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獎並不像林雨翔想象的那樣會轟動全中國,甚至連轟動一下這學校的能量都沒有。雨翔原先期盼會“各大報刊紛紛報道”,所以報紙也翻得勤快,但可恨的是那些報紙消息閉塞,這麽重大的事情都不予報道。林雨翔甚至連廣告都看得一字不漏,反而看成專家,哪個地方打三折哪個地方治淋病都一清二楚。然後乞望“散見於諸報端”,然而“諸報端”也沒這閑工夫。

    失望後,林雨翔隻盼小鎮皆知就可以了。他想上迴那個理科獎威力還尚存,這次這個文科獎不知道要鬧多厲害呢。但文科顯然不及理科的聲望大,事隔一周,小鎮依然靜逸,毫無要蒸發的痕跡。

    人們對此反應的平淡令雨翔傷心。最後還是馬德保略滿足了雨翔的虛榮,準備給雨翔一個廣播會。雨翔不敢上廣播,一怕緊張,二是畢竟自己誇自己也不妥當,不如馬德保代說,還可以誇獎得大一些。

    羅天誠也常向雨翔祝賀,這些賀詞顯然不是“肺腑”之言而是“胃”之言,都酸得讓人倒牙,乃是從胃裏泛上來的東西的典型特征。但不管怎麽說,羅天誠的“盛讚”都算是“肚子裏的話”了。

    林雨翔擺手連說:“沒什麽沒什麽的,無所謂。”一派淡泊名利的樣子。其實這世上要淡泊名利的人就兩種,一種名氣小得想要出也出不了,一種名氣大得不想出還在出;前者無所謂了,後者無所求了,都“淡泊”掉名利。倘若一個人出名正出得半紅不紫,那他是斷不會淡泊的。林雨翔肯定屬於第一種,明眼人一瞥就可以知道,而羅天誠這大思想家就沒想到。

    同時,林雨翔急切盼望susan知道,而且是通過旁人之口知道。他常急切地問沈溪兒susan知道否,答案一直是“否”。那封古老的信也杳如黃鶴,至今沒有一點迴音。自上次水鄉歸來,至今沒和susan說一句話,但值得欣慰的是梁梓君曾科學地解釋了這種現象,說“和一個女孩子關係太好了,說的話太多了,反而隻能做朋友而不能做女朋友”,難怪中國人信奉“話不能說絕”,這是因為話說得沒話說了,就交不到女朋友了。

    以這點自慰,林雨翔可以長時間笑而不語。笑真是人的一種本能,禽獸裏能笑的也隻有人和馬(《廣陽雜記》“馬嘶如笑”)了;無怪乎星宿裏有個人馬座。男的一看見美女,心裏就會不由自主地微笑色笑,所以興許男人是馬變的;而女人看見了大樹多會想去倚靠攀登,可見,女人才是地地道道由猿猴進化來的。林雨翔每走過susan身邊,總是露齒一笑,susan也報以抿嘴一笑。如此一來,林雨翔吃虧了兩排牙齒,心裏難免有些不平衡,總伺機著說話,或談談文學,或聊聊曆史。可每遇susan一笑,什麽文學曆史的,全都忘記。事後又失悔不已。

    還好有沈溪兒在。沈溪兒常去找susan,順便還把林雨翔的一些關及她的話也帶上,一齊捎去,所以林雨翔學乖了,有話對沈溪兒說。沈溪兒搬運有功,常受林雨翔嘉獎,蝦條果凍總少不了。

    susan的心情本應是抽象的不能捉摸的東西,而每次沈溪兒總會將其表達出來,好比可顯示風向的稻草。雨翔稱讚她功不可沒。但沈溪兒很怪,這次林雨翔獲全國大獎的消息她卻始終不肯對susan說。

    獲獎之後那些日子,馬德保和林雨翔親密無間。馬德保收了個愛徒,才知道其實收徒弟是件很快樂的事,難怪如蘇格拉底孔子之類都會收徒弟——徒弟失敗,是徒弟本身的不努力,而徒弟成功,便是良師出高徒了。廣收徒弟後把才識教給他們,就好比把錢存在銀行裏,保賺不賠。

    林雨翔隻為報知遇之恩。馬德保教的那些東西,不論中考高考,都隻能作壁上觀。換句話說,這些東西都是沒用的。

    馬德保把自己新散文集的書稿給林雨翔看。書名叫《夢與現實——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很吸引人。自序裏說馬德保他“風雨一生”,還“沒讀過多少書卻有著許多感悟”。

    雨翔很驚異,這些文字不符合馬德保的狂傲性格。林雨翔困惑良久,終於知道——別人可以去拍馬的屁而馬不能拍自己的屁,於是拍道:“馬老師你很厲害的,寫的文章很華美的!”

