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長聞顯然不信,微微皺了皺眉,揣著鑰匙走出門去。


    半小時後杜長聞才迴來。


    夏鏡眼看著他從袋子裏掏出兩盒菠蘿蜜、一袋龍眼、一串紅提和一瓶新鮮椰子水,可見是非常未雨綢繆了。


    人在病中,有時候會特別饞水果,夏鏡見狀,本就因為發燒而含了水光的雙眼又亮了幾分,掙紮著坐起來,立刻就要吃。杜長聞揭開菠蘿蜜的盒子放在他麵前,轉身去洗提子,結果洗好提子迴來就見他已經吃完半盒,又躺迴沙發上,嘴裏讚歎了一句“果然還是菠蘿蜜甜啊”,緊接著又嘟囔,“還是頭疼,我再眯一會兒。”


    杜長聞正要說什麽,茶幾上的手機振動起來。


    夏鏡不耐煩地伸手摸了幾下,終於摸到手機接起來,杜長聞將餘下半盒菠蘿蜜放進冰箱,就聽夏鏡在那邊和同事說話。


    “這個流程是框架合同,直接走法務默認的模板就行……哦,怎麽趕在這個點到期……啊,沒事,其實我今天請假了,隻是感冒而已,小問題,我可以遠程操作……那你等我一會兒,這個代理是要等合同走完才開啟項目的,還是趁早把流程走完……”


    掛了電話,夏鏡討好地衝杜長聞一笑:“借你電腦用一用。”


    後來杜長聞覺得“討好”的印象可能是錯覺,來源於夏鏡因為發燒而飛著紅暈的臉色,其實夏鏡本人並沒有半點病人應該休息的自覺。


    他不僅霸占了杜長聞書房的電腦,一個多小時後又和同事打了通電話,不知說了些什麽,放下電話又開啟了新一輪工作,並且在百忙之中不忘支使房間的主人,替他拿一下冰鎮好的紅提。


    “不是說頭疼要睡覺嗎?”杜長聞站在門邊問。


    夏鏡劈裏啪啦敲著鍵盤,似乎在和同事對話,頭也沒抬地迴答:“啊,就是,等處理完我就去睡會兒。”


    杜長聞冷笑一聲,轉身出去,裝了盤紅提往他手邊一放,一句話沒說,走了。


    夏鏡沒注意,還在敲鍵盤。


    原本隻是走一下合同流程,哪知道隨口催下屬推進工作時才得知中間有些岔子,這名下屬是新招來的應屆生,業務還不熟練,夏鏡也不好苛責,反而安慰幾句就讓對方繼續去忙,自己則幫忙處理一部分。處理到半截,又被項目內不知道他請假的同事找上門,要他幫忙排期做一個緊急調研,夏鏡心想遲早都是自己的活兒,堆在那兒不做以後更著急,也就順理成章開始做方案。


    於是他跟杜長聞說的“處理”就持續了整個下午。


    計劃中的“處理完就睡會兒”自然也沒能兌現。


    到飯點時,這場病假中的加班終於告一段落,夏鏡坐在餐桌上等著杜長聞把菜端上來,因為頭疼,枕著胳膊不肯坐直,但一張嘴並不休息:“感覺假都白請了,公司能不能賠我一天年假……我都沒注意怎麽就到這個點了,還想睡一會兒呢……你做了什麽菜,好香啊?”


    杜長聞在旁邊端菜,一開始任憑他說,聽得不甚清楚,也興趣沒搭理,直到最後一碗湯端上桌,才坐下拿起筷子輕輕敲了下桌麵:“坐好,吃飯。”


    夏鏡還是頭疼,但鼻尖飄來的香味讓他覺得感冒已經好轉了,於是抬起沉重的頭看了看,原來近在咫尺的香味來自於手邊不知道什麽時候盛好的小半碗火腿雞湯。


    “沒胃口就先喝口湯。”


    夏鏡喝了一口,雞湯鮮美而不油膩,火腿淡淡的鹹味正好適合他嚐不出味道的口舌,一口湯下肚,食欲也升起來了。


    “你這個手藝,平時不做飯真是暴殄天物,對自己的天賦太不尊重了。”夏鏡兩口喝完了湯,抓著筷子去夾涼菜:“這湯太好喝了,明天再做一次吧?”


