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臉上那點神情還是被對方看在眼裏,頓時笑了:“不服氣呀,你看我,再看老許,都比你年紀大吧,我們都還穿襯衫呢,你這都換上高領毛衣啦!”


    這話一出,夏鏡臉上就略略顯出紅暈來,好不容易想出一個“感冒剛好怕再受涼”的借口,敷衍過去。


    等關心問候的同事散去,他才獨自坐在工位上扯了扯領子——其實是件非常輕薄的細絨毛衣,不算厚,但實話實說,白天穿確實有點熱。


    這也是沒辦法——早上起床洗臉時,他才發現右邊肩頸處落了吻痕。


    這幾日過得著實有些混亂,連什麽時候落下的也無跡可尋,當務之急是翻出一件能遮擋的衣服,可惜沒有襯衫t恤能實現這個效果,最終隻好從尚未收拾完畢的行李箱中找出自己最薄的一件毛衣,趕去上班。


    彼時的夏鏡當然沒有想到,這會成為自己體虛的“鐵證”。


    於是這天成為了他進公司以來最早下班的一天,甚至比規定的時間提前了一小時。


    幸好包括老板在內的大家都很理解,大病初愈,應該多休息。


    陳鈞的項目,夏鏡又了解了一些情況,的確是個好項目,於是他按照之前的計劃牽線搭橋,向老板做了簡單介紹,後麵的事情也順理成章留給老板定奪。


    半個月後,雙方敲定合作意向,開始洽談細則。


    選擇負責團隊的時候,夏鏡單獨找了老板,希望不要交給自己的團隊。對方很驚訝,笑稱:“我還以為這個項目你勢在必得,怎麽反倒不想接,要為他人做嫁衣啊?”


    但夏鏡自有一番理由,他的團隊從上到下都是新組建的,磨合僅僅幾個月,這種項目還是更適合經驗豐富的團隊,再一個,他剛加入公司,私心來說,還是想多熟悉公司內部的業務。


    這個出於私心的理由無疑是在表忠心,外包再掙錢也是一錘子買賣,公司業務才是頂頭上司的真正業績。


    於是夏鏡順利脫身,連雙方的溝通會也不再參加。


    陳鈞專程致電了解情況,夏鏡對他說的又是另一個更為誠懇的理由——戀愛初定,不適合長期遠行。


    至於話裏未挑明的另一層意思,陳鈞大概也意會了,在電話那頭沉默良久,才說:“這我當然理解,隻是……這件事我原本寄望於你能接手,其實另有私心,如果新加坡業務發展順利,我能升任副總,到時打算組建海外市場與用研平台,邀請你來負責。”


    夏鏡正要答話,陳鈞已經替他搭好梯子,“不過那也要長留海外,想必你還是不肯,”說完又笑歎幾聲,“我有點不甘心,也替你不甘心,隻能等前一個願望成真後再來勉力一試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夏鏡隻好應承下來。


    對於自己放棄了什麽,他其實心知肚明。


    寧要愛與自由,不要金錢與事業,通常是未經世事的人才能輕易說出口,但凡經曆過浮沉冷暖,吃過苦頭受過教訓,就知道這種事情不是影視或小說裏的浪漫宣言,而是需要真正舍棄一些不可複得的東西,更令人警惕恐懼的,則是對後悔這種情緒的想象。


    但話又說迴來,正是背著紅塵世俗的枷鎖走過一遭的人,才更有資格與能力談論愛與自由,畢竟除了空氣與水之外,大多數真正珍貴的東西都有其門檻。


    這件事夏鏡沒有專門對杜長聞說過。


    一個月後,杜長聞隨口問起來時,他也隻是迴答:“交給另一個團隊負責了。”


    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是冬天。


    這是個周六的早晨,夏鏡寧願在家居服外穿一件大衣也要堅持到露台上吃早餐,迴答完這句話,他喝掉最後一口咖啡,美滋滋地看著遠方遼闊的海麵,感歎道:“我可不想跑去新加坡,還是家裏好啊。”


    見了他這幅憊懶模樣,杜長聞將兩人份的烤吐司和溏心煎蛋放到桌上,也緊了緊外套,坐下看海。


    話題就這麽揭過去了。


    自從搬來與杜長聞同住,夏鏡覺得時間像是慢下來,一分一秒都走得分明,可以像童話裏的糖果那樣積攢如山丘,壘砌如城堡,然而有時候,時間又像是走得更急了,於閑談親吻間倏忽而過,如大海在眼前滔滔流逝,抓不牢也留不住,隻餘下滿眼碎金流光。


    “想什麽?”杜長聞將餐盤往他麵輕輕推了推:“再不吃要涼了。”


    夏鏡迴過神,伸個懶腰,拿起裝蜂蜜的瓶子舀了滿滿一勺,將吐司塗勻,這才吃進嘴裏:“明天早上吃蔥油拌麵吧?”


