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很奇怪地,自從杜長聞答應同居後,夏鏡本就搖搖欲墜的事業心徹底灰飛煙滅,居然還趁著嗓音沒有恢複,打電話給上司厚顏又請下兩天假——這天是周三。


    翻著手機裏同事們發來的問候,他努力壓下那點不太濃厚的羞愧,但另一件事帶來的興奮是無論如何壓不住的。從手機裏抬起頭,他追著杜長聞問:“你說我哪天搬家好?”


    “哪天搬有區別嗎?”杜長聞不大看得上他的問題,但還是補充道:“哪天都好。”


    於是這周五,趁著杜長聞有空,他們匆匆搬了趟家。


    哪知同居第一天,出了小小的意外事件。


    當時一堆紙箱和行李袋剛剛搬運上樓,堆在客廳,有的還維持著原裝,有的已經拆開,零零散散鋪在地板和茶幾上,沙發也沒能幸免。夏鏡擠擠挨挨地和一堆雜物共享沙發,歪著頭半躺半坐,用沒長骨頭的姿態等待杜長聞即將衝好的咖啡。


    秋冬交接的日子並不冷,杜長聞又是格外不怕冷的,隻將一件薄襯衫由短袖換做長袖,這副打扮在家可以穿到深冬。此刻杜長聞背對著他,襯衫下的背脊印在夏鏡眼裏,瘦而挺拔,像一棵樹。


    這讓夏鏡忽然想到周圍同事的稱讚,說他坐如鍾行如鬆,不像多數年輕人那樣沒型沒樣。


    這些同事不知道,他隻是不自覺地在學杜長聞,更不知道的是,到了本尊麵前,他就時常要原形畢露。


    杜長聞端著咖啡轉身,果然看不慣,隔著一堆雜物望向他:“越躺越不想動。”


    夏鏡多少猜到有這番話,頓時笑得眼睛都彎了。


    “笑什麽?”杜長聞低頭挑著道走向他,“遲早都要收拾,不如一鼓作氣,你看我都沒法落腳。”


    到這裏氣氛還是很愉快的,隨後夏鏡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就震動起來。


    當著杜長聞的麵,他接通陳鈞打來的電話。


    陳鈞已經入職樂咖,職位與之前在聚樂相比不降反升,可謂因禍得福,不過開疆擴土最是用人的時候,新相識不如舊親信,他這通電話,是招兵買馬來了。


    夏鏡還保留著愉悅的心情,連驚訝都帶著幾分笑:“陳哥,我為什麽離開北京你是知道的啊。”


    這話說出來,就見正往茶幾上放咖啡的杜長聞撩起眼皮看了自己一眼。


    夏鏡衝他一笑,口中的話倒是不停:“多謝你想著,不過我現在和以後都沒打算去北京,嗯?不在北京麽?那是……”


    杜長聞在旁邊喝咖啡,就見夏鏡不自覺坐直了身體,語氣更加訝然:“去新加坡?”


    接下來的話杜長聞沒有再聽。


    夏鏡這通電話耗時比預想中長,以致於最終掛斷時,覺得手腕都酸了。甩著手腕東張西望半天,才想起來杜長聞早就去了書房,茶幾上屬於杜長聞的那杯咖啡幾乎沒有動過,此刻已經涼了。夏鏡眨眼想了想,將自己和杜長聞的杯子都洗幹淨,又新衝一杯,端進書房。


    咖啡的熱氣嫋嫋升到眼前,杜長聞才像是發覺了夏鏡,從書裏抬頭,“哦,打完了?”又抓住夏鏡的手腕看了看時間,“是繼續收拾,還是先出門吃晚飯?”


    “先吃飯吧,晚上我一口氣收拾完,正好吃飯的時候還有事跟你說,剛才——”


    “那就等會兒再說,”杜長聞放下書站起來,按住他的肩膀轉了個方向:“早點出門,我們可沒預定位置。”


    夏鏡扭著頭問:“吃什麽?”


    “隨你,但要快一點做決定。”


    於是直到兩個人坐在火鍋店,熱氣騰騰的鴛鴦鍋已經下滿食物,夏鏡才重新拾起之前剛開了個頭的話題。


    “是陳鈞的電話,他現在了不起了,在我們當初的競爭對手那裏做了高管,但凡做出點成績,升副總也是遲早的事……哦,他是來談合作的,我一開始還以為是挖人去北京,結果他是要去海外拓展業務,新加坡,而且不是招人自己做,是想找個靠譜的團隊外包,這才找到我頭上……”


    杜長聞聽到這裏才開口:“那你怎麽打算?”


