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備府統領郝萬裏又兼任兵房主事,也受鄧知府轄製。


    提刑按察史豐鳴鐸巡視平陽府時,二人都承諾了修繕城南衛的事,故豐大人走後,郝萬裏拜見鄧知府商議。


    鄧兆恆道:“郝統領謀劃,你要我出銀子、米糧、役夫我便讓戶房去辦;你若要工匠,我便讓工房去辦。”


    郝萬裏已去兵營察看了一番,胸有成竹,“大人,城南衛這些年無人經理,裏麵荒草覆蓋。先是校場、營地除草、平整;二是諸多房屋、窩棚失修,已不能住人者占三成,需采料翻蓋,其餘雨季前屋頂抹泥即可。”


    鄧兆恆點點頭,“役夫何處調派?”


    “除草、平整之事,我將營中數百人派去,不出半月便可恢複如初。所求大人有二:一是所需鐮刀、鐵鏟等物都需自工房借用。二是官兵需在城南衛埋鍋造飯,請大人助些肉菜、米糧。”


    鄧兆恆一聽這麽簡單,“好。我讓你們頓頓有肉,是否要送些酒水?”


    郝萬裏笑了,“大人,兵營之中,若非百戶以上官職,非重大節慶特許,禁止飲酒。”


    鄧兆恆道:“既如此,半月後我送郝統領二十壇酒,你自做主。”


    二人商議罷,鄧兆恆喚來一位工房副主事,吩咐立馬將數百把鐮刀、鐵鏟等送到守備府。


    半個月後,城南衛雜草除了個幹幹淨淨,欲倒的房屋和殘垣斷壁也都清理走,剩下的就是翻蓋房屋、窩棚了。


    雨季就要來臨,鄧兆恆和鄭天野忙著洪洞洪安澗河義利渠的收尾。


    郝萬裏被豐鳴鐸傳去了太原,忙著兵部的會操典,便指派了軍中守備官與府衙門聯絡修繕營房事宜。


    守備官去求見鄧知府不得,鄧知府得知後,吩咐戶房:凡守備府修繕城南衛的主張,一概允了。


    這守備官姓孫,在守備府專管城防、營房、校場等維護。


    郝大人讓自己操辦,如何操辦卻沒布排,一時沒著落。他知道刑捕司郝雲與郝萬裏是一家,便去找郝雲看有無章程。


    郝雲想,這事雖與自己不相幹,但孫守備是私下找自己商議,便實話實說,“既是戶房出銀、出糧,這事便好辦。事情急便多調派些人,不急就少些。”


    孫守備道:“若這迴一氣修繕成,銀兩耗費少不了。雖戶房出這筆銀,但若耗費太大,當先稟報統領,可如此一來,統領交辦的事我便給擱置了。”


    郝雲也隻是想著官家的得失,“既是空營房,不急著用,何不抽十幾個役夫,不緊不慢地修繕著。一年修好是它,三年、五年修好也是它,耗銀也能省了許多。”


    孫守備一聽,若自己將差事辦了,還能為府裏省一筆銀,說不定能得大人誇獎,“役夫我自民兵裏調派,當下是守備府和其它各房一起操辦,監工當自哪裏選?”


    郝雲:“自是對兵營熟悉、老成的人。”


    說完郝雲笑了,“刑捕司就有一人,曾在城南衛做過多年小旗,自是對那裏熟;人也持重本分,再合適不過,隻是不知我們楊爺放不放人。”


    一天,郝雲把王進福喚去,“老王哥,當下有個差事說與你,城南衛營房要修繕,缺個既熟悉那裏,又把得住事的人。因在那裏要受些孤苦,又是頭領,戶房要補一些,合雙倍的工食銀,你願意去否?”


    王進福眼一亮,雙倍的工食銀,一年就是二十四兩,自己運氣好的年份也進不了二十兩,隻是把媳婦一人丟家裏,有些放心不下。


    自己五十好幾的人,差役這活兒快幹不動了,若守著城南衛,說不定能多幹幾年,多攢些銀子。


    過幾年,攢夠銀子,從城裏買處院兒,與兒子一起住也是好日子。


    便道:“容在下與家人商量,明日稟告郝爺。”


    當晚,王進福躺在炕上與媳婦商量。


    薑桂枝沒出聲,半天才道:“陽兒他爹,自遇到你,按說這世上也沒什麽怕的了。可這幾年,你迴來晚了我怕,見不著陽兒我也怕。日子過到這種地步,你多陪我們娘兒倆幾年,一家人平平安安守著便是好。”


    王進福歎口氣,“倒退幾年,我與你想的一樣,可自從趙儉家出事,耀祖的店被騙,我就慢慢琢磨,大事小情,過年過節,全是他哥兒倆給這給那。人家哥兒倆銀子賺得也不易,咱不能沾人家一輩子。”