    馬德保推辭:“一般性。你可是老師很值得驕傲的一個學生啊!”

    “呃——是嗎?”

    “你很有悟性!”

    雨翔被誇得不好意思了。

    馬德保再介紹他即將付梓的書稿:“我這本書,上麵出版社催得很緊,我打算這個星期六就送去。唉,真是逼得太緊了,其實,寫文章要有感而發的,趕出來的不會好,我這幾篇文章,開頭幾篇還挺滿意,後麵的就不行了。嗨,也非我本意,讀者喜歡嘛,可這次如果誰說後麵幾篇好,誰的欣賞水平就……”

    林雨翔剛好翻到後麵的《康河裏的詩靈》,正要誇美,嘴都張了,被馬德保最後一句嚇得閉都來不及。但既然幕已經拉開,演員就一定要出場了,隻好湊合著說:“馬老師的後麵幾篇其實不錯的,一千個人眼裏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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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對。哦,對了,林雨翔啊,你的文章——那篇獲全國一等獎的,我在寄給北京的同時,也寄到了廣州的《全國作文佳作選》,這期上發表了,你拿迴去吧,這是樣書,寄到我這兒。”

    林雨翔最近喜不單行。急切地接過作文書,想這本《全國作文佳作選》應該檔次很高,不料手感有異,定睛看,紙張奇差,結合編輯父親的教誨,斷定這本雜誌發行量和影響力都很小。名字的氣派卻這麽大,想中華民族不愧是愛國愛出了名氣的地方,針眼大的雜誌也要冠個全國的名義。突然也對那全國作文比賽起了疑心,但疑心很快過去了,想不會有假的。

    馬德保說:“你最近的收獲很大啊。”

    “嗯嗯,是啊,謝謝馬老師。”

    “不要這麽說,馬老師也隻是盡了當老師的責任,你說是不是?”

    “哈,這,我以後要多向馬老師學習散文的創作。”林雨翔說。

    馬德保畢竟在文壇裏闖蕩多年,臉皮和書稿一樣深厚,說:“哈哈,那馬老師的風格要薪盡火傳了!不過,最近你還是要抓緊複習,迎接考試,你這種腦子,考不進市南三中,可惜了!好了,你迴去複習吧。”

    林雨翔迴去後仔細看《全國作文佳作選》,不禁失望。他的美文是第八篇,地理位置居中。可惜這類雜誌不像肥魚,越中間那段越吃香。這種小書重在頭尾,頭有主打文章,尾有生理諮詢,都誘人垂涎。雨翔看過他那篇中國第一的文章,覺得陌生。文章下麵還有“名家評點”,那名家長壽,叫“伯玉(初唐陳子昂的字)”,扳指一算,貴庚千餘歲,彭祖(傳說裏他活了八百歲)要叫他爹的爹的爹的爹。“伯玉”已經千年修煉成精,所以評點也特別的“精簡”,區區兩行,說雨翔的文章“文筆豪放,收斂自如,頗有大師的風采。但結構尚欠推敲”。

    林母看見兒子發表文章,欣喜如和了一局大牌。她縱覽這篇文章好幾遍,說整本書就兒子的文章最好。拿到單位裏複印了近十份,散發給賭友和朋友——其實就等於散發給賭友,還寄給林雨翔的小學老師。林父正在雲南出差,打長途迴家,林母就報喜。林雨翔的小學語文老師迅速做出反應,迴函說林雨翔天生聰穎,早料有此一天。

    雨翔把複印件寄了一份給susan,寄後又纏住沈溪兒問susan的反應。沈溪兒最近因為張信哲的《到處留情》專輯受到批評而不悅,嚴厲指責林雨翔膽小懦弱,不敢親手遞信。林雨翔辯解說“寄情寄情”,就是這個道理,感情是用來寄的,寄的才算感情。

    沈溪兒罵他油滑,胡謅說susan另有所愛,那男的長得像柏原崇,現在在華師大裏念英文係;被雨翔罵白癡,氣得再度胡謅susan除另有所愛外還另有所愛,那男的長得像江口洋介,在華師大裏念數學係。雨翔和沈溪兒不歡而散。

    林雨翔口頭說不可能,心裏害怕得很,安慰自己說兩個日本男人在一起一定會火並的,但突然想到東洋武士不像歐洲武士那樣會為一個女人而決鬥。兩個人一定很和平共處。他在情路上連跌兩跤,傷勢不輕。