    “這頓還沒吃完,就想下頓?”杜長聞見他蜂蜜塗得太多,幾乎要不停換著姿勢以防滴下來,有點嫌棄地評價:“不覺得太甜嗎?”


    “甜的好吃啊。”夏鏡說:“上迴吃了那家蘇州麵館,就老想吃麵。”


    “你知道蔥油拌麵不是蘇式麵吧?”


    “沒關係,”夏鏡迴答,又提出要求:“要加豬油,去蒜瓣。”


    杜長聞空有一身廚藝又不愛做飯,一直讓夏鏡覺得遺憾,唯獨早餐是個例外。杜長聞對早餐比較講究,可以不吃或少吃,但不能難吃,所以家裏的早餐向來是他經手。聽完這句,他像是想到什麽,先是一笑,才問:“熬蔥油費時,這麽說,你是不準備去看那個展覽了?”


    那個展覽,是賈依然負責的一項公益展覽,成本原因,隻展出上午半天,之前夏鏡曾答應過她到場支持。


    但這會兒夏鏡聽完杜長聞的問題,臉上頓時浮起一層略帶羞澀的笑意,細看還有一丁點兒尷尬:“還是下次再去吧。”


    杜長聞勾了勾嘴角:“行。”


    第二天上午,夏鏡的確沒去看師姐的展覽。


    究其緣故,當然和蔥油拌麵是沒有半分關係的。


    這要從前幾天的一個夜晚說起。那日他和杜長聞在酒吧喝了酒,步行迴家。酒吧就是那次接機路上去的那家,說近不近,不像校外那兩家容易遇見熟人,說遠也不遠,是很適合散步的距離。天已經黑了,空中星星稀薄,月光也淡,他們在夜色下牽著手慢慢地走,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今天說去酒吧的時候,我以為你是指祁羽的店。”夏鏡說。


    “我平時很少去,容易碰見學生。”


    “哦——”夏鏡把這一個字說得抑揚頓挫皆有:“杜老師什麽時候怕見學生了?”


    “我什麽時候說怕了,怕也是怕麻煩。”


    “能有什麽麻煩?”夏鏡明知故問。


    杜長聞很淡定地告訴他:“這個說不準,分人,有的講禮貌有分寸,有的就肆無忌憚,甚至賴在家裏吃吃喝喝,還要點菜。”


    夏鏡覺得杜長聞是有點醉了,才會說這種話,於是他笑了笑說:“不僅點菜,還要喝酒,這家酒吧真是不錯,過幾天再去一次吧。”


    “還沒喝夠?”杜長聞偏過頭去看他,順手給他理了理大衣的領子,理完順便湊過去交換了一個吻,又說:“嗯,酒的味道是不錯。”


    兩人笑著正要往前走,一抬眼就雙雙一愣,看見了前方僵立的賈依然,和楊斌。


    賈依然隻是略有尷尬,楊斌就真的是震驚了。


    至於夏鏡和杜長聞,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的是無奈,而不是驚慌。


    於是夏鏡迴過頭,先對楊斌打了個招唿,“哎,師兄,”然後又給賈依然遞了個眼神,“你們怎麽在這兒?”


    朋友偶遇,這是中規中矩的客套話。賈依然立刻答道:“我來找楊斌拿一些資料,準備用在展覽上,正好在附近吃了個飯。”


    夏鏡有心解圍,也沒想逼著楊斌立刻接受,於是打算含糊幾句,就可以告別了,至於楊斌,反正什麽都看見了,也沒必要多解釋,還是給他一些時間自己消化比較好。賈依然顯然也是這個打算,十分配合地說了幾句閑話,就要拉著楊斌告別。


    結果楊斌這時反應過來了。


    他手指一抬指向麵前兩人,眼睛卻是瞪圓了看向賈依然,說了句“你……”又扭頭去看杜長聞和夏鏡,到底沒敢過分,手指虛虛一指又放下,語氣還是愕然的,“你們這是……”


    夏鏡對他笑了笑,稍微有點心虛,但還是點點頭,認可了楊斌的想法:“我們在一起。”


    這句話提醒了楊斌,讓他想起過去某些信息,“你上次跟我說的時候……沒想到……”斷斷續續地說到這裏,他話音一定,焉地反應過來,“你當時說離開北京是為了……不會是?”


    夏鏡摸了摸鼻子:“嗯。”


    楊斌再次瞪圓了眼睛,語氣也沉了下去:“你這可瞞得夠久的!”