    薑桂枝:“他爹,我與陽兒從未嫌咱家窮,有了你,金山銀山我也不換。”


    王進福:“我就想啊,咱倆就這樣了,可陽兒以後不能這樣窘困。咱領了這差事,等攢下它五、六十兩,給陽兒城裏買處院兒,我便心安了,你幹脆與我一起住營房去。”


    王進福跟郝雲一說,郝雲道:“老王哥,這事雖是我提起,你卻得先楊爺麵前求一迴。他點了頭,你便去聽守備府孫守備布排。”


    王進福讓趙儉去求楊伯雄,趙儉一聽,“大哥,陽兒以後有我就行,當下給陽兒買處院都是現成,用不著你與大嫂去受孤苦。你去了那地兒,我與耀祖找你喝酒都不方便。”


    可王進福拿定主意、鐵了心要去掙那二十四兩。


    趙儉便道:“那我就為你說去。可是大哥,若稍不如意便迴,莫硬撐著。”


    趙儉跟楊伯雄一說,楊伯雄心想,王進福五十幾歲,跑不動了,刑捕司可有可無。


    “你相好兄弟的事,這點麵子我豈能不給。”


    這樣,王進福便帶著十幾個民兵住到了城南衛,尋著買些便宜木料,每日鍘稻草、和泥、壘土坯,修繕、翻蓋房子。


    薑桂枝也跟著搬到城南衛,一看房子、窩棚數百間,自己挑著隨便住,笑道:“這地兒是不是比王爺府還要寬敞,咱買什麽房子,我兩個長住這裏罷。”


    王進福:“你願意住多久便住多久,過兩天我給陽兒捎個話,若迴家便直接到這裏。”


    民兵都是本地服徭役的鄉民,依朝廷律令一年服役三個月,歸守備府管製,協助軍兵守城和維護地方。


    民兵裏有一些常年替別人服徭役,一年掙幾石穀。


    孫守備抽了十幾個常年的役夫給王進福,告訴他按月從戶房領口糧,采購耗費則向戶房報帳。


    薑桂枝在這裏幫著大夥做做飯,幹幹雜活,也給役夫們縫縫補補。


    有役夫對王進福說:“嫂子這也算是頂役了,也應該有一份口糧。”


    王進福便去問孫守備,孫守備道:“多一人少一人無礙,你直接向戶房領就是了。”


    王進福一想,自己兩口兒人在這裏,一天也不閑著,給媳婦領一份口糧也不算占官家便宜。


    戶房出錢糧的典史姓盧,也從不問這些,王進福報多少便給多少,因為這點兒出入對府庫來講可以忽略不計。


    一日,王進福又帶著一輛驢架子車去領月糧,盧典史閑來無事,“城南衛這活計要做多長時日?”


    王進福:“雖不難蓋,但房屋太多了,這麽緊著翻蓋三、五年差不多。”


    盧典史:“何不多派些役夫?”


    王進福:“城南衛十五年前就移防了,剩下這座空兵營,眼見著房倒屋塌荒廢了。聽說布政司大人吩咐修繕一迴,萬一哪天朝廷移兵過來就是現成。我聽守備府老爺講,若一下修好還是荒著,如此慢慢修反能省些耗費。”


    盧典史笑問:“你說會打仗麽?”


    王進福也笑道:“迴老爺,在下從軍二十多年,剛入兵營時調到關外,以為要與瓦剌照麵了,卻未曾上過陣。咱這平陽城離邊關遠著哩,無非在此養些兵,邊關情勢緊的時候調過去。這空營房修歸修,再住兵馬卻是不知猴年馬月了。”


    盧典史道:“那還不如平了變成官田,好歹也能往庫裏收些佃租。”


    王進福:“在下隻管帶十幾人,十天、半月一間地修著,不糊弄官家。”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盧典史聽王進福如此一說,便動了心思,這老差役領著十幾人,成年累月地幹,領多少米糧,耗多少銀兩也無人問、無人管,更無人去核實,我若在他頭上虛做一些,當下也無事;再過幾年,城南衛已物是人非,無據可查了。


    就這樣,除每月幾百斤米糧外,便悄悄地虛報耗銀二、三十兩。


    也是平陽府這兩年庫銀進出比以前多幾倍,這二、三十兩便也沒人注意。


    王進福領一幹人像自家過日子一般,能自己動手的便不買,夫妻二人與役夫們同甘共苦,一個月剩不到二兩銀子,甚是歡喜。


    王進福對媳婦道:“我說來這裏,你看對了吧。如此三年,咱便能攢一處城裏的院兒了。”


    王正陽到高老爺家當夥計已一年半了。


    自從玉環姑到高家宅裏找過,王正陽學會了趕車,高老爺沒再讓他去過田莊。


    大太太有一迴對高老爺數落,“有事無事穿著綾羅綢緞進進出出,哪像小夥計的模樣。髒累活也不讓他幹,成家裏半個少爺了。”


    高金堂手指點著大太太,“你真是見識短。他穿自己的綾羅綢緞,壯的是我的臉麵,才二錢的月例,你到哪裏雇個半大後生?”