    偏偏他下午看到電影雜誌上有柏原崇和江口洋介的照片,瞪著眼空對兩個人吃醋,然後悲觀地想給這段感情寫奠文。

    沈溪兒告訴他那是假的——她怕林雨翔尋短見,說出了口又後悔地想,留林雨翔在這世上也是對她語文課代表的一種威脅。林雨翔高興得活蹦亂跳。

    自修課時他跑去門衛間看信,一看嚇了一跳,有他林雨翔二十幾封信,於是他帶著疑惑兼一堆信進了教室,進門時不免要炫耀。有時信多比錢多更快樂,因為錢是可以賺的而信卻賺不出來。同學詫異,以為林雨翔登了征婚啟事。林雨翔自豪地拆信。

    拆了第一封信才知道來由,那些人是因為看了林雨翔的文章後寄來的。第一封簡明扼要,毫無旁贅,直衝目的地而來:

    我看了你的文章,覺得很好,願與我交筆友的就給我迴信,地址是……

    第二封遠自內蒙古,看得出這封信經過長途跋涉,加上氣候不適,又熱又累,仿佛大暑裏的狗,張嘴吐舌——信的封口已經開了,信紙露在外麵。信的正文一承內蒙古大草原的風格,長無邊際:

    你別以為我們是鄉下人哦,我們可是城上的。我父親是個教師,母親是個家庭主婦。我妹妹今年三歲,正計劃著給她找個幼兒園呢!你們這裏是不是叫幼兒園呢?上海是個繁華的大都市,讓我充滿了向往和幻想……

    這樣的,寫了幾千字,天文地理都海納在裏邊。雨翔這才明白,信雖然賺不出來卻可以撰出來——當然是和學生作文那樣的杜撰的“撰”——雨翔決定不迴信。這時他首次感到成名後的優越。

    以後的信大多是像以上幾封的式樣內容,涵蓋全國各地。廣東作為本土,更是有數十封。寫信人都看了《全國作文佳作選》,再引用伯玉的話誇獎,毫無新意。雨翔發現現代人的文筆仍舊有南北派之分,南方人繼續婉約,信裏油鹽醬醋一大攤;北方人口氣像身材一樣豪壯,都威脅“你一定要迴信”!雨翔慶幸自己身在上海,不南不北。拆到一封本市的來信時,頓時慶幸也沒有了——上海人的筆風收納了北邊的威脅和南方的囉嗦。而且那人不愧是喝黃浦江水長大的黃種人,坐擁雙倍的“黃”,妙喻說雨翔的文章沒有強奸文字的跡象,有著早泄的爽快。然後黃水東引,說這妙喻出自台灣董橋(董橋,1942年生,本名董存爵,福建晉江人。長期在香港和英國兩地從事新聞出版工作,著有多本散文集),是一貫的董橋風格。林雨翔不知道“董橋”是什麽地方,想在國民黨賊居的地方,不會有道家的橋,懷疑是“孔橋”的音誤(國民黨尊儒教)。既然沒辦法斷定,“市友”的信也隻好束之高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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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隻拆剩下三封。倒數第三封讓人眼前一亮,它來自首都的“魯迅文學院”。魯迅餘猛未絕,名字震撼著林雨翔。取出信,撲麵而來的就是文學院“院士”的判斷失誤,把手寫“林雨翔”後鉛印的“先生”一筆劃掉,留個“小姐”續貂。給林雨翔小姐的信如下:

    我院是個培養少年作家的地方,是文學少年的樂土。在這裏,祖國各地的才子才女歡聚一堂,互相交流。著名作家xxx,xxx,等等,都是從我院走出的傑出人才。

    我院辦院水平較高,旨在弘揚中國文學。幸運的您已被我院的教授看中。我院向您發出此函,說明您的文學水平已經有相當的基礎,但尚需專家的指點,才能有進一步的提高。

    本院采取的是函授方式,每學期(半年)的函授費用一百八十元,本院有自編教材。每學期您需交兩篇一千字以上的習作(體裁不限,詩歌三十行),由名師負責批閱,佳作將推薦給《全國作文佳作選》、《全國優秀作文選》、《全國中學生作文選》等具有影響力的雜誌報紙。每學期送學員通訊錄。

    匯款請寄xxxxxxx,切勿信中夾款。祝您圓一個作家之夢!

