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做得十分豐盛,桌上擺著一個超級大的盤子。


    盤子中間放著薄如蟬翼的春餅,周圍一圈則是各色菜品,有醬牛肉、熏肉、熏腸、沙窩蘿卜、攤雞蛋等等。


    周圍還擺著韭菜炒豆芽、芹菜炒土豆絲、大蔥炒肉絲、木須肉……


    石雷之前一直在自己房裏,被叫出來吃飯看到桌上這麽多菜都驚呆了。


    “今年立春搞得這麽隆重啊?”


    “那可不唄!”孟鈺道。“這是為了清楚咱們晴天姑娘抓到了兩個牛角。


    “你也趕緊過來坐,你今天也是大功臣之一,若不是有你護著,遊娘子和晴天姑娘也擠不進去。”


    孟鈺說著,給石雷擺好椅子,還將他麵前的酒盅給滿上了。


    岑老原本還在發愁不知道該說什麽,此時被孟鈺的話提醒了,登時把自己做這一切都推到孩子身上,仿佛真的是為了慶祝晴天抓到牛角一般。


    除了晴天年紀小,其他人自然都能看出岑老的意思,隻不過都在配合他,沒有人揭穿罷了。


    岑老手把手地教晴天該如何卷春餅。


    葉大嫂剛想說晴天手小估計拿不住,就發現原來大盤子靠近晴天那一側,擺著岑老特意為孩子烙的小春餅。


    一個個都隻比餃子皮大點兒有限。


    夾點菜再放上一片肉,晴天自己卷起來拿著吃就剛剛好。


    這還是晴天第一次吃春餅,以前在關外倒是看到別人用煎餅卷蘸醬菜吃。


    她學著岑老的樣子,把春餅攤開放在自己麵前的小盤子裏。


    岑老這春餅烙得真是一絕,一張張春餅看起來吹彈可破,都是半透明的,拎起來看都能透出燈光來。


    但是都這樣薄了,卻又十分勁道,無論卷菜還是卷肉也都不容易破。


    岑老見晴天把餅鋪好了,便問:“你要吃什麽菜啊?”


    晴天眨巴著眼睛在桌上看了半天,一時間也不知道該選哪個才好。


    岑老麵對晴天的時候,當真是完全是收起了自己平日的急躁和壞脾氣,說話的聲音都格外柔和。


    此時他更是不著急,甚至還一道菜一道菜地給晴天介紹。


    晴天最後選了韭菜炒豆芽和攤雞蛋。


    “還是咱們晴天會吃,這個韭菜是我讓他們用槽子種的,到立春這會兒剛好能長三片葉子。


    “這可是今年的頭兒刀韭菜,葉子少了味兒不夠,葉子多了就不夠嫩,三片葉子的時候剛剛好,在外頭都吃不著的!”


    岑老一邊說一邊給晴天夾菜放在她的小春餅上,然後又極力推薦起醬牛肉來。


    “你聽太姥爺的,先嚐嚐這個醬牛肉。


    “平時你們在家可吃不到牛肉,這還是太姥爺托人從宮裏討來的呢!”


    說完看見晴天點頭,這才夾了一片醬牛肉放在她的春餅上,然後教她如何卷起來。


    “誒,對了,這邊先卷上去,然後把底下往上折一下,不然等會兒漏你一手……


    “對,下麵折起來之後再把右邊包上來……沒錯!


    “哎呀,咱們晴天可真是聰明,一說就會。”岑老美滋滋地說。


    晴天兩隻手拿著剛卷好的春餅,一口咬下去,嚼了幾下便露出愜意的神色。


    要知道,即便榕溪村比關外暖和傴了,但是冬天也是要下雪上凍的,隻不過是時間比關外短一些。


    所以地裏是根本不會有什麽蔬菜的。


    老葉家今年吃的已經比往年好太多了,幾乎頓頓都有肉,但是素菜卻也隻有土豆、白菜、蘿卜這幾種,葉大嫂隔三岔五自己生點兒豆芽,都算是給家裏人改善夥食了。


    岑老的手藝本來就沒得說,韭菜又是下午剛割下來的新鮮蔬菜,吃在嘴裏的鮮亮勁兒那就甭提了。


    一看晴天愛吃,岑老覺得自己今天忙活一下午的疲憊頓消。


    “你若是吃著好,家裏還有一大槽子,迴頭割了給你烙韭菜盒子吃。”


    孟鈺和石雷聞言相視一笑,心道老爺可真是把晴天姑娘疼到骨子裏了。


    要知道,這個時節,京城也有不少種韭菜的,但是因為外麵天氣冷,隻能放在屋子裏種,所以種出來的都是韭黃,根本不是綠色的韭菜。


    岑老這一手在立春之前種韭菜的絕活兒,擱在整個兒京城也是找不出第二個人的。


    每年除了送入宮中的之外,其他韭菜都被老爺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誰想買都不好使,全都留著給自個兒解饞呢!


