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解釋?

    隻有一種解釋。

    “就說威廉醫生不願意來,來不了了。”

    ……

    醫院,夜。

    起風了,

    夜風透過開著的窗戶灌了進來,蘇鯨落忽然感到一陣輕微的寒意。

    她連忙起身關上窗戶,生怕凍到奶奶。

    關窗戶的時候,透過玻璃,她又看到了院子裏那些宛若螢火蟲般的燈光,那些在無盡的黑暗中倔強地一閃一閃,像是在無聲訴說著自己的堅持。

    是啊,連它們都在堅持,自己又有什麽放棄的理由?

    很晚了,

    整個醫院如死一般的沉寂,病房外麵幽暗的長廊仿佛是通向天堂唯一的捷徑,

    蘇鯨落隻是剛探出一隻腳,心頭卻早已升起一股來勢洶洶的恐懼,不得已,她很快又把腳縮了迴來,仿佛隻有病房裏燈光所籠罩的區域才是足夠安全的範圍。

    蘇鯨落有些茫然,

    這種茫然,尤其是看著這條幽暗長廊的時候尤為強烈。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隱藏在黑暗之中的幽靈,長廊盡頭的天堂之光會讓她無處遁形,然後打得她魂飛魄散。

    她的心很亂,跳躍性的思維讓她置身於矛和盾的兩端。

    她恍然間變成了一個矛盾體的典型,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麽、想放棄什麽。

    “鯨落小姐!”

    就在這時,建蘭的話輕悠悠地響起,語氣中帶著無盡的關懷,她自走廊盡頭的天堂而來,周身散發著讓蘇鯨落恐懼萬分的天堂之光。

    蘇鯨落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直到感受到病房裏的燈光才稍稍安心。她微微抬眼,隨即看到了建蘭充滿疼惜的眼睛。

    她想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最終卻沒有成功,

    “蘭姨,我沒事。”

    這段時間,她到底還是太疲憊了。

    建蘭輕歎:“鯨落小姐,你臉色很差,去休息會吧。安心,這裏有我呢。”

    “不了,我想多陪陪奶奶,趁現在還有這個機會。”

    “機會以後還多的是……”

    “我知道,沒有多少機會了。”

    蘇鯨落突然打斷了建蘭的話,她以為自己足夠堅強,此刻卻還是心痛如刀絞。

    她看著蘇穀惠芬安詳的臉,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也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

    建蘭猛然愣住了,她很精明,自然知道蘇鯨落的話是什麽意思。

    鯨落那麽聰明,即使建蘭和厲君和早就套好了詞,又怎麽能夠輕易隱瞞過她?她這個人傻就傻在太過聰明了,不肯有一絲含糊。也許,這便也是她很難感受到幸福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鯨落小姐……知道什麽了?”

    其實讓她知道也並不是什麽壞事。沒有希望,總比希望破滅之後的絕望要好得多。

    該走的攔不住,該來的也終究躲不掉。像這種紙裏包不住火的事,總有一天會被她發現。這世界上並不隻有威廉醫生一個專家,蘇家和厲君和能請來的也不隻有威廉醫生一個。

    “厲君和和威廉醫生離開的時候我剛好迴到了醫院,所以……都知道了。”

    “其實這都是預料之中的事兒,蘇夫人大腦受了損傷,怎麽可能輕易醒過來。”

    “所以,這樣的機會也許真的不多了,趁奶奶還在,所以我想多陪陪她。”

    建蘭被說得無言以對,隻好無奈點頭:“好,那我和你一起陪著。”

    ……

    厲君和感到無比厭煩。

    縱然蘇鯨落藏得很隱蔽,但厲君和帶著威廉醫生離開的時候還是發現了她的影子。

    蘇鯨落當時的眼神已說明了一切,

    而他若要隱瞞她,或許並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也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決定。

    “威廉醫生,她醒過來的幾率有多少?”

    “幾乎為零!”

    正如建蘭所說,這其實是預料之中的事。

    蘇穀惠芬老了,身體機能已全部退化,五髒六腑也都上了年紀,萬事休矣,基本上沒有奇跡發生的可能性。

    聖瑪利醫院擁有足夠先進的醫療設備,擁有足夠出色的醫療團隊,再加上從美國來的威廉醫生。如果他們都無力迴天的話,那基本就已經宣判了蘇穀惠芬的終點。

    她的人生即將落幕,帶著無盡的傳奇色彩,也帶著蘇鯨落的悲傷。

    男人手中的煙已燃燒殆盡,

    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以致於煙灰未斷,竟還保持著一根香煙的姿態。

    黑色的過濾煙嘴被點燃,就要燙著他的指頭,而他卻渾然不知。

    除了蘇穀惠芬的事,他也在煩惱另外一件事。

    蘇鯨落現在的身體到底是什麽情況?