    助您圓一個作家之夢!林雨翔又難以定奪,準備迴家給父親過目。倒數第二封更加嚇人:

    您好。莫名收到信,定感到好生奇怪罷!我是您遠方一摯友,默視著你,視線又長,且累。所以我決定要寫信。這種信該不會太有話說,然而我也忍不住去寫,或者竟寄來了。大抵是因為你的文章太好了罷!假若你有空,請迴信。

    林雨翔看完大吃一驚,以為魯迅在天之靈寄信來了。一看署名,和魯迅也差不離,叫周樹仁,後標是筆名,自湖北某中學。樹仁兄可惜晚生了一百年或者早生了一百年。林雨翔突然想這人也許正是“魯迅文學院”裏“走出”的可以引以驕傲的校友,不禁失笑。

    最後一封信字體娟秀,似曾相識。林雨翔盯著字認了一會兒,差點叫出聲來。最後一封信恰恰是最重要的,來自susan。林雨翔急速拆開,小心地把信夾出。信的內容和上封並無二致,奉勸林雨翔要用心學習,附加幾句讚揚文章的話。區區幾十個字他看了好幾遍,而且是望眼欲穿似的直勾勾地盯住,幸虧那些字臉紅不起來,否則會害羞死。

    這次去門衛間去得十分有價值,這些信落到班主任手裏,後果很難說。林雨翔豐收後迴家,路上對那本爛雜誌大起敬意,原以為它的發行量不過二三十本,看來居然還不止。可見這些破作文雖然又愚又呆,但後麵還有一幫子寫不出破作文的更愚更呆的學生跟隨著呢。

    林母聽到看到魯迅文學院的邀請,竭力建議雨翔參加。其實她並不愛魯迅,隻是受了那個年代書的影響,對梁實秋恨得咬牙切齒,引用軍事上的一條哲理,“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所以,既然朋友的學院函請,便一定要賞臉。她又把喜訊傳給林父,林父最近和林母有小矛盾。按照邏輯,“敵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敵人”,所以,堅決反對,說一定是騙錢的。

    晚上補課補數學。任教老頭爽朗無比,就是耳背——不過當老師的耳背也是一種福氣。他是退休下來的高級教師——不過說穿了,現在有個“高級”名義算不得稀奇,上頭還有“特級”呢,興許再過幾天,“超級老師”都快有了。高級老師深諳數學,和數學朝夕相伴,右眉毛長成標準拋物線;左眉毛像個根號,眉下眼睛的視力被那根號開了好幾次方,弱小得需八百度眼鏡才能複原。他極關愛學生,把學生當數學一樣愛護,學生卻把他當文學一樣糟踐。這次補課也一樣,沒人要聽他的課。

    課間林雨翔把收到的信全部展示給梁梓君,梁梓君挑了幾篇字跡最破的,說這些值得迴。林雨翔問原因,梁梓君引用數學老師的詞語,妙語說一般而言,女性的美色和字跡成反比,人長得越漂亮,字跡越難看。

    林雨翔又被折服,和梁梓君就此開辟一個研究課題,倆人鑽研不倦,成果喜人。最後結論是susan是個女孩子裏的奇人,出現頻率和偉大作家一樣,五百年才能有一個。林雨翔倍感珍惜。梁梓君問她電話號碼,雨翔警覺地說不知道。

    梁梓君失望地給手裏的信估計身價,打算改天賣掉。林雨翔吃驚地問信也能賣錢,梁梓君說:“現在的人別看外表上玩得瘋,心裏不要太空虛哦!這種信至少可以賣上五六元一封,你沒看見現在雜誌上這麽這麽多的交筆友啟事?”

    “嗯。”

    “全送給我了?”

    “沒問題!”

    數學教師老得不行,身子一半已經升天了,頭也常常犯痛。他留戀著不肯走,說要補滿兩個半鍾頭。白胖高生怕這位老人病故此地,收屍起來就麻煩了,不敢久留他,婉言送走。

    時間才到七點半。梁梓君約林雨翔去“鬼屋”。林雨翔思忖時間還早,父親不在,母親一定去賭了——她在和不在一個樣,頓時膽大三寸,說:“去!”

    “你知道鬼屋在哪裏吧?”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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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呀,真是白活了,這麽有名的地方都不知道!”梁梓君嘲笑他。

    林雨翔又委屈又自卑,油然而生一種看名人錄的感覺。他問:“那個地方鬧過鬼?”

    “鬼你個頭,哪來的鬼,可怕一點而已!”

    “怎麽可怕?”

    “我怎麽跟你說呢?這個地方在條弄堂裏,房子坍了,像很早以前那種樓房,到半夜常有鬼叫——是怪叫。”

    話剛落,一陣涼風像長了耳朵,時機適當地吹來。林雨翔又冷又怕,沒見到鬼屋,已經在顫抖了。

    “敢不敢去?”

    “我——敢!”

    倆人驅車到日落橋下。那裏是一片老的居民區,林雨翔好幾年沒有去過了。路驟然變小。天上沒有星月,襯得這夜空格外幽涼。

    梁梓君導遊:“快到了。”

    林雨翔頓時像擁有狼一樣的耳朵,廣納四麵聲音。他沒有聽到鬼叫。

    梁梓君引經據典嚇人:“在傳說裏,這地方曾經有四個被日本人活埋的農民,死得很慘,一到晚上就出來聚到鬼屋裏,聽人說,那四個鬼專管這鎮上人的生、老、病、死。還有人見過呢,眼睛是紅的。那個人沒過幾天就死了,全身發綠,腦子爛光!恐怖!”

