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裏立春的氣氛並不是很濃鬱,但是京城這邊卻十分熱鬧。


    皇宮內外都把這天當做節日一般慶祝,上下官員都要參加迎春儀式。


    兩個唱戲的頂冠帶飾的裝扮成春官、春吏走在最前麵,一邊走一邊沿街報春。


    “春來了——”


    “春來了——”


    在這兩個人的身後,有鼓樂儀仗引導著大小官員,再後麵還有手拿農具的農民。


    街上的人遇到春官都必須作揖禮謁。


    而報春的人在路過店鋪或是攤子的時候,是可以隨意拿走貨物或者食物,非但不用給錢,掌櫃和攤主還要笑臉相迎。


    這樣一路吹吹打打來到京郊春場之後,所有官員都二跪六叩首,拜芒神碼兒,將其跟泥塑春牛迎迴城。


    迴來的一路,都有一位手拿農具揮鞭吆喝的人扮做耕夫,提醒百姓春令到了,該準備新一年的農事了。


    百姓則要仔細觀察耕夫站的位置,如果站在牛前,則表示春令早,若站在牛後,則是春令遲。


    若是耕夫跟牛並排而行,則代表春令不早不晚,正合適。


    請迴來的芒神碼兒和泥塑春牛被立於官府前,被奉上各色祭品。


    岑老聽說葉大嫂和晴天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習俗,便帶著她倆出來看熱鬧。


    “幸虧你爹著急,隨便吃了一口就走了,不然還抽不出時間出來看打牛呢!”


    隆重的“打牛”儀式是正午準時開始。


    府衙門口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許多人。


    若不是有下人護著,就憑岑老、葉大嫂和晴天這樣老弱婦孺的組合,估計一下子就被其他人給衝散了。


    正午一到,立刻鼓樂齊鳴。


    官員們手拿柳條鞭,按照品級輪流鞭打春牛,然後再交給農民鞭打。


    此時需要將春牛打得越碎越好,代表今年農事順遂,待所有人都打完之後,圍觀的百姓就一擁而上,分搶打碎的春牛帶迴家撒入牲圈,祈求今年六畜興旺。


    聽了岑老講了打春牛的的習俗,晴天就一直盯著被打得越來越碎的春牛。


    眼瞅著官員們都打完了,後麵的農民們開始上來鞭打,晴天就扭動身體表示自己要下去。


    葉大嫂正看得津津有味,懷裏的晴天一扭動,她差點兒沒抱住,趕緊迴神問:“怎麽了?娘抱得你不舒服了麽?”


    晴天指著春牛道:“娘,太姥爺說帶迴家,今年的收成就會好的!”


    葉大嫂知道這不過是大家美好的願景罷了。


    朝廷每年都會有各種祭祀和祈福,但是也年年都有地方遭災。


    所以葉大嫂根本也沒想著要去搶春牛。


    但是聽得晴天這麽一說,她卻突然心動了。


    晴天這孩子的運氣素來很好,若是能讓她抓一把春牛帶迴家,說不定真能保佑自家今年的莊稼收成好,家畜也長得好。


    但是這裏人這麽多,她可不敢放開讓晴天自己去搶。


    “你抱緊娘的脖子別動,娘抱著你去抓。”葉大嫂道。


    一旁的石雷聽到母女二人的對話,主動道:“遊娘子,我幫您擋著其他人。”


    他說完還不忘轉身交代孟鈺:“你照顧好老爺。”


    “放心吧,不用擔心我這邊。”孟鈺道,“你照顧好遊娘子和晴天姑娘才是正經,不然老爺可饒不了你。”


    眼看春牛已經被打得越來越碎,後麵的人群已經開始不斷地往裏擠。


    石雷護在葉大嫂身後,不斷幫她擋著後方向前衝撞的人們。


    葉大嫂則抱著晴天,順著人流往裏走。


    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春牛身邊。


    此時春牛已經打成了一地碎片。


    最後一個鞭打春牛的人伸手接過鞭子。


    隨著他手起鞭落。


    “啪——啪——啪——”


    第三鞭剛剛落下,大家就一窩蜂地衝進去開始搶地上的春牛碎片。


    葉大嫂抱著晴天蹲下身,示意她趕緊抓兩把。


    石雷在旁邊死死護住母女二人。


    晴天飛快地伸手抓了兩把,也不知道自己抓了什麽就喊:“娘,我抓到了。”


