笙歌還未停,老大娘說得掌燈時分才能作罷,明日開始散客上香。


    其他客人還未迴來,兩人已將兩盆菜、1盆米飯、1瓶燒酒吃喝幹淨,自然荷兒又跟著喝了小半瓶。


    睡得早些,起得晚些,自然1時也睡不著。


    荷兒:“陽兒,要不多停留幾日吧,這裏的水甜、菜好吃,景致也好。”


    王正陽:“荷兒姑,兩日前廟裏師父說咱倆已成夫妻,我們算不算夫妻?”


    荷兒:“陽兒,姑怕你爹娘、趙叔不答應,你耀祖姑夫會怎樣說咱倆?”


    王正陽:“無論怎樣,待我辦完鄧大人交代的事,將荷兒姑與春花接到1處,我們不再分開。”


    荷兒支起半個身子,“春花?咋迴事?”


    王正陽慢慢地將與春花的事說與荷兒姑。


    荷兒聽完怔怔道:“也好,姑就等著給你抱娃。可姑天天與你這樣,這咋辦?”


    第2日,王正陽練功完畢,吃完飯,與荷兒過了石橋,往坡上走了1段路。遠遠見山門外的清音亭上有官老爺模樣的人在,亭下還有挎刀的衙役。


    想起老高的話,便停住腳步,問路邊1個商販,“昨日知府老爺已來過了,今日為何還有官老爺來?”


    商販道:“昨日是大供和府裏來的老爺,今後兩、3日是別的老爺們上香。隻要你不礙事,自去上供。”


    王正陽拉了荷兒的手往右轉,“先到別處去。”


    荷兒:“那清音亭好精致,待會兒去看看。”


    王正陽:“各縣貼了我的畫影圖形,還是要躲著官府的人。”


    右轉半裏許,又1宏偉廟宇,山門之上大書“龍庵”。


    此處為比丘尼供奉佛菩薩的修行之地,各殿進出忙碌的都是年齡各異的尼姑。


    遊人、香客有男有女,成群結夥,也漸多起來。


    入山門,進了天王殿,猙獰巨大的塑像聳立兩旁,荷兒拉著王正陽衣袖小聲道:


    “我怎的見了這些便害怕。”


    “你跪下給他磕頭,然後看他,見他衝你笑了再起來,從此就不再害怕了。”


    2人扭頭看,是個麵容清瘦的中年尼姑,正笑嘻嘻地看著他倆。


    王正陽躬身合掌,“謝謝師父指點。荷兒姑,快試試。”


    荷兒跪在執琵琶的那個神像前磕了3個頭,然後雙手合掌仰頭看著,居然漸漸看那神像變得滿麵喜悅,如同小時父親看自己1般。


    眼裏泛著淚花起身,“果然神奇。陽兒,你為何不跪?”


    王正陽笑道:“我不害怕。”


    中年尼姑不知何時已經走開,荷兒心裏覺得1下安靜了許多。


    她識字不多,讓王正陽給他講廊簷下畫的佛故事,又在大雄寶殿的佛像前磕了頭。


    站在殿前,眯眼望了望白晃晃的日頭,“陽兒,我看在此住下也挺好,世上的喧鬧紛爭都與我們無關了,心裏好靜啊。”


    王正陽笑道:“荷兒姑走到哪裏,就說哪裏好。”


    轉過大雄寶殿,沿著1側石階緩緩而上。


    荷兒上得很吃力,麵色青白,腦門兒滲出細密的汗珠。


    王正陽又想過去背,荷兒阻道:“大庭廣眾,扶我1把。這幾日,渾身酸痛得越發厲害。”


    眼前是觀音殿,2人在觀世音像前磕頭罷,仰頭瞻仰著。


    這時,門外1個臉上全是褶皺、眼皮耷拉的老尼姑上下打量了2人1番,躬身合掌道:


    “2位施主請移步過來,老尼有話相問。”


    2人近前施禮,老尼姑手指荷兒,“老尼多嘴,好好的1個人,如何中了如此深的寒氣。”


    又指王正陽:“這位小施主身上也有積寒,不過他是陽剛之體,會慢慢將陰寒化盡;倒是女施主,日後1年4季受不得1絲風寒,最後怕是隻能臥炕了。”


    王正陽驚道:“那就是要癱了,法師可有解法?”