    林雨翔身上的雞皮疙瘩此起彼伏,狼的耳朵更加靈敏,隻聽到“沙沙”的落葉卷地聲和風聲,一句古詩見景複蘇,湧上林雨翔的記憶——“空聞子夜鬼悲歌”。

    側耳再聽半天,隱約聽見有麻將牌的聲音。這種漆黑駭人的地方,恰好是賭徒喜歡的,說不準那四個鬼也正湊成一桌玩麻將呢。

    林雨翔岔開鬼話題:“這地方賭錢的人很多啊!”

    梁梓君:“是啊,不要太多,就像——”他本想比喻說像天上的繁星,抬頭看見連星星都怕褻瀆自己的清白去比喻賭徒,一顆沒有,於是急忙改口:“多得數不清!”

    “唉,賭徒加鬼,正好是賭鬼。”

    “大作家,別玩文字了!”

    林雨翔突然想到“賭鬼”這個詞造得有誤,鬼一定不會服氣。因為感覺上,那“鬼”好像是賭注,比如甲問乙:“你們賭什麽?”乙答:“我們賭鬼。”語法上還是成立的。應該叫“鬼賭”才對。

    林雨翔剛想把自己的巧思妙見告訴梁梓君,隻見梁梓君神經質地一刹車,說:“下車,到了!”

    林雨翔緊張得用以自我放鬆的“賭徒見解”都忘了。停下車鎖好,見四周隻是些老房子,問:“哪來的鬼屋?”

    “別急,走進那弄堂——”梁梓君手一指身後的黑弄。林雨翔扭頭一看,一刹那汗毛都直了。那弄堂像地獄的入口,與它的黑暗相比,外邊這夜也恨不得要自豪地宣稱“我是白天”了。

    林雨翔跟隨著梁梓君走進弄堂,頓時舉步艱難,但礙於麵子,還是要艱難舉步。四周暗得手貼住鼻子還不見輪廓,仿佛一切光線膽小如雨翔而虛榮不及他,都不敢涉足這片黑暗。

    提心吊膽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頓時有了感覺。那兩隻荒置了半天的眼睛終於嗅到光線,像餓貓看見老鼠一樣捕捉不已。

    看仔細了眼前的東西,林雨翔的腳快酥了。這幢危樓佇立在一個大庭院裏,半邊已經坍了,空留著樓梯。這樓解放前是教堂,解放後做醫院,坍了十多年。總之,無論它做教堂做醫院,都是一個害人的地方。坍了更壞人心。林雨翔不知道這樓的簡曆,以為是從天而降的,更嚇著了自己。林雨翔“困倚危樓”,顫聲說:“有什麽好怕的?”

    “不怕,就上去!”

    林雨翔聽到要上樓,躊躇著不前。

    梁梓君說:“你怕了?”

    林雨翔瞥一眼佇立在淒冷夜色裏的鬼屋,頓時嚇得故我消失,說:“這——這有危險吧——”

    “哪裏!瞧你娘們似的,走!”梁梓君拖林雨翔上樓。那樓梯其實還和樓麵團結得很緊,隻是看著像懸空了似的。剛走幾步,樓上一陣騷動和腳步聲。梁梓君嚇得全身一震,喝道:“誰!”林雨翔的意識更像僵掉了,連表示驚訝的動作也省略掉了,怔在原地。

    樓上的鬼也嚇了一跳——嚇了四跳。有人開口:“儂啥人?”

    梁梓君的心終於放下,長吐一口氣。林雨翔的意識終於趕了上來,與意識同行的還有渾身的冷汗。他聽到一口的上海話,心也放鬆許多,好歹是個人。退一步講,即使上麵是鬼,也是上海鬼,給點錢就可以打發走了。

    梁梓君遲疑著問:“儂是——是——老k?”

    “咦?儂——梁梓君!”

    上頭有了迴應。林雨翔大吃一驚,想原來梁梓君的交際麵不僅跨地域而且入地獄。那個叫老k的從樓梯口出現,猛拍梁梓君的肩。梁梓君介紹他:“我朋友,叫老k,職校的!”

    “伊是儂弟兄?”老k不屑地指著林雨翔問。

    “不,我的同學。”梁梓君道。

    梁梓君和眼前的長發男生老k是從小玩到大的——從小打到大。老k練得一身高強武藝,橫行鄰裏,小鎮上無敵,成績卻比梁梓君略微好一些,所以榮升職中。梁梓君和他鄉誼深厚。但由於梁梓君與其道路不同,沉溺美色,成績大退,所以留了一級,無緣和老k廝守。老k進了縣城的職校後,忙於打架,揍人騙人的議程排滿,所以無暇迴小鎮。梁梓君和他已經一個多月不見,此番意外相逢,自然不勝激動。倆人熱烈交流,把雨翔冷落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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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k聊了一陣子,突然記起有樣東西忘在樓上,招唿說:“貓咪,出來吧!”