    “失禮了!”石雷說著一把抓住葉大嫂的胳膊,將母女二人直接拎起來。


    此時身後的人已經越來越多,隻有官員們站著的方向沒有百姓,比較鬆散。


    尋常百姓根本不敢隨意上前,石雷跟著岑老多年,倒是並不畏懼官員,拉著葉大嫂便直奔人少的方向而去,貼著邊溜了出去,很快便找到了被遠遠落在後麵的岑老和孟鈺。


    “抓著了麽?”岑老看到葉大嫂和晴天出來了,這才鬆了口氣,按下自己剛才的擔心,語氣輕鬆地問著晴天。


    “抓到了!”晴天說著身處自己一直僅僅攥著的兩隻手,展開給幾個人看。


    看清晴天手裏抓著的東西時,岑老、石雷和孟鈺都驚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葉大嫂和晴天臉上浮現出了同款迷惑的神情。


    “娘,我抓錯了麽?”晴天忐忑不安地扭頭詢問葉大嫂。


    葉大嫂也一臉困惑,看向岑老問:“祖父,晴天抓得不對嗎?”


    “對,對,誰說不對!”岑老這才從呆愣中反應過來,“這可不僅僅是對這麽簡單,咱們晴天這手氣簡直絕了!”


    “可不是麽,這可是牛角啊!”孟鈺也激動地說,“尋常人若是能撿到一塊牛角,都夠吹噓一年的了!


    “咱們晴天一下子就搶到兩個,還不是下麵的碎片,全都是牛角上麵最尖尖的地方。


    “這可真是,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就連平時少言寡語的石雷都難得開口道:“遊娘子,恭喜,您家裏今年肯定是要大豐收了!”


    “借您吉言。”葉大嫂聽罷三個人的話才總算明白過來。


    原來百姓之間有種說法,就是說春牛的角是最靈驗的,誰若是能搶到,便是今年打春運氣最好的。


    如今兩個牛角尖尖都被晴天攥在手裏,這可是雙倍的運氣啊!


    雖說靈驗不靈驗的還要等秋收之後才知道,但葉大嫂還是十分高興地親了親晴天的小臉蛋兒。


    “晴天的手氣真是太好了。


    “來,把這兩個都放在你自己的荷包裏吧。”


    葉大嫂幫她解開荷包,讓她把春牛角放了進去,又重新幫她係好。


    岑老則叮囑道:“迴家之後,把一個角扔進你家牲口圈裏,一個深著點兒埋進你家地了,保佑你家今年牲口不得病,莊稼大豐收。”


    岑老說話的工夫,孟鈺和石雷卻一直緊張地注意著周圍。


    好在周圍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春牛上,一時半會兒也發現不了牛角早就被撿走了。


    “老爺,咱們趕緊迴家吧,有啥話迴去慢慢說。


    “外頭這麽冷,你看,把晴天姑娘的手都凍紅了。”


    晴天剛才為了能抓住春牛碎片,早就把手套給脫下來了。


    此時小手果然被冷風吹得有些泛紅。


    這下岑老頓時顧不得別的,忙讓石雷去把馬車趕過來,帶著晴天趕緊迴家去了。


    “牛角哪裏去了?有人撿到牛角麽?”


    “牛角誰撿到了能不能說一聲啊?弄得一堆人在這兒找!”


    “真是服了,我就撿到一塊牛角根部的碎片,牛角尖連個影子都沒看見。”


    “不錯了,你還撿到一塊。”


    “你這塊賣不賣啊?”


    “老子好不容易搶到的,賣什麽……


    “哎,你這人怎麽上手就搶啊!


    “別跑!還給我!”


    搶春牛的人群中爆發了一陣騷亂。


    岑老的馬車將這一切都遠遠甩在了身後,帶著幾個人迴了岑府。


    看著還在馬車上就開始打嗬欠犯困的晴天,岑老一到家就趕緊催促葉大嫂帶著孩子迴屋去睡個午覺。


    目送母女二人離開之後,孟鈺問:“老爺,咱們今個兒晚上吃春盤,但是跟安娘子就訂了兩個春盤,怕是不夠吃,不如我再去買點兒別的菜吧?”