    “明天我得上班,下午有個講座。”


    “嗯?你不陪我了?”


    夏鏡感到驚訝,哪知還有噩耗,杜長聞繼續說:“下午如果來不及迴來,你就自己做飯。”


    夏鏡頓時一愣,沒料到不能自理的日子隻能享受一天。


    “我是病人啊……”他拖長了尾音,眼也不眨地盯著杜長聞,試圖博取同情:“都生病了還讓我自己做飯?”


    杜長聞慢條斯理地吃著菜,看他一眼,迴答得倒是很溫和:“你不是說過,感冒而已,小問題。”


    夏鏡莫名覺得他不大高興,隻好支吾著答應下來,心想,他到底為什麽這麽不愛做飯……


    第50章


    這天晚上夏鏡還是在發燒。


    晚飯後杜長聞盯著他又吃了一次藥,但藥效似乎更多體現在讓人發困上,體溫並沒有降下來。杜長聞說明天再看看,如果一點好轉也沒有,還是該去醫院。夏鏡卻覺得還好,理由是燒得並不嚴重,隻在38c上下浮動,另有一個沒說出口的理由是,他正處於吃飽喝足受人照顧的狀態,並不覺得多難熬。


    因為困,夏鏡決定洗個澡就去睡覺,結果進了浴室,半天也沒出來。


    杜長聞在浴室外敲了下門,沒聽見迴應,幹脆直接推開門走進去。


    夏鏡果然睡著了。


    此刻剛到傍晚,夜色將將從天際漫出來,霞光不再明亮但愈發赤橙如火,從浴室的小窗戶外照進來,穿過朦朧的水汽,在夏鏡裸露的肌膚上呈現出蜜一般的色彩。


    嚴格來講,夏鏡已經不算年輕人了,但此刻落在杜長聞視線裏的身體還是柔韌健康,半掩在熱氣繚繞的水裏。他的頭後仰著靠在浴缸上,脖頸處的肌膚微微泛著紅色,這一點兒紅讓微微波動的水光襯得格外明顯,仿佛某種不設防的邀請。


    杜長聞握著夏鏡濕潤溫熱的手臂,摸了摸他的頭,見他睜開眼時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頓了頓才說:“去床上睡。”


    “嗯?哦。”


    夏鏡也不知道是困得太厲害,還是以此為借口,八爪魚一般纏著杜長聞,從浴室到臥室也走了好半天,最後躺在床上還不讓杜長聞離開,雙手雙腳往杜長聞腰上纏。單是纏上去還不夠,還時不時動幾下,確認對方還在那裏。


    幾分鍾後,杜長聞忍不住問:“還睡不睡了?”


    聲音放得很輕,但還是聽出一點氣急的味道。


    夏鏡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迴事,明明困得頭腦昏沉,但泡了個熱水澡,通身暖和舒坦,再隔著薄薄的家居服抱著杜長聞,困意之上就升起了別的欲望。


    他低低笑了一聲,環在杜長聞腰上的手沿著背脊撫拂了拂:“你不陪我?”


    這暗示很明顯,當然不是指真的睡覺。


    不過杜長聞摸了摸他的額頭,還是堅定地撤開他的手:“喊了一天頭疼,好好睡一會兒吧。”


    夏鏡來不及抓住他,又沒力氣爭辯,潛意識裏也知道爭辯也沒有勝算,隻好眼睜睜看著杜長聞在朦朧的光線裏走出房間,然後很快地,他感到眼皮越來越重,接著就立刻墜入黑甜的夢鄉了。