    樓上怯生生走出一個女孩,長發及肩。夜色吞噬不了她臉的純白,反而襯托得更加嬌嫩。林雨翔兩眼瞪大得臉上快要擠不下,嘴裏喃喃說:“susan!”

    那女孩邊下樓邊理衣服。老k伸手迎接。林雨翔跨前一步,才發現認錯了人,那女孩的姿色遜了susan一分,發質也差了susan一等,但畢竟還是光彩照人的。

    老k竟也和梁梓君一個德性,可見他不是不近女色而是情竇未開,而且他不開則已,一開驚人,夜裏跑到鬼屋來“人鬼情未了(unchainedmelody)”。

    那女孩羞澀地低著頭玩弄頭發。

    老k:“你來這地方幹什麽?”

    梁梓君:“玩啊,你——”梁梓君指著那女孩子笑。

    “哦,還不是大家互相yy嘛!”老k道。

    梁梓君頓悟,誇老k有他的風采。

    老k:“還愣著等個鳥?去撮一頓!”

    “哪裏?”梁梓君問。

    “不是有個叫‘夜不眠’——”老k對鄉裏的記憶猶存。

    “哦!對!‘夜不眠快餐店’!”梁梓君欣喜道,然後邀請林雨翔說,“一起去吧!”

    林雨翔本想拒絕,卻鬼使神差點了頭。追溯其原因,大半是因為身邊長發飄飄的老k的“貓”,所以,身邊有個美女,下的決定大半是錯誤的。難怪曆代皇帝昏詔不斷,病根在此。

    三人有說有笑,使鬼路的距離似乎縮短不少。老k的“貓咪”怕生得自顧自低頭走路,叫都不叫一聲。雨翔幾欲看她的臉,恨不得提醒她看前方,小心撞電線杆上死掉——雖然有史以來走路撞電線杆的隻有男人,他不忍心那個看上去很清純的女孩子開先河。

    走了一會兒,四人到“夜不眠快餐店”。這是小鎮上唯一一家營業過晚上九點的快餐店。望文生義,好像二十一點以後就是白天。店裏稀稀拉拉有幾個人,都是賭餓了匆忙充饑的,所以靜逸無比。從外觀看,“夜不眠”無精打采地快要睡著。

    四個人進了店門,這“夜不眠”頓時店容大振,一下子變得生機無限。

    老k要了這家店揚名天下的生煎。四人都被嚇餓了,催促老板快一點。老板便催促夥計快一點,夥計恨不得要催時間慢一點。

    梁梓君追憶往事,說他第一次受處分就是因為在上海的“好吃來”飯店打架。老k向他表示慰問。那女孩仍不說一句話,幸虧手旁有隻筷子供她玩弄,否則表情就難控製了。

    一會兒,生煎送上來,那生煎無愧“生煎”的名字,咬一口還能掉下麵粉來。四人沒太在意,低頭享用。老k和梁梓君一如中國大多學者,在戀愛方麵有精深的研究,卻不能觸類旁通到餐飲方麵。他們不曉得女孩子最怕吃生煎小籠這類要一口活吞的東西,而這類東西又不能慢慢消滅掉,那樣汁會濺出來。女孩子向來以櫻桃小嘴自居,如果櫻桃小嘴吞下一個生煎的話,物理學家肯定氣死,因為理論上,隻存在生煎小嘴吞下一個櫻桃的可能。

    老k全然沒顧及,忙著吃。那女孩的嘴仿佛學會了中國教育界處理問題的本事,隻觸及皮而不敢去碰實質的東西。林雨翔偷視她一眼,她忙低下頭繼續堅忍不拔地咬皮,頭發散垂在胸前。

    正在三人快樂一人痛苦之時,門外又進來三人。梁梓君用肘撞一下老k,老k抬頭一看,冷冷道:“別管他們,繼續吃。”

    林雨翔雖然對黑道的事不甚了解,但這三個人名氣太大,林雨翔不得不聽說過。這三人已經輟學,成天挑釁尋事。前幾年流行《黃飛鴻》,這三人看過後手腳大癢,自成一派,叫“佛山飛鴻幫”。為對得起這稱號,三人偷劫搶無所不幹,派出所裏進去了好幾次。所裏的人自卑武功不及“佛山飛鴻幫”,大不了關幾天就放了出去。

    “佛山飛鴻幫”尤以吃見長,走到哪兒吃到哪兒。今天晚上剛看完錄像,打算吃一通再鬧事。三人裏為首的人稱飛哥,一進店就叫囂要嚐生煎。

    老板知其善吃,連忙吩咐夥計做,生怕待久了“佛山飛鴻幫”饑不擇食,把桌子給吃了。夥計很快把生煎送上去。

    林雨翔瞟一眼,輕聲說:“他們上得這麽快,真是……”梁梓君給他一個眼色。

    鄰桌的飛哥一拍筷子,憤怒道:“媽的,你煩個鳥!不要命了!”

