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夏鏡覺得不如迴屋繼續睡覺時,杜長聞開了口,聲音裏有依稀的疲憊:“不在慣常的時間睡反而睡不踏實,倒是你,怎麽也醒了?”


    夏鏡沒有深究前半句,也沒有迴答後半句。他偏頭看向杜長聞,雖然在夜色裏看不清具體的神色,還是固執地看向對方:“又迴到起點了。”


    “什麽?”


    “我是說我們。”夏鏡的聲音不由自主放得很輕,臉上帶著笑容:“這一次,你後悔嗎?”


    “胡說些什麽。”杜長聞用同樣輕的聲音迴答。


    夏鏡的笑容加深了:“這可不怪我,誰讓你大半夜不睡覺跑來抽煙的。要是在電視劇裏,接下來就會是婚姻破裂之類的劇情了。”


    有點刻意的笑話,但杜長聞還是微微笑了一下,才說:“我隻是拿不準,這次又能留住你多久。”


    夏鏡一怔,分辨不出自己的情緒是酸楚還是愉快,又或者兼而有之。


    幾秒後,他才若無其事地垂下頭,盯著黑暗裏的某一處接話:“當初我們分開的時候,我覺得很難受,甚至惡毒地想,你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你一定比我更習慣,更坦然,更能走出去。”


    “不是的。”


    “現在我知道了。”夏鏡迴答。接下來的話就自然而然地說出口了:“所以,既然我們害怕的是同一件事,不如趁還來得及,再試一次。怎麽樣?”


    杜長聞隻沉默了很短的時間,說:“你早就知道我的答案。”


    夏鏡就真的輕笑出聲,這似乎帶動了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但話音是很堅定的:“嗯,我早就知道。謝謝你。”


    謝謝你還愛我。


    這晚過後,兩個人之間又多了層心照不宣的默契。夏鏡依舊像個古怪的朋友那樣時常跑來蹭飯,當然,有時也過夜。但他們誰都沒有急於證明什麽,甚至連過往的舊事也漸漸不再提起,似乎當下的時光已經足夠圓滿,不需要緬懷過去,也不必寄望未來。


    有時候夏鏡會生出一種錯覺,仿佛他們又迴到了當初剛剛在一起的時候。


    那時的心境,新鮮而甜蜜,緊張而惶惑。


    但就像時間無法迴溯一樣,他們也都不是過去的自己了,這讓新鮮甜蜜更甚以往,也讓緊張惶惑得到安撫。秉性裏的猶疑和現實裏的暗礁都還在那裏,但不再是急需解決的問題,這是年輕時走過的彎路所奉贈的、遲來的禮物。


    這種感觸讓夏鏡覺得安寧。


    過去那幾年,他覺得自己像被一根無形的繩索吊在半空,踏不住實地,又無法墜落,隻能四顧茫然,心懷驚慮。但現在站在杜長聞身邊,仿佛是有了棲身之所。


    秋日如驚鴻豔影,匆匆掠過。


    夏鏡突然提出要吃大閘蟹的時候,已經是秋日最後一個周末。


    事情的起因是前一天上班時,已婚的同事說到家裏蒸螃蟹吃,炫耀了一番“家裏那位”如何替她揭殼拔腿、細挑蟹黃,種種殷勤。夏鏡聽得發笑,結果當人家說到家裏還有一筐親戚送的大閘蟹實在吃不完,有沒有人接手時,不免也心裏一動。


    於是周末一大早,杜長聞被他吵醒後打開門,就見他手裏拎著一簍子螃蟹,蟹鉗透過竹簍外壁時隱時現,刺啦作響。


    杜長聞一時沒忍住笑:“現在才幾點,你這是連夜撈螃蟹去了?”


    夏鏡好像才意識到自己擾人清夢了,臉上閃過些微忸怩的神色,但很快又笑起來,大大方方擠進門:“去同事家取的,沒辦法,人家上午趕著出門。”說完又看了眼明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杜長聞,隨意栽贓,“哪像你,現在怎麽也八九點了,還不起來。”


    杜長聞一手接過裝螃蟹的竹簍,另一手就抓住夏鏡的手腕送到眼前,看了看,隨後眼皮一抬,笑微微地說:“七點五十分。”


    受了他的揶揄,夏鏡正要說些什麽,這時目光瞥過自己手腕上的那隻表,像是得到某種提醒,隨即跳過了眼前這個話題,改口問道:“忽然想起來,以前我是不是落了一隻表在這兒?”


    杜長聞“嗯”了一聲,放下竹簍又轉身去洗手間,看樣子是要去洗漱。


    但是夏鏡不依不饒,緊跟在後麵等了半天,見杜長聞沒有別的話說,就再次開口提問:“後來找到沒有?”


    “找到了。”杜長聞背對著他迴答。


    “哦?放哪裏了?”