    老尼姑1字1句,“病乃身外之物,若1切放下,病也就丟下了。”


    王正陽急得跪下,“法師定要搭救我們,如何治病?”


    老尼姑眼角耷拉了1多半,隻露出豆大的兩眼盯著2人,“本身無1物,身外來的,還要身外治。你倆所帶錢財多少?可願都獻了香火?”


    王正陽想都沒想,“所帶合銀6百兩,隻要能治愈我姑寒症,分文不留,都獻與寶刹。”


    荷兒1旁有些著急,所帶5十兩金、1百兩銀,加上1小包碎銀,那是打算日後的安家之資,都捐了庵裏,日後怎麽辦?可老尼姑與王正陽對話,她插不上嘴。


    老尼姑道:“你想簡便了,治病不是買東西,錢花了病去。似女施主的病得慢慢調理,最好出家為尼,常在老尼身邊才好治。”


    荷兒聞言跪下流淚不語。


    老尼姑歎口氣,“還是放不下,老尼也不強求。”


    看著王正陽,“你有事在身,她都這樣了,你帶著她浪跡流離,弄不好把她性命丟半路上。


    若她在此削發靜養,老尼為她調理驅寒。他日你迴來,若她塵緣未斷,蓄了發再隨你去。這算個折中法,你2人定奪吧。”


    王正陽與荷兒有些懵,隻道是等安頓下來,尋個郎中再慢慢治;而老尼姑1番話,卻是另1個結局。


    荷兒:“法師,如此大事,請寬容幾日再答複。”


    老尼姑緩緩道:“也是天意。今日所來都是向觀音娘娘求子,你2人卻隻知磕頭求恩愛,日後自有定數。老尼也隻是圖你們的銀子充佛菩薩用度,當治女施主寒症以迴報。若願順老尼之意,3日後還來此等候。”


    說完,1聲“阿彌陀佛”,便入殿內打坐去了。


    2人自觀音殿下來,荷兒1步1挪,終於出了龍庵。


    王正陽也顧不了許多,1把背起荷兒大踏步往前走,不幾步卻陷入茫然——該往哪裏去?


    荷兒:“我們還去那坡頭看看。”


    王正陽背著荷兒上了坡頭。與昨日不同,氤氳的春煙籠罩著汾河岸邊村莊的楊柳,汾河似隱似現。


    眾多的澗渠漸漸隱入煙波朦朧之中,宛若天上。


    荷兒扭頭指著西南的山腳喊,“那邊的桃杏開了。”


    王正陽望去,西南3、5裏的山腳,陽婆灣處露出1片粉白。


    “看看去”,邊說邊背著荷兒下了台階,大步往山腳走去。


    山腳處,兩個山包之間,1條尺寬的小溪如孩童的細語般流著。


    小溪兩邊長滿高低粗細的桃樹、杏樹,粗的1摟,細的盈握。


    2人在溪邊站定,荷兒看看這棵,望望那棵。樹上已是團團簇簇喧鬧著盛開,引來蜜蜂在花間嗡嗡地起落。


    王正陽看著荷兒笑道:“這花兒像荷兒姑1樣。”


    荷兒幽幽道:“我想像小風兒,陽兒走到哪裏,我便跟到哪裏。”