    林雨翔九個字換得他十個字,嚇得不敢再開口。

    那“飛鴻幫”裏一個戴墨鏡的提醒飛哥看鄰桌的那個女孩子。

    飛哥一看,靈魂都飛了,略微鎮定後,再瞄幾眼,咧嘴笑道:“好!好馬子!你看我怎麽樣?”

    墨鏡:“帥氣!媽的美男子!”

    “什麽程度?”

    “泡定了!”墨鏡吃虧在沒好好學習,否則誇一聲“飛甫”,馬屁效果肯定更好。

    林雨翔正在做他的“雨翔甫”,暗地裏直理頭發,想在她麵前留一個光輝的形象。

    雨翔眼前忽然橫飛過一個紙團,打在那女孩肩膀上。她一愣,循著方向看去,見三個人正向她招手,忙低下頭撩頭發。

    梁梓君察覺了情況,默不作聲。老k別戀向生煎,對身邊的變化反應遲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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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哥感到用紙團不爽快,便改進武器,拾起一個生煎再扔去。那生煎似有紅外線製導,直衝女孩的臉頰。女孩躲避已晚,“啊”地叫了一聲,順勢依在老k懷裏。

    “怎麽了,貓咪?”

    “他扔我!”

    “他媽的找死!”老k一撂筷子。

    林雨翔反對戰爭,說:“算了算了。”

    那桌不肯算,又扔來一個生煎。老k最近忙於尋花問柳,生疏了武藝,手揚個空,生煎直中他的外衣。梁梓君也一拍桌子站起來。

    店老板見勢,頓時和林雨翔一齊變成和平鴿,急速趕過去說:“算了,小誤會,大家退一步,退一步!”老板恨不得每人多退幾步,退到店外,隻要不傷及他的店,雙方動用氫彈也無妨。

    飛哥一拍老板的肩,向他要支煙,悠悠吐一口,說:“我這叫肉包子打狗!”

    老k一聽自己變成狗,怒火燎胸,便狗打肉包子,把生煎反擲過去,不幸擲藝不精,扔得離目標相去甚遠,頗有國家足球隊射門的英姿。

    三人笑道:“小禿驢扔這麽歪!”

    老k在金庸著作上很有研究,看遍以後,武力智力都大增,這次用出楊過的佳句:“小禿驢罵誰?!”

    飛哥讀書不精,吃了大虧,揚眉脫口而出:“罵你!”梁梓君和老k大笑。

    飛哥破口說:“笑個鳥,是罵你,你,長頭發的野狗!”說著一揚拳,恨自己不是李涼筆下逢狗必殺的楊小邪。罵完腦子反應過來,眼睛一瞪,把椅子踹飛,罵:“娘的熊嘴巴倒挺會耍的。”

    另外兩個幫兄也站起來助勢。

    店老板心疼那隻翻倒在地的凳子,忙過去扶正,帶哭腔說:“大家退一步,不要吵,好好吃嘛!”見自己的話不起作用,哭腔再加重一層,心裏話掩飾不住,“你們要吵到外麵去吵,我還要做生意啊!”

    飛哥呸他一聲,罵:“做你個鳥,滾!”

    梁梓君開了金口:“我——操,你們囂張個屁!”

    飛哥又輕擲過去一個生煎,落在林雨翔麵前。林雨翔嚇一跳。對麵的女孩子拉住老k的衣角乞求道:“算了,求你了!”

    老k一甩手說:“男人的事,你少插嘴,一邊去!”然後憤恨地想,雖然本幫人數上占優勢,但無奈一個是女人,一個像女人,可以省略掉。二對三,該是可以較量的。不幸老k平日樹敵太多,後排兩個被他揍過的學生也虎視眈眈。梁梓君慶幸自己隻有情敵,而他的情敵又大多數孱弱無比,無論身高體重三圍和眼前擁有一副好身材的飛哥不成比例,所以沒有後患。

    飛哥又扔了一個生煎,激怒了已怒的老k,他猛把可樂扔過去,沒打中但濺了三人一身。飛哥一抹臉,高舉起凳子要去砸人。老k一把把女孩子拖到身後,梁梓君推一下正發愣的林雨翔,叫:“你先出去,別礙事!”