    “這其實是公司層麵的合作了,我就負責牽線搭橋。等我迴去上班再約老板”


    “如果要做這件事,誰來做?”


    “嗯……”夏鏡想了想,有點不肯定:“應該就是我們團隊最適合。”


    杜長聞微微點了下頭,撈了幾片嫩牛肉分給他,夏鏡埋頭吃東西的時候,才發覺氣氛過分安靜,仔細想了想,有點恍然,於是試試探探地又說:“這種事情說是外包,其實對專業度要求更高,一般報酬都很可觀,也是讓團隊海外曆練的好機會。”


    杜長聞還是淡淡地迴答:“嗯,別隻顧著說,吃東西。”


    夏鏡抿了抿唇,幹脆直接問:“你沒意見?”


    杜長聞反問:“我會有什麽意見?”


    這個場景大概讓多年前的某些記憶陡然變得鮮明了,以致於夏鏡的臉色一變,但很快忍住了,轉而笑了一聲,拿出略顯刻意的輕快語氣:“你不說我當然不知道,萬一有人要吃醋呢。”


    杜長聞也牽動嘴角,但配合的成分多一些:“都說讓你少看電視劇了。”


    “那是因為你一點意見也不肯說。”


    “你要聽我的意見,那就是這事兒做得欠考慮。”杜長聞倒是沒有再迴避。


    一句話說得夏鏡挑了挑眉:“哦?”


    “和舊領導過從甚密,已經不算聰明。就算這一點是我小人之心,你對這個項目的詳細情況毫不了解就跑去牽線搭橋,往後一切順利還好說,要是有沒料到的衝突矛盾,你要擔責任不說,夾在中間又要怎麽妥善處理?”


    夏鏡已經不是幾年前象牙塔裏的學生,聽了這通話,臉色也有點不好看:“你說的有道理,但風險和機遇並存,太瞻前顧後也不行吧?”


    杜長聞倒是不反駁,語調也不緊不慢:“所以我不是不願意給意見,隻是我的處事觀念不一定適合你。但你非要想知道的話,這就是我的意見。”


    “好,那去新加坡的事兒呢?”夏鏡又問:“如果這事兒成了,也不知道要去多久。”


    “你都不知道要去多久,我怎麽給意見?”杜長聞的語氣還算平靜。


    這個項目,夏鏡原本是有些興奮的,自覺是個很好的機會,如今被杜長聞澆了冷水,始終還是有些介意。勉強又吃了幾口菜,忽然覺得搬家的勞累這會兒才顯現出來,連食欲也減淡了,末了終於放下筷子,端著杯子默默喝茶。


    杜長聞看了他一眼:“先吃東西,迴去再說。”


    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夏鏡連杯子都放下了:“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你吃吧,我沒胃口。”


    剛才的對話裏,杜長聞一直是更溫和冷靜的那個,直到這時他才臉色一凝,隨即放下筷子說:“那就走吧。”


    到這個地步,低沉的氣氛就難以掩飾了。


    兩個人結完賬走出火鍋店,正是落日熔金的時候,天邊的瑰麗色彩幾乎兜不住,經由遠處的街道,流淌至眼前的樹木與行人身上。晚高峰還沒過去,車水馬龍,人流如注,是喧囂但熱鬧的塵世煙火。


    不過這些夏鏡都沒有心思欣賞,隻顧悶著頭和杜長聞並行往前走。


    這件事和多年前的舊事太像了。


    這種熟悉感讓夏鏡不由自主變得緊張,以致於本想說幾句緩和氣氛的話,也不敢說——怕一開口,反倒把話說擰了。杜長聞雖然看上去鎮靜到冷淡的地步,但夏鏡知道,他也不是麵上看上去那樣泰然自若。


    於是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走完半條街,在路口等待紅綠燈的間隙,他們並肩站得很近,又都微微冷著臉。這幅景象配上兩人本就出挑的外貌,多少有些引人側目,但他們又都沒有分開一些的意思。


    夏鏡盯著街對麵的紅綠燈沉默不語,直到紅燈轉綠,他邁開腿就要往前走。


    哪知手臂忽然被人猛地一扯。


    後退一步還沒站穩,一輛摩托車擦著他的衣角從麵前飛速駛過,刮起的涼風直直撲進他睜大的眼裏。驚惶未定的幾秒內,人的肢體往往僵立,夏鏡就保持著這樣的姿態,本能地看向身旁。


    杜長聞還攥著他,另一手護在他身前,眉心擰起,低聲嗬斥:“看路!”