    這份讓病人早點休息的心意,讓杜長聞在半夜感到了後悔。


    大概是夜裏兩三點,或者三四點,總之是某個天曉得幾時幾分的時間,杜長聞醒來,感到身邊的人纏在自己身上,發著燙的肌膚擦過他的手臂和腰腹,還有輕而持續地吻落在自己頸上。他下意識地攬住對方,這個動作讓他觸到了夏鏡幹燥而熱度明顯的背。


    “還在發燒嗎?”杜長聞關心了一句。


    “沒有。”夏鏡還在吻他的耳朵,迴答完又意識到杜長聞問出這個問題的來由,補充了一個無效的解釋:“不是發燒,被子裏熱。”


    杜長聞還沒醒,“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夏鏡的手剛從對方臉頰劃過,現在又伸進被子裏去了,嘴裏還在說:“我睡不著,沒想吵醒你的,抱歉。”


    歉意或許是真的,但此時此刻的欲望更是真的。


    這樣纏綿得似乎永不停歇的愛撫讓杜長聞很快就徹底醒過來。他當然可以製止夏鏡,讓他安分睡覺,理由是第二天自己還要上班,並且有重要的講座。他有這個自製力,但傍晚浴室裏活色生香的一幕適時地浮現在腦海裏,他又覺得自製力是毫無必要的。


    按在夏鏡背上的手緊了緊,他偏過頭在夏鏡耳邊迴贈一個吻:“光說抱歉就夠了?”


    半夜放縱的結果,是第二天早起時的睡眠不足。


    臨出門前杜長聞給夏鏡測了體溫,發現的確是退燒了,但發燒的人有時早上看著還好,到晚上又會燒起來,杜長聞還是有點不放心,尤其夏鏡還在喊著頭疼,並且試圖說服他迴家做飯。


    “準時吃藥,有事給我打電話。”杜長聞微擰眉心看著他。說完走出家門,關門前又迴頭告誡:“等我迴來如果看見你在工作,明天你就迴去上班。”


    夏鏡恨不能舉起雙手以示無辜:“請假了,不工作。”


    其實在杜長聞走後,又有同事帶著需要緊急處理的工作找上來,夏鏡猶豫片刻,心想反正某人也發現不了,就光明正大地再次借用書房電腦做了一點工作。中午熱了昨天留下的飯菜,剛吃完就接到杜長聞的消息,問他有沒有吃藥,於是趕緊吞下藥片,迴複“已經吃過了”。


    到下午,體溫依舊正常,夏鏡就知道自己應該是快好了。


    剛病愈的人總是精神振奮的,夏鏡沒忍住給杜長聞發了一串消息,無非是說晚飯不想再吃剩菜,真的不能迴家做飯嗎雲雲,最後不忘堵死另一條更加合理的方案:不想吃自己做的菜,實在不行隻能點外賣了,你說會不會顯得有些可憐?


    最後也不知道是不是杜長聞那邊排期有變,居然在夏鏡快要放棄時迴複他:等我迴來。


    開門聲響起來時,夏鏡眼睛一亮。


    可是等他抬眼望過去,才發現推門而進的杜長聞身後,跟著一個目光閃爍的賈依然。


    杜長聞一邊換鞋一邊告訴夏鏡:“她說要探病,我就帶她迴來了,一起吃飯吧。你好點沒有?”


    夏鏡睜著雙眼看著這一幕,其實腦子裏已經糊成一片漿糊,嘴裏自動迴答道:“啊,好多了。”


    杜長聞點了點頭,指著沙發的方向告訴賈依然,“坐,喝什麽讓夏鏡給你倒。”


    這句話的語氣讓夏鏡思考了一秒杜長聞將全部事情告知賈依然的可能,但思維在此刻已經不太能運轉,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賈依然和自己同樣困惑。


    但杜長聞對此視而不見,走過來當著賈依然的麵摸了把夏鏡的額頭,“好像是不燒了”,說完又對賈依然道:“你是常來的,不用我招待了吧?讓夏鏡陪你聊天,我先去做飯,不然誤了飯點他又要抱怨。”