    “等會兒我拿給你。”


    夏鏡忍不住勾起嘴角,語氣也泄露出玩笑的態度:“我自己拿不行啊?難不成你屋裏藏了什麽不能見人的東西?”


    杜長聞剛洗完臉,聞言就撩起眼皮從鏡子裏瞥了他一眼,水珠沾濕的眼睫讓這一眼似乎也帶了點似水的閃爍意味,但語氣是很自若的:“是,藏了作奸犯科的罪證,不能見光的。”


    夏鏡一撇嘴,“是嗎我好怕”,說完一轉身,自顧自地溜達走了。


    杜長聞從鏡子裏看著他離開,垂下眼微笑。


    他知道夏鏡這段時間一直很高興,甚至有種興致勃勃的勁頭,譬如大清早拎著螃蟹找上門這種事,是屬於多年前那個夏鏡的,如今的夏鏡再上演這出,就讓他感到意外了。不過杜長聞隱隱也受到感染,覺得這樣的周末上午也算有趣。


    然而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幾分鍾後,在他洗漱完走進客廳時,就看見夏鏡坐在沙發扶手上,手裏擺弄著一件物事,笑眯眯地望過來。


    杜長聞再次看了眼他手上的東西,這迴認出來了,頓時也露出幾分不知道說什麽的神色,雖然很輕微,但看在夏鏡眼裏已經算是難得的有趣。


    直到這時夏鏡才低頭將舊的這隻表戴上,“我沒有亂翻啊,是前幾天看你從那個文件包裏翻東西的時候發現的。”說完他起身走過去抱住杜長聞,在他嘴角落下一個吻,又故意問,“等了幾天也不見你物歸原主,杜老師知不知道拾金不昧啊?”


    杜長聞到這時也看出他是故意追問這隻表的下落了。


    露台外的晨光傾瀉而入,滿室都是清澈的陽光,但夏鏡近在咫尺的眼裏依舊像是含著某種光芒,讓他整張臉似乎都亮起來。杜長聞辨識著這張臉上的愉悅和得逞,禁不住也迴吻住他。


    這個吻顯然纏綿悠長得多,在靜謐安寧的上午,能聽到彼此唇舌間輕微的水聲。


    就在夏鏡忍不住勾起雙臂環住杜長聞的後頸,試圖讓他貼得更緊一些時,杜長聞鬆開他,說:“迴答你的問題。”


    “嗯?”


    “我雖然知道拾金不昧,”杜長聞的指腹擦過夏鏡的唇角,主動重拾這個話題,並且一點兒也沒有被捉包的尷尬,“但我想著,這隻表都這麽舊了,不如挑一隻新的送你。現在看起來,你既然這麽念舊,不如算了。”


    “嗯?”夏鏡愣了一秒,沒忍住內心的失望:“我沒這麽說啊……”


    杜長聞笑了笑,轉身去衝咖啡。


    “那什麽,我隻對人念舊的,你重新考慮一下……”


    夏鏡不死心地繼續嘟囔,心裏暗自檢討,明明挖坑等人跳的是他,怎麽到最後道行不夠的還是他?


    第49章


    吃螃蟹這種事情雖然慢,但沒有人是悶頭吃到底的,都是邊吃邊聊,所以真吃起來,並不嫌無聊。


    這天的天氣又好,晴空萬裏,和風徐徐,杜長聞直接開了通往露台的玻璃門,讓自然風穿堂而過,兩個人就在客廳裏放了部電影,邊看邊吃。結果螃蟹蒸得太多,閑聊佐餐,時間過得無知無覺,從中午吃到下午,電影都看過幾部了,螃蟹還沒吃完。


    “她是不是換了個男友,”夏鏡用筷子頭將蟹殼撥到一邊,然後指著電影裏的女主角發表疑惑,另一隻手卻熟悉地伸出去,看也不用看,就準確地摸到一隻螃蟹,“剛才深情表白的不是這個吧?”


    “你說的是上一部片的劇情。”杜長聞無奈地迴答。


    “哦,是嗎?”夏鏡微微睜大眼睛,倒是不在意這個錯誤。兩個人又要吃蟹又要閑聊,電影也看得斷斷續續七零八落。


    杜長聞顯然也不在意,轉而問他:“你吃幾隻了?”


    “三……四隻……吧?”