    荷兒的話引起了王正陽的心結。


    此去洛陽,兇險超乎以往,荷兒姑斷不可去。


    要麽去西安,要麽留在這裏。再想起光孝寺老僧的話:佛門乃渡劫之地。


    荷兒姑的病不治不行了,就依了老尼姑所言,在此削發靜養,待辦完了洛陽的事,再迴來尋她。


    荷兒這時道:“我小時愛偷吃桃花,被娘看見,說吃桃花要拉肚子,可我偷吃過很多也沒拉過。”


    王正陽聽了,摘十幾朵在嘴裏嚼,先是苦了1陣,再嚼,居然味道好了許多,滿口清香,沁入肺腑。


    荷兒摘著杏花往嘴裏放,“吃杏花身上暖。”


    盤桓了約1個時辰,王正陽背起荷兒往迴返。下到坡底,荷兒怕人看見難為情,下來撐著走。


    1進院,老大娘道:“正房的香客剛走,你倆搬過去,比耳房暖和些。”


    王正陽:“大娘,我倆或要再住幾日,便是正房,炕也燒熱些。”


    老大娘:“掌燈前燒1迴,若還嫌冷,地下多備些柴,你們自己隨便添。”


    飯後,荷兒早早上炕,身上的酸痛被火炕煲著才緩解1些,卻是睡不著,趴在枕頭上,眼睛亮亮地看王正陽練功架。


    王正陽正練大麒麟,足蹬兩山尖,迴首吞日月,荷兒呆呆地看著道:


    “陽兒,你的模樣和我拜的天王太像哩。”


    王正陽忍不住笑,“練這個功架大約都這樣。”


    王正陽被瞅著無法專心,索性鑽進被窩,“荷兒姑,我想好了,你得留這裏。”


    荷兒:“姑要隨你去洛陽,你趙叔似我們這樣相守,怎會把性命丟了。”


    王正陽:“洛陽那邊兇險,你才去不得。你的病再不治,我也無法放心走。可鄧大人交辦的事已不能拖了。”


    荷兒支起身,盯著王正陽下巴,“你是說,我治好了病,在這裏等你?”


    王正陽:“這個辦法最妥當,治了病還少了風險。”


    荷兒:“可不親眼看著你,我不放心。”


    王正陽:“姑等著我迴來,我自會小心。”


    夜深了,2人卻是難眠,王正陽舍不得荷兒,“荷兒姑,要不我晚走些時日,我算著路程,還可耽擱十幾日。”


    荷兒歎口氣,“你叔說過,潑出命也得把鄧大人的差辦了,走吧。”


    說著,她心裏已定。


    喃喃地道:“陽兒,你1走,何日再見也無個定數。廟裏師父說咱倆已成夫妻,姑今晚便與你做了。你走後,姑便名正言順地等夫君迴來,將來,你爹娘、趙叔那邊我去請罪。”


    漸漸地,王正陽覺得迴到了小時候,爹在門口種了棵小柳樹,長得清秀挺拔,春天樹皮泛著青綠,柔長的枝條吐出嫩黃的細葉和小綠蟲兒。


    他常會小心翼翼地把柳枝托到手心,看那柔嫩的葉和小綠蟲兒,輕輕地撫摸不敢使勁。


    王正陽臉輕輕地埋進去、嗅著、親著,不是柳枝兒,卻是桃花、杏花的味兒。


    恍惚裏,他抱著荷兒姑在嫩綠的田野間奔跑,身邊溪水潺潺,雲霞聚散。兩人的笑聲,隨著煙波漸漸飄上了坡頭,眼前如彩的溪流,在萬頃沃野間恣意流淌。他看見眼前的土地美若仙女,聽見眼前的土地歡樂地唱著……。


    不知過了多久,王正陽迴過神兒來,荷兒姑正摟著他脖子,眯眼半睡著,扯過棉被給她蓋嚴實。


    荷兒的頭往他胸前埋了埋,“陽兒,姑還1直以為你有病哩。”


    王正陽柔聲道:“荷兒姑,我們已是夫妻,你在此安心治病,候我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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