    八月十五前的幾天,王正陽除了做高老爺家的雜活,還要趕車送他到一些官老爺家拜訪,高老爺進去,王正陽等在門外。


    在車上他跟高老爺講:“老爺,八月十五,我當迴家看望爹娘。”


    高老爺道:“按說大過節的,我不能駁迴。可這兩天我正忙,官家老爺不能不拜。咱都將就一下,十五你晚些迴,十六你在家呆一天,晚上迴來,可否?”


    八月十五這天,趕車迴到高老爺府上,已是快晚飯時分。


    客堂裏燃著紅燭,張奶娘做了滿滿大桌子菜擺在堂屋,大太太、大小姐,還有兩位太太帶著孩子已經再等。


    張奶娘汗晶晶地說:“正陽,你爹前半晌來,讓轉告你,晚間直接迴爺爺奶奶那裏。”


    王正陽答應著,換了玉環姑給做的錦藍袍,戴上六瓣帽,蹬上粉底鞋。


    前院,老陳正給短工、夥計們一碗碗地盛水蘿卜燉豬肉片兒;大通鋪房,昏黃的菜油燈光裏彌漫著酒肉香。


    顧不上打招唿,匆匆離了高老爺家,在沒人的巷子裏,王正陽快步如飛。


    趕迴腳店已是月上樹梢,娘和玉環姑正在門口張望。


    王正陽到近前磕了頭起身,娘道:“陽兒,咋這麽晚才迴來。”


    玉環姑:“想是東家事牽著離不開。”


    娘和玉環姑一左一右,借著月光看,玉環給做的錦藍袍已顯得小了,加上係著絲絛,衣袍吊在身上。


    袁玉環給抻了抻袖子,“猛一看大後生了。”


    看著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兒子,薑桂枝滿是欣慰,“他姑,不讓你做你偏做,這麽好的衣裳,眼見穿不得了,他荷兒姑買的也沒法穿了。”


    袁玉環:“無礙,大嫂。陽兒穿不得,留著給鈺兒穿,我給陽兒再做新的。”


    這個日子,能迴家的都迴了,腳店裏剩兩、三個壯漢,自己也買了酒肉過節。


    西房裏燃著蠟燭,爺爺、奶奶、耀祖姑父都坐著等。王正陽磕完頭坐下,連同關鎖和弟弟鈺兒,一共九口。


    莫耀祖唱起了酒辭,“大哥、大嫂,今日咱家團圓,我們共祝二老洪福。”


    袁大嬸道:“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能享這樣的福,兒、兒媳、女婿、孫兒、外孫都是天上掉下來的。我是走不動了,可想去堯帝爺跟前磕個頭哩。”


    袁大叔端著酒盅咂了一下,“陽兒、關鎖,你倆吃菜。”


    王進福道:“明兒趙儉與荷兒要過來,我們早些準備一下。”


    袁大叔:“我知道你們哥兒仨走得近,人家來也好,不來也別爭,荷兒爹健在,就是一家團圓人。”


    袁大嬸:“說來說去,你們三人什麽都好,就是下一輩太弱,進福一個兒,耀祖一個兒,趙儉到如今也沒有。怎的就不找郎中瞧一瞧。”


    薑桂枝道:“我與他荷兒姑一起去瞧過,郎中說她生第一胎時受過些坎坷,落下病了。”


    袁大嬸道:“為何你不就手瞧瞧,再給陽兒生個伴兒也好。”


    燈下,薑桂枝羞紅了臉“娘,我讓郎中號脈,隻說這個歲數,再調理不易了。”


    莫耀祖嘴裏嚼著,扭頭拍著王正陽的後背,“陽兒,你在高家一年半了,如何?想不想迴來跟我幹?”


    王正陽答道:“謝姑夫。自我玉環姑去高家說了一迴,再沒讓我去田莊,每日便是掃掃院,跟著高老爺出去店鋪裏和官老爺府上轉,我還跟著去了解州和霍州哩。”


    袁大叔:“那真不近哩,就你們倆人一起?”


    王正陽道:“有時跟著一個,有時就我倆。高老爺裏麵坐累了也趕一會兒,讓我坐外手。”


    大家哈哈笑著,袁大嬸問:“吃得咋樣?”


    王正陽:“不急的話,高老爺吃完我吃;著急的話,我與他吃的一樣,總歸吃得好。”


    莫耀祖:“這麽說他也沒低看你,看一段時日再說。”


    薑桂枝道:“有他倆姑夫襯著,倆姑都給做衣裳,這麽點兒歲數便綾羅綢緞的,夠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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