    夏鏡反應過來,眨了眨眼,迴答:“哦。”


    杜長聞沒再說什麽,放開了手。夏鏡這才發覺手臂都被人抓痛了,可見剛才杜長聞用了多大力。這樣想著,腳下已經自動追上杜長聞,往街對麵走去。


    過完紅綠燈,夏鏡毫無預兆地開了口:“這個項目對我來說,是個好機會。”


    杜長聞沒說話,但顯然聽見了。


    夏鏡繼續說:“但你說的那些都有道理,越是聽上去好的項目,越應該提前做好準備。”


    “那倒也不是。”杜長聞說。


    “嗯?”


    “看路。”杜長聞再次輕輕扯了他一把,讓開前方騎自行車的小孩,但無論是力道還是語氣又都不一樣了,“事情都是邊做邊看的,你說得其實沒錯,不可能提前都考慮到。但另一件事你的確應該提前了解清楚,剛才我忘了說。”


    “什麽?”


    杜長聞看了夏鏡一眼:“提前問問你那位前上司,對你有沒有死心。”


    夏鏡腳步一頓,臉上很快浮起笑容:“哦,不放心我啊?”


    “放不放心是另一迴事。”


    夏鏡的笑快要止不住了,還要裝傻:“那是為什麽?”


    杜長聞一時沒有說話。


    於是夏鏡學杜長聞剛才那樣,扯了扯他的手臂,是個追問的姿態:“那是為什麽?”


    杜長聞任他抓著手臂,知道不迴答是過不去了,隻好偏過頭告訴他:“因為我的確不想讓你去。”


    語氣很鎮定,但不知為什麽,夏鏡還是聽出一絲賭氣的意味。


    “好吧。”夏鏡也很鎮定地迴答:“你說得對,我是應該問問。”


    語氣很正經,但看向杜長聞的眼睛閃了閃,有一點兒揶揄的笑意,於是杜長聞迴看他的眼神裏竟也有了點難得的赧然。


    在這一瞬間,夏鏡再次想到幾年前,想到那時的自己和杜長聞,但這一次並不是覺得熟悉,而是悵然又愉快地想到,原來時間已經過了這麽久,他們都在不知不覺中變了那麽多,又在命運的引領下重逢和相愛,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是歲月的恩賜。時至今日,他們都不會再重蹈覆轍。


    走出幾步,夏鏡又停住腳步。


    杜長聞還被他抓著,頓時也停下來:“怎麽了?”


    這時已經到了儷大門口,但夏鏡摸了摸鼻子,說:“我沒吃飽。”


    於是幾分鍾後,他們又掉轉方向,走迴來時的路,隻是沒好意思再迴那家火鍋店,另挑了家新開的蘇州麵館,沒想到好些澆頭已經賣光,可見很受歡迎。這下更是非要嚐嚐不可了。最終兩人各吃一碗白湯醬鴨麵配薑絲,的確是超出預料的好吃。


    這麽一來一迴,晚上到家時,夏鏡就理所當然地放棄了“一口氣收拾完行李”的宏願,並且因為怕杜長聞說他,先聲奪人地找借口:“反正日子還長啊。”


    杜長聞原本已經話到嘴邊,聽完這句,也就隨他去了。


    第52章


    夏鏡迴去上班那天,收到許多關心。


    尤其之前在請假期間找他辦事的同事,特意買了咖啡放他桌上,連連道歉:“哎呀真是不知道你生病請假了,不然等等也行的,昨天聽人說才知道,你這是重感冒了啊?”


    夏鏡因為“重感冒”三個字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還好……有點發燒,已經好了。”


    旁邊那位曾經轉手大閘蟹的同事也湊過來問候:“這個季節早晚溫差大,是不是吹風受涼了啊?”


    “可能吧。”


    “現在的年輕人看著身體都蠻好的,其實一個比一個虛,感冒頭疼就能打趴下,沒一周都緩不過來,平時多鍛煉多出門走走,身體才能好。”


    夏鏡憑空受了栽贓,眨了眨眼,隻能默認:“是……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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