    杜長聞見楊斌一副受驚過度的樣子,一直沒插話,聽到這裏瞥了夏鏡一眼,在發現後者臉上微微的扭捏神情後笑了笑,對楊斌說:“他是怕對我有影響,不是故意瞞你。”


    杜長聞現在和楊斌既是師生也是同僚,他一開口,楊斌自然也沒法再說什麽,但臉色到底是不大好看了。之前夏鏡隱瞞性向,已經讓他心裏存了點別扭,如今又發現這一遭,頓時覺得白白把人當朋友,簡直生出“知人知麵不知心”的感觸來。


    賈依然用手肘碰了碰他,試圖解圍:“哎呀這本來就是人家的私事,也不是故意瞞你的,別大驚小怪,啊?”


    哪知楊斌聽了這話眼光一閃,臉色徹底變了:“你早就知道?”


    即使賈依然也啞口了幾秒,才勉強笑道:“我也是偶然發現的,之前他也瞞著我呢!”


    楊斌扯一扯嘴角:“是麽。”雖然沒再說什麽,但看神情,並不像是接受了這個解釋。


    那晚過後,夏鏡問賈依然師兄還在生氣沒有?賈依然迴答“沒事,讓他自己琢磨通了就好”,夏鏡就知道楊斌還在鬧別扭。這次展覽楊斌必定會去,於是他決定暫時避開,別去刺激師兄了。


    不過當日晚上,他就接到楊斌電話,問:“今天展覽不是說好都去的嗎,你怎麽沒去?”


    夏鏡笑答:“不好意思啊師兄,我們起晚了。”


    這話說完,對麵停頓兩秒,爆了句粗,又道:“你師姐說年前聚一聚,你……你們什麽時候有空,我們提前定個日子?”


    夏鏡捏著手機無聲地大笑良久,才有力氣迴答:“隨時都好啊!”


    第53章


    年前這一場聚會,最終還是沒聚成。


    但是和夏鏡兩人無關,而是因為賈依然。


    周末上午,夏鏡正在喝咖啡的時候接到楊斌電話,結果聽著聽著,因為太過震驚,連咖啡都忘記喝,甚至掛掉電話後還沒迴過神,幹巴巴地將自己聽到的消息轉述給杜長聞。


    “領養孩子?”饒是杜長聞也顯出幾分訝然:“賈依然?”


    “呃,聽上去是的。”


    “這哪兒是說領養就能領養的?”


    “聽說早就在規劃了,福利院也跑了好多次,資料審核也走流程了,隻是誰也沒告訴,昨天才不小心說漏嘴。”夏鏡口幹舌燥,終於還是低頭喝了口涼透的咖啡,也不知是因為咖啡還是因為這個話題,苦笑了一下:“總之兩人剛吵過,下周那頓飯多半是要作廢了。”


    杜長聞見狀,拿走他手裏那杯咖啡倒掉,站在咖啡機前按下開關,在冬日嗡嗡響起的磨豆聲中冷靜猜測:“不一定是說漏嘴。”


    夏鏡想了想,點頭:“我也覺得。”


    賈依然的人生從當年突兀的轉碩念頭開始,就走向了一條越來越與眾不同的路,故而兩人驚訝過後,竟也覺得這事兒真像是她能做出來的。顯然,還被當做了拒絕楊斌追求的一個契機。


    將新衝的熱咖啡端給夏鏡,杜長聞又問:“吵架又是為什麽?”


    這話問得夏鏡一時失笑:“你啊你……”


    杜長聞挑眉不語,夏鏡湊過去給了他一個咖啡味的吻,才說:“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麽理智和講究邊界感,人家苦苦追求多年無果,這種事情又被瞞得一幹二淨,哪裏能好受。”


    杜長聞似乎是認同了這個說法,點了下頭,在夏鏡身邊坐下:“他早該問清楚。”


    夏鏡聳了聳肩,半開玩笑半是樂觀地猜想:“這事兒也不一定,萬一他見了小姑娘,喜歡得很,肯搭手照顧扮演慈父,反而有轉機也說不準。”


    “小姑娘?”杜長聞問:“你怎麽知道不是小男孩?”


    “哦,我猜的。領養資格很嚴的,我記得異性領養有很高的要求。”


    這話讓杜長聞偏過頭看向他,語氣裏有不明顯的試探:“是麽,你了解過?”


    夏鏡再次失笑,“不知道從誰那裏聽來的,我沒有想過這迴事。”說完見杜長聞似乎挺關心這件事,又跟他開玩笑,“怎麽,你也有這個想法嗎?”


    杜長聞這才勾起嘴角,迴答:“帶孩子一個就夠了。”


    無論如何,年前這段相對悠閑的時間裏,兩個人是沒有別的聚會了。


    杜長聞先一步放假,每日在家看書也怡然自得,夏鏡倒是有同事相約,但猶豫之後還是全都推掉,下班就趕迴家裏做晚餐——因為杜長聞即使放假在家,也不願意下廚。


    如此沒過多久,就是新年了。


    大年三十那晚上,兩個人照例去祁羽的酒吧消磨時間。


    當然這件事的意義遠勝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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