    京城立春之日有吃春盤的習俗。


    所謂的春盤,便是將春餅和各種卷餅吃的菜品同時擺在一個大盤子裏。


    後來便有人專門做春盤以供大家購買。


    春盤也是有不同價位的,岑老每年自然買得都是最好的。


    盤子裏除了春餅,還會有熏醬醃肉、炒菜、攤雞蛋、沙窩蘿卜、韭黃等等新鮮的菜品。


    安娘子便是附近做春盤做得最好最有名的,岑老往年都是讓孟鈺早早預定,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早就訂了兩個。


    但是岑老卻道:“今年預定的兩個春盤,正好你跟石雷一人一個。


    “你先陪我出去一趟。”


    “老爺,您先午休一會兒吧?”孟鈺趕緊跟上。


    “不用了,我一點兒也不困。”


    岑老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孟鈺隻得跟上。


    他還是不死心,好奇地問:“老爺,您讓我陪您出去,總得告訴我去哪兒吧?不然我該往哪兒趕車呢?”


    “去買菜!”岑老道,“晴天好不容易過來,又正趕上立春,哪兒能讓孩子吃外頭買的春盤呢!


    “安娘子的春盤能有我做得好吃?”


    “那自然是不如您的!”


    孟鈺嘴上這麽說,卻又忍不住腹誹。


    您做得好吃有什麽用,您平時也不做啊!


    這都多少年立春沒下過廚了。


    今天若不是晴天姑娘來了,還指不定什麽時候能有這樣的口福呢!


    想到這裏,孟鈺立刻換上一副笑臉,湊上去道:“老爺,您難得下廚,就把我跟石雷的一起帶上唄?”


    “那預定的春盤不就浪費了麽!”岑老明知道孟鈺是什麽意思,但還是故意裝作不懂地逗他。


    “哎呀,我拿去送人便是了,沒必要非得自己吃不是?


    孟鈺像個孩子似的跟岑老撒嬌道:“老爺,您就行行好,安娘子的春盤咱們都吃了好幾年了,倒是您做的春盤我們都好久沒吃過了。”


    “行了行了,真是受不了你,你就生怕累不著我。”


    “放心,我給您打下手,保證累不著您!”


    孟鈺雖然明知道岑老肯定會心軟答應,但是真聽到他應了,還是滿臉歡喜。


    “太好了,今晚終於有口福了!”


    孟鈺趕著車,帶著岑老出去買了肘子、五花肉、各種春菜,岑老甚至還專門利用宮裏的關係,買到半條牛腱子。


    根據朝廷的規定,耕牛是不可以隨意宰殺的,更別說是公然地賣牛肉了。


    每家每戶的每一頭耕牛,官府都是登記在冊的,誰家的牛若是死了,也都要去官府報備。


    如果牛死得蹊蹺,官府甚至會派人前去驗查。


    一旦發現是人為所致,輕則罰沒銀兩、重則說不定還會蹲大牢。


    而唯一的例外便是宮中。


    宮裏有專門養牛的草場,裏麵養的牛不是為了耕地,而是為了給宮中的主子們提供牛肉和牛奶的。


    所以像岑老這樣在宮中當了大半輩子禦廚的人,還是偶爾能夠托一些關係買到一些牛肉的。


    雖然不太多,但是半條牛腱子也足夠家裏幾個人吃了,畢竟還有別的葷菜。


    兩個人把東西都買完迴到家,岑老便一頭紮進廚房裏忙活起來。


    孟鈺嘴上說自己幫忙打下手,但其實他除了洗菜和架火,別的方麵可以說是什麽也幫不上,站在那邊反倒有些礙手礙腳。


    直到後來晴天醒了,葉大嫂得知岑老在後廚忙活,趕緊過來幫忙,這才算是把孟鈺給拯救出來了。


    不過還不等他鬆口氣,岑老就又對他下了新命令道:“你趕緊去菜窖子裏把我去年秋天放進去的沙窩蘿卜找出來,這咬春少了什麽可都不能少了這沙窩蘿卜。”


    葉大嫂從來沒聽說過這個蘿卜,好奇得很。


    “這沙窩蘿卜是天津衛的特產,你別看它隻是蘿卜,那可是好東西。


    “根據書中記載,沙窩蘿卜利五髒、輕身、令人白淨肌細。


    “最重要的是,這沙窩蘿卜比一般的青蘿卜好吃多了。


    “秋天剛下來的時候,比水果都好吃。


    “走街串巷叫賣沙窩蘿卜的人=有句話叫沙窩的蘿卜--賽鴨梨。”


    “隻可惜春天吃不到新鮮的,都是菜窖子裏麵存的。


    “等今年秋天新蘿卜下來,我叫人給你送一車過去。”


    “祖父,既然有賣的,哪裏還用您給我送去,我自個兒買就是了。”


    “那可不一樣,我每年都派人去天津衛那邊地頭兒上買。


    “你不認識沙窩蘿卜可別亂買,外頭賣的大多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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