    說完這番話,果真跑去做飯,留夏鏡和賈依然麵麵相覷,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疑惑。


    “師姐……”夏鏡瞥了眼已經走到廚房區的杜長聞,確認後者沒有看向這邊,才舔了舔嘴唇小聲說:“你怎麽……”


    “不是,你聽我說,”賈依然用同樣的音量打斷他:“今天來找楊斌拿個會展資料,碰見杜老師,聽他說你病了,我就……我就說了句‘那我去探個病’,可我哪兒知道你在這兒啊?以為你在自己家呢。結果他一點頭,說‘那你跟我走’……”


    難得見到賈依然露出無措的神情,夏鏡又是困惑又是好笑,於是就真的笑了笑,這才將渾身的緊張緩解一點:“他沒跟你說什麽?”


    賈依然搖頭:“你說這是什麽意思?”


    夏鏡愣了半晌,還是隻能搖頭。


    好在人是適應性極強的生物,半個多小時後,三個人坐在一張餐桌上吃飯時,已經可以看似自若地談笑風生了。雖然夏鏡有意避開了“我為什麽住在杜長聞家”“我們現在是什麽關係”“你知不知道她已經知道”種種話題,賈依然也效仿不提,但這一點別扭藏在暗處,的確沒有影響越來越愉快的聊天氣氛。


    一頓飯吃完,賈依然本著誇讚主人的禮貌說了句“這可比餐館裏的還好吃,不知不覺就吃撐了。我明明是來探病的,怎麽像是來蹭飯。”


    杜長聞笑了笑正要說話,夏鏡在旁邊揉著肚子說“我也吃得有點多,都吃困了”,他的目光就移向夏鏡,十分冷靜地說道:“不許睡。”


    賈依然驚訝地發出疑問:“怎麽還不讓病人睡覺?”


    杜長聞告訴她:“現在睡了,半夜又要醒。我看他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作息要調整過來。”


    賈依然聽這個語氣,有點好笑,正想說“杜老師你怎麽拿他當小孩子管束”,焉地發現不對,電光火石之間領悟了前半句話的含義,目光瞟向夏鏡,後者也正向杜長聞投去暗暗驚詫的眼神。


    杜長聞將夏鏡的眼神忽略得幹幹淨淨,收拾碗筷放進水槽。


    由於內心的波瀾,賈依然錯過了提出幫忙洗碗的時機,隻能和夏鏡對視一眼,雙雙都反應過來了——杜長聞果然是明擺著不避諱。


    這下反倒讓人鬆了口氣,至少不覺得身處什麽詭異的情境了。


    賈依然腹誹著“我這不是探病也不是蹭飯,是來吃狗糧的吧……”但也難得的有點扭捏,沒好意思大搖大擺地八卦,幸好探病也探完了,飯也吃飽了,閑聊幾句就趕緊告辭離開。


    賈依然走後,杜長聞去泡茶。


    夏鏡坐在沙發上等候,不知怎麽,忽然迴想起幾年前的一幕。


    當時他站在杜長聞門前貼對聯,讓住在對門的老教授碰見,嚇得整個大腦都空白了,不知如何掩飾才好。杜長聞那時的反應卻過分鎮定,夏鏡當初隻道他是秉性如此,沉得住氣,多年後的此刻,才明白全然不是這個緣由。


    杜長聞給了他做出任何選擇的權利,但自始至終,都沒有給自己留過餘地。


    “病剛好,喝淡一點吧。”


    杜長聞走過來,將茶放在他麵前。說完見夏鏡隻是盯著自己看,也不說話,就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然後就被坐在沙發上的夏鏡忽然伸出手環住了腰。


    “又做什麽——”


    杜長聞話沒說完,就被夏鏡開口打斷了:“我想搬過來住。”


    說完,夏鏡抬頭露出半張臉:“行不行啊?”


    杜長聞伸手扶著他的背,怕他摔了,同時皺眉說道:“行是行,你坐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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