    林雨翔顧及大局,慌忙躥出門去。臨行前忍不住再看一眼那女孩子,她正披散著頭發勸老k罷手,無暇和林雨翔深情對視。末了聽見一句話:“媽的——這馬子靚,陪表哥玩玩……”

    刹那間,林雨翔覺得四周一涼,驚魂甫定,發現自己已經在店外了,扭頭見裏麵梁梓君也正舉著一隻凳子。飛哥邊抬一隻手擋,邊指著林雨翔,一個幫手拎起一隻凳子飛奔過來……

    他嚇得拔腳就逃,自行車都不顧了。逃了好久,發現已經到大街上,後麵沒有人追,便停下腳步。涼風下隻有影子與他做伴,橘黃的街燈在黑雲下,顯得更加陰森。

    林雨翔定下心後來迴踱著步子,想該不該迴去。抬頭遙望蒼穹,心情陰暗得和天一樣無際。他決定擲硬幣定奪,但扔到正麵希望反麵,扔到反麵希望正麵,實在定不下來,隻好沿街亂逛。仿佛四周有打鬥聲包圍過來,他邊走邊警覺後麵有無追兵。

    走了半個多小時,不知怎麽竟繞到susan家門口,而他確信腦子裏並沒想她。可見思念之情不光是存在於頭腦之中還存在於腳上,心有所屬腳有所去。

    止步仰望陽台。susan家在四樓,窗口隱約探出溫馨的台燈柔光,那光線仿佛柔順得可以做高難度體操動作,看得林雨翔心醉。

    怔了半天,隱約看見窗簾上有影子挪動,以為是susan發現了,要來開窗迎接。雨翔滿心喜悅,隻等susan在窗前招手凝望。此刻,唯一的遺憾就是莎士比亞沒寫清楚羅密歐是怎麽爬過凱普萊特家花園的牆的。

    人影佇立在窗前。近了,近了!林雨翔心不住地跳,私定來生,想下輩子一定要做隻壁虎。他恨不得要叫:“輕聲!那窗子裏亮起來的是什麽光?那就是東方,susan就是太陽……”(朱生豪譯《莎士比亞全集》卷八p35)

    人影又近了一點!林雨翔又恨自己沒有羅密歐與神仙的交情,借不到“愛的輕翼”。

    正當他滿懷希望時,人影突然消失了,剛才的興奮一下子消散在無垠夜空裏。

    如此打擊以後,林雨翔領悟到,知人知麵不知心不及知人知心不知麵的痛苦。

    深夜徘徊後,梁梓君的後事已經不重要了。林雨翔安心迴家,悠悠迴想今天的眾多瑣事,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二天他頭一件事是去問梁梓君的生死。找到梁梓君後看見他一肢也沒少,放心不少。梁梓君說他估計那飛哥骨折了。林雨翔拍手說:“好!這人的下場就是這樣的!活該!”

    梁梓君得意道:“我們後來還招來了警車呢,我逃得快。可惜老k像受點輕傷,送醫院了。”

    “那,那個女孩呢?”

    “她沒事,迴去了。她家不在這裏,還哭著說她以後不來了呢!”

    “不來這裏了——”

    “不敢來了吧。”

    “哦。那她叫什麽名字?”

    “我怎麽知道!”

    林雨翔眼裏掠過一絲失望。

    下午班會課林雨翔和梁梓君一齊被叫往校長室。林雨翔一身冷汗,想完蛋了。小鎮中學校長的氣魄比這學校大多了,平時不見人影,沒有大事不露麵。

    他嚴厲地問:“你們兩個知道我幹嗎叫你們來嗎?”

    “不知道。”

    “昨晚八點以後你們在幹什麽?”

    梁梓君:“補課。”

    “說謊!今天早上有人來說你們兩個砸了他的店。你們倒好,不讀書,去打架了!”

    林雨翔辯解道:“沒有!”

    “人證都在。叫你們父母來!”

    ……

    結果林父把雨翔揍一頓,但梁梓君竭力說林雨翔沒動手,外加馬德保假借全國作文第一名求情,林雨翔幸免於難。梁父賠了錢。梁梓君確係打人致傷,行政記大過一次。梁父想用錢消災,與校長發生不快。

    時近一月,梁梓君轉校至浦東私立學校,林雨翔未及和他告別。馬德保率文學社獲全國最佳文學社團獎——不是“獲得”,應是“買得”。

    次月,亞洲金融危機來襲。一位語文教師失業歸校。馬德保教學有方,經引薦,任縣城中學語文教師。臨行與雨翔依依惜別。

    林雨翔與成績,與susan,一切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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