    用他的話說,我一把年紀了,還能再活幾年?


    要那麽多錢有什麽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就得趁著現在還能吃能喝,別虧待了自己。


    這話說得也沒毛病,以他的身份和年紀,誰也不至於為了點兒韭菜再把他逼出個好歹來。


    如今看來隻要晴天姑娘喜歡,老爺子真是什麽都舍得啊!


    晚飯吃得差不多了,岑老發現葉大嫂和晴天都還沒吃蘿卜,趕緊夾了兩塊放進她倆的盤子裏道:“吃蘿卜咬春,可不能不吃。”


    娘倆兒從入冬吃到現在,看到蘿卜就沒有任何胃口。


    但是看在岑老這麽賣力推薦的份兒上,葉大嫂還是拿起來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她眼睛就睜大了,然後低頭仔細看看自己手裏拿著什麽,確認是蘿卜沒錯之後,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若不是之前她親眼看著孟鈺從菜窖裏拿出來的蘿卜,也是她親眼看著孟鈺洗蘿卜、切蘿卜的,她簡直都要以為這是用其他東西雕刻做出來的蘿卜了。


    “難怪祖父之前說,沙窩蘿卜賽鴨梨,我吃著還真比鴨梨還要好吃。”


    葉大嫂說完對晴天道:“你嚐嚐,這個蘿卜跟咱們家裏吃的不一樣,可好吃了。”


    聽到葉大嫂這麽說,晴天才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


    屋裏所有人的停下筷子看著晴天。


    隻聽到一聲清脆的“哢嚓”聲,晴天像個小鬆鼠一般咀嚼著蘿卜。


    岑老看得眉開眼笑,這孩子可真是太可愛了。


    晴天嚼了兩下臉上的表情就變了,嘴裏的還沒咽下去,就把手裏剩下的一塊也塞了進去。


    “慢慢吃,不著急,太姥爺的地窖裏還有好多呢!


    “你若是愛吃,等迴去的時候讓你娘給你帶一筐迴去。”


    葉大嫂此時正夾起一塊蘿卜細看。


    隻見這蘿卜心兒綠如翡翠,加上岑老有獨特的保存方法,所以放了一冬天依舊水分十足,看著綠盈盈、水汪汪的。


    吃起來更是清脆爽口,十分清甜,沒有一般蘿卜的辛辣。


    葉大嫂又給晴天夾了一塊蘿卜道:“愛吃就多吃兩塊,哪有連吃帶拿的。”


    “這是我要給孩子的,關你什麽事,不要你管。”岑老說完才發現自己不自覺的語氣又衝了起來,趕緊抬頭去看葉大嫂的表情。


    好在葉大嫂根本沒當一迴事兒,還沉浸在蘿卜裏頭。


    晴天更是一口氣吃了好幾塊蘿卜,直到小肚肚實在裝不下了,才依依不舍地收迴了手。


    岑老趕緊寬慰道:“沒事兒,地窖裏多的是,咱們明天還吃蘿卜。”


    孟鈺聞言笑著說:“剛不還說明天吃韭菜盒子麽?這怎麽又變成吃蘿卜了?”


    岑老瞪他一眼道:“你一天就吃一頓飯啊?明天晌午我給晴天烙韭菜盒子,晚上給她吃蘿卜不行麽?”


    “行,行,您的韭菜,您的蘿卜,您說了算。”孟鈺笑著說。


    “你這個臭小子,我看你是一天不跟我找茬你就渾身難受。”岑老笑罵道,“吃完趕緊滾蛋吧,看著你就來氣。”


    “得嘞,那小的先告辭了。”孟鈺說著幹脆利落地起身,走前還拍拍石雷的肩膀道,“收拾桌子的差事就歸你了!”