    她今天去了哪裏?為什麽看上去那麽奇怪?為什麽知道了真相後也沒來找自己問個清楚?她到底在擔心什麽?為什麽她今天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各種各樣的煩心事。

    交織在一起,讓男人棱角分明的臉上籠罩一層又一層的陰騭。

    這些,都說明,蘇鯨落一定有問題。

    一連串的問題讓厲君和無比厭煩,他盡量放平心態去思考,卻始終都想不出個所以然。

    煙灰終於掉到了地上,

    厲君和又拿出一根香煙在辦公桌上輕輕磕了幾下,然後點上。

    打火機的火光照亮了他陰翳的臉,也照亮了他那雙深邃而深沉的眼睛。

    男人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個煙圈,煙圈隨即飄向了無邊的黑暗,最終漸漸飄散。

    ……

    醫院。

    ‘咚咚咚’

    翌日,天還未亮,病房外便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敲門聲。

    蘇鯨落聽得不太真切,卻聽了好久都沒有敲門聲再次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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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聽?

    蘇鯨落輕輕甩了甩腦袋,迴身給病床上的蘇穀惠芬掖了掖被角。

    看了看時間,還不到五點。

    她不自覺抿抿嘴唇,這個點怎麽會有人過來看望?即使要來,最早的一批也在九點左右。即使是厲君和,平時也是七點鍾才會到的。

    ‘咚咚咚’

    再次聽到了與剛才一模一樣的敲門聲,敲門聲很細微,敲門的人仿佛生怕打擾到病房裏的人,所以才會如此小心翼翼。

    饒是她具有貓一般的聽力,也差點錯過這細微的聲音。

    這一次,女人緩緩起身,蹙眉朝門口走去。

    “怎麽了?”

    建蘭雖然老了,但睡眠淺,聽力也絕對不差。她慢慢從陪護床上起身問:“有人?”

    蘇鯨落微微點頭,隨即打開了房門。

    她的動作有些大,竟‘驚醒’了走廊上的聲控燈。映著聲控燈慘白的燈光,她才終於看清了敲門者的臉。

    “無歡?”

    門外的女孩怯生生地站著。

    蘇鯨落怎麽也不會想到孟無歡會來,因此一向鎮靜的她,眼中也不由閃出了一絲詫異。

    孟無歡還是那麽小心翼翼,自從有了上次的事,她仿佛總是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戈萊姐……我,我聽說您奶奶病了,所以來看望。”

    孟無歡晃了晃手中的袋子,那裏麵是一大兜的水果,地上還放著很多禮盒,包裝精美,應該花了她不少錢,幾乎抵得上她半個月的工資了。

    “然後呢?”

    “沒…沒有然後了呀。”孟無歡把水果和禮盒費力地搬進了病房,有些刻意地掩飾著什麽:“哪還有什麽然後呀。老總說你近來身體不舒服,所以給我升了職!”

    蘇鯨落有些懵,這到底是什麽跟什麽?

    孟無歡接著解釋:“為了讓你能輕鬆一些,老總讓我做你的經紀人,幫你處理所有工作和業務上的事。所以我現在不再是你的小助理了,而是你的代言經紀人。”

    蘇鯨落啞然。

    什麽代言經紀人,說得好聽,還不就是找借口派人來照顧自己、順便監視自己的麽?

    不過還好,鯨落討厭那個精明算計的楚楠。

    辭了他,換做孟無歡做自己的經紀人,也比繼續跟那個男人合作下去令人愉快。

    這也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當然,這也可能是厲君和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跟自己解釋威廉醫生的事,所以這隻是他的權宜之計也說不定。

    不想再計較了。

    畢竟厲君和不是醫生,他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好吧,”蘇鯨落沒有心思想這些事情,“不過最近我可能沒有什麽心力管公司的事情。”

    “當然!老總說了,這段時間除了我,誰也不能來打擾您!而且,老總還吩咐讓我照顧您還有奶奶、建蘭姨!”

    她口中的老總,當然就是厲君和。

    鯨落聽著她脆生生的嗓音,眼底裏沒有什麽表情。

    一開始孟無歡也像別人那樣,有點不太敢與鯨落講話。

    但是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她對這個女人也有一點點感官。

    不論是多麽身居高位、還是多麽才華橫溢的人,歸根結底,那都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女人。

    不然她怎麽會寫出《最後的晚安》那樣的小說?

    不然她寫出來的情感為什麽會讓所有人潸然淚下迴味悠長?

    據說,每一個作家的作品寫得都是自己的人生,青之深意之切,才能引起讀者的共鳴。

    ……

    厲君和今天果然沒有來醫院。

    病房裏有了孟無歡,倒是顯得熱鬧了許多。

    習慣了安靜,蘇鯨落竟也渴望著這種溫馨的熱鬧。

    所以她有些開心,也感到一些踏實。

    慵懶的中午,蘇鯨落睡意昏沉,她打了一個哈欠,之後躺在陪護床上進入了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她緩緩睜開眼睛,郝然看見了床邊的孟無歡。

    孟無歡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眼神複雜難明,像是又犯了一個讓人無法原諒的錯誤。她的臉上滿是錯愕和震驚,竟讓蘇鯨落有些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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