    “飽了沒有?這東西不要一次吃太多。”


    夏鏡早就察覺不出饑飽,反正口齒間都是鮮美的餘味。他看了眼剛被自己拎到碗裏的螃蟹,又看了眼旁邊餘下的兩三隻,說:“蒸都蒸好了,不吃多浪費,而且秋天都要過了,下一次就要等明年。”


    “那也比吃壞肚子好。”


    “不會吧。”夏鏡貪戀此刻的氛圍,恨不能吃到晚上去,“吃個螃蟹而已,我的體質哪有那麽差,”又十分大度地笑道,“你吃不下就放著,我來。”


    杜長聞大概是不知道反駁哪一句才好,挑了挑眉:“隨便你。”


    於是到最後夏鏡消滅了餘下的所有螃蟹,躺在沙發上不願意動,並且申請留宿一晚,理由是吃得太飽走不動路。但要說吃壞肚子,也的確是沒有。


    可是第二天動身上班前,他就發覺自己感冒了。


    迴想起來大概是前一天吃撐了睡不著,非要大晚上跑去露台吹海風的緣故。然而話又說話來,之前隻穿著一件襯衫去露台吹風的也是他,隻能說生病這種事,也要看緣分的,緣分到了擋也擋不住。


    打了幾個噴嚏後夏鏡還準備去上班,被杜長聞摸了摸額頭,說了句“怎麽感覺有點熱,你自己不覺得難受?”然後轉身去找體溫計。


    五分鍾後,杜長聞看著37.5c的數字勒令他請假一天,留在家裏觀察。


    夏鏡不以為然,但勝在聽話,果真老老實實請了假,然後問杜長聞:“你要留在家陪我嗎?”


    杜長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要上班。”對這種小學生似的無賴行徑並不縱容。


    “好吧,我隻是隨便問問。”


    彼時他們誰都沒把這場小感冒當迴事。


    結果杜長聞當天晚上下班迴家,在床上找到抱著一團被子半埋著頭的夏鏡時,就見他不自覺地微皺著眉頭,滿麵紅暈,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樣。杜長聞以為他睡著了,探手想去試一試額頭的溫度,手剛碰到滾燙的皮膚就被夏鏡抓住。


    “我以為你睡了。”


    到這時夏鏡才抬了抬頭,睜開眼問:“幾點了?”嗓音明顯也不對勁。


    “八點多,你躺了一天?什麽時候燒起來的?”


    “唔,不記得了。”夏鏡說完又將頭埋進杜長聞掌心,話音變得含糊:“你手真涼快。”


    見他舒服地歎了口氣,又要繼續睡,杜長聞隻能用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先起來,去醫院看看。”


    幾秒鍾後,見夏鏡並不迴應,杜長聞就抽出手,強行將他從床上扒下來,拖出門塞進車裏,往醫院去了。


    在醫院折騰一番,總算確認不是什麽大事,醫生指了指四周明顯都是咳嗽發熱的病人,告訴他們:“最近感冒的人確實多,不用緊張,其實在家休息幾天一樣能好。”


    話裏話外都是“趕緊走”的意思。


    夏鏡雖然燒得迷迷糊糊,還是聽明白了,心想杜長聞也有吃癟的時候,即使身體發軟站都站不穩了,還是靠在一邊嗤嗤地笑了幾聲。


    杜長聞不與病人計較,跟醫生說:“我是看他病得急,又燒得不輕,還是看一看放心。”


    醫生點了點頭:“這種感冒啊,病得急,往往好得也快,迴去多休息多喝水吧,說不定第二天就好轉了。”


    於是杜長聞道了謝,提著感冒藥,將依舊麵帶笑意的夏鏡又帶迴了家。


    可惜這迴醫生算是說錯了。


    到了第二天,夏鏡依舊在發燒,絲毫沒有減輕的跡象,早上起床的時候更是腿一軟,差點沒摔個跟頭。


    杜長聞見他這副模樣,隻好請了假在家陪著。


    其實夏鏡也不是沒生過病,獨自生活這麽多年,哪次不是自己挺過來的,嚴重時也做過強撐病體打120等著被人抬進醫院的尷尬事——不是因為情況多危急,隻是病重到某個限度,不知道會不會惡化,又沒體力奔赴醫院排毒掛號驗血,倒還真的是打120最方便。


    但這一次有人作陪,他樂得萬事不管,並且主動添了許多別的毛病。


    譬如此刻,午飯後,側臥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劇,他伸手在觸手可及的茶幾上捏了一牙剛切的蘋果,咬下一口,對杜長聞抱怨:“味覺都失靈了,吃不出味道。”


    杜長聞切完蘋果,剛剛洗了手,正準備去書房工作,聽聞此言就說:“感冒就是這樣的,再說不是你自己要吃的?”


    “那我也沒想到吃不出味道嘛,我記得前幾天吃還挺甜的。越是吃不出味道越想吃點甜的……”夏鏡也有點苦惱,所幸發燒隻削弱了他的體力,並沒讓他神誌不清,於是經過幾秒鍾短暫的思索,他又有了主意:“家裏有沒有菠蘿蜜?”


    “家裏有沒有你不知道?”杜長聞無奈地迴答,轉身去穿鞋:“我下樓買點,還要什麽?”


    “沒了。”


    “你再想想,晚上再說可不一定買得到了。”


    “唔……想不出來,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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