    岑老這才明白,孟鈺剛才開玩笑,就是等著自己攆他走,好借此逃避收拾桌子。


    “這個混小子,年紀越大越懶,整天變著法兒地偷懶耍滑。”


    “老爺,我順手就收拾出來了。”


    石雷說著似乎還擔心葉大嫂會誤解孟鈺,難得多說了兩句幫忙找補。


    “孟鈺下午幫著你們洗菜做飯了,本來就該我收拾桌子。”


    岑府這邊的立春過得其樂融融,榕溪村那邊的葉家此時卻是冰火兩重天。


    葉三嫂按照葉大嫂教的炒了幾個菜,烙了春餅,依舊先給住在西屋的郭家端了過去。


    至於他們會不會吃、怎麽吃,那她就懶得管了。


    看著這一頓桌上又是有菜有肉,郭老漢覺得自己的心口窩又開始難受起來。


    自家閨女做出那種事兒來,老葉家非但沒把自己一家人掃地出門、還每天這樣好吃好喝地招待,他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郭士傑也有些食不下咽,一來跟郭老漢一樣,覺得自己配不上老葉家這樣的招待。


    二來他也開始忍不住為今後的生計而犯愁。


    要知道,郭家早就山窮水盡了,之所以能一直走到京城,全靠等找到鳳英就好了這個念想兒撐著。


    郭老漢原本打算先厚著臉皮投奔女兒女婿,然後再慢慢看看有什麽賺錢的營生能做。


    可現在郭鳳英人都沒了,還是因為幹出那種見不得人的事兒自殺的,自家就算臉皮再厚,也不可能非要依靠葉老四。


    但是就這麽離開的話,難道要一直乞討下去不成?


    爺倆食不下咽,郭老太太和兩個孩子卻是吃得滿嘴滿手流油。


    郭老漢看不下去道:“你們就不能稍微注意點兒,菜湯都弄到衣服上了,這裏頭有油水兒,不好洗著呢!”


    郭老太太卻翻了個白眼道:“反正也是咱自己的衣裳,洗也不用你洗,管那麽多幹啥!”


    “你這話是啥意思,甭管是誰的衣裳,人家借給你穿,你就得好好珍惜,哪兒能像你這麽禍禍人呢!”


    郭老太太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自顧自地朝他麵前的盤子伸手問:“你還吃不吃了?不吃的話,這張餅我可吃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郭老漢氣得把自己麵前的盤子丟到她麵前,“撐死你算了!”


    郭老太太翻了個白眼,也不吭聲,拿起盤子裏的餅繼續卷肉卷菜吃。


    明天就要被掃地出門了,早飯有沒有得吃都不一定,現在不趕緊多吃點兒,難道餓著肚子走迴城裏麽?


    郭士傑見狀也默默將自己的餅分給了兩個兒子,看著他們吃得狼吞虎咽,心裏越發五味雜陳。


    他低頭看向自己沒有知覺的雙腿,再一次怨恨起老天的殘忍。


    但凡能讓他能站起來,哪怕能跛著腳走路,他也能出去想法子賺錢養家。


    可如今成了這樣的殘廢,除了給家裏人增添負擔,簡直可以說是一無是處。


    吃過晚飯,葉二嫂和葉三嫂進來收拾桌子。


    郭老漢趕緊起身幫忙,郭老太太卻已經連裝都不想再裝了,就那樣躺在炕上一動不動,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葉二嫂自顧自端著碗盤出去,葉三嫂則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郭士傑將葉三嫂的表情看在眼裏,心裏更加難受。


    吃過晚飯沒多久,突然有人敲西屋的門。


    郭老漢起來開門一看,來人竟然是葉老四。


    原本的翁婿二人隔著門麵麵相覷,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最後還是葉老四清了清嗓子道:“那啥,郭叔,我過來是想問問,你們今後有什麽打算?


    “不管怎麽說,你跟大哥以前也都挺照顧我。


    “咱們各論各的,所以我過來問問,看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


    聽了這話,郭老漢心裏有些安慰。


    郭士傑的心底也湧起一股暖流。


    但是還不等爺倆說話,躺在炕上的郭老太太突然蹦出來一句:“你若是真想幫我們,就把你得那五十兩銀子分我們一半。


    “不然就少過來說這些假惺惺的話了!


    “好話誰不會說啊,我能比你說得好聽!”


    葉老四聞言臉色一沉,但是忍住了沒有發作,對郭老漢道:“郭叔,我先走了,你們若是想到什麽再去找我吧!”


    郭老漢一把拉住葉老四道:“老四,郭叔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當初鳳英跟你訂親,我就說她是個有福的。


    “可惜她自個兒不爭氣,好好的日子不珍惜。


    “時至今日,你還能說出這番話,郭叔打心裏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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