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倒是意料外的效果顯著,至少杜長聞沒再問什麽,側身讓開一步。


    夏鏡低下頭笑了笑,走進屋。


    吃完一頓飯,他照例包攬了洗碗的工作,杜長聞沒有走開,站在一邊陪他聊天。


    說來說去,和杜長聞聊到陳鈞。夏鏡沒有提及陳鈞對他那點從未點破的心意,隻說是曾經在聚樂的上司,前兩天通過話。


    “他的人品能力,公司上下是人人稱道的,可惜連他也沒辦法,辛苦建立起來的部門就這麽散了,我在他手下做了幾年,從來沒有聽過他那麽消沉的語氣。”


    他原本想說的是聚樂現在的局勢,杜長聞聽完,卻是想了想,問:“上次你來出差,讓你先迴酒店的那個?”


    夏鏡低頭看著手上的動作,沒抬頭:“嗯,是他。”


    杜長聞等他擦幹淨最後一隻碗,關了水龍頭,才語氣平靜地接了話:“在一起過?”


    夏鏡一愣,訝然看向杜長聞,幾秒後才失笑道:“沒有,他……”不好拿別人對自己的感情做談資,夏鏡猶豫一下,還是省去不必要的信息,“沒有這迴事。”


    杜長聞好像隻是隨口一問,沒再說什麽。


    夏鏡原本也隻是順口提及。


    在他的認知裏,上迴那通電話,已經是陳鈞意誌消沉時的意外,此後陳鈞應該不會再向自己吐露心事,更不會再有什麽密切聯絡。人與人的關係大多都是如此,有緣相聚時,彼此合作陪伴,也能有些淺淡情誼,但聚散離合,情隨事遷,也就各走各的路了。


    哪知道就在這周日上午,他又接到陳鈞電話,是要約他見麵。


    “工作這麽多年,困在聚樂那棟大樓裏,都快忘了世界是怎麽運轉的,”陳鈞在那頭半是自嘲半是灑脫:“幹脆趁這個機會出來走一走,看看大好河山。怎麽樣,賞臉見一見我這個無所事事的遊客嗎?”


    夏鏡沒料到陳鈞會來旅遊,但職業調整期間出來散心,也在情理之中。


    他和陳鈞認識這麽久,又長期受陳鈞青睞看重,這時候當然沒有迴絕的道理,陳鈞一說完,就趕緊答道:“這是說什麽,你過來玩,我當然歡迎之至,定了什麽時候來嗎?”


    陳鈞在那頭笑了一聲,語調很愉快:“這會兒在機場了,下午就到。”


    於是這天傍晚,夏鏡在機場接到陳鈞。


    陳鈞拖著一隻不大的行李箱出現在夏鏡麵前,麵容細看之下其實有難以掩飾的疲憊,但裝束是輕鬆舒適的遊客裝,笑容也爽朗:“雖然不算久,還是想說一句好久不見。”


    其實真算起來,夏鏡辭職到現在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如果計入離職交接的日子,分別的時間還要更短些,這次見麵甚至稱不上久別重逢。但從另一個層麵講,雙方的境遇都已經完全不同了。至少在夏鏡的印象裏,陳鈞向來衣著講究又雷厲風行,如今這幅閑散模樣,看著極為新鮮。


    “陳哥你這麽悠閑的樣子,我是從來沒見過。”


    陳鈞哈哈大笑:“遊客就要有遊客的樣子,我是來玩的,可不想讓你覺得是接待同事。”


    夏鏡也笑道:“那好,既然是來玩的,晚上吃什麽你來挑?”


    陳鈞也不客氣,有名的餐館一個也不挑,隻說要吃本地人常去的海鮮大排檔。


    夏鏡全無不可,當即打車帶著他去了海邊一家物美價廉的老店。店裏裝潢簡單,桌椅老舊,桌麵鋪著簡易的塑料桌布,但食客爆滿,人聲喧鬧,足見生意有多興隆。好在多數人都是三五成群,排號等著大桌,他們兩個人倒是一來就得了張牆角的小桌。爆炒鮮魷、豉汁蒸魚、炒蟹和啤酒,食物熱騰騰端上來,兩人也不客氣,拿著筷子開吃。


    因為食物的味道太好,兩人大快朵頤,填飽一半肚子,才騰出空隙聊天。


    雖說是來玩,夏鏡還是關心了幾句陳鈞離開聚樂的情況,哪知陳鈞端著啤酒與他碰了碰,說:“老實說,我也收到不少邀請,隻是這幾天閑下來,每天睡到自然醒,終於有空思考自己想做點什麽,忽然就發現這樣的生活也不錯。以前在聚樂忙得連軸轉,吃飯也得想著工作,”說到這裏,他用筷子虛虛一點眼前的食物,“這麽多年,都不如今天這一頓吃得有滋味。”


    見他談笑風生,又一改往日對事業的熱情,夏鏡也暗暗驚詫。


    短暫的一個月時光不足以改變人的麵貌,但生活的巨變足以改變人的心境。


    問及這次旅遊的安排,陳鈞隻說:“哪有什麽安排,也不準備去什麽景點,就想走走看看,見見別人的生活。”


    說著又朝夏鏡一笑:“你要是忙,也不用特意管我,給我指點指點哪裏還有這麽好吃的大排檔就足夠了。”


    這話聽來瀟灑,夏鏡還是從前半句聽出些消沉意味。


    事業巨變,畢竟不是那麽輕易可以泰然處之的事,多年拚搏付之一炬,陳鈞現在的姿態已經算是漂亮,但姿態背後未嚐沒有心酸苦悶。


    “陳哥,我就是再忙,給你做幾天向導的時間還是有的。”夏鏡笑道。


    陳鈞看了他幾秒,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終隻是端著酒杯與他碰了碰,一飲而盡,輕聲說:“多謝你。”


    第46章


    餘下一周,夏鏡專程請了幾天假,陪陳鈞遊覽本地風光。


    雖說不去景點添人頭,他們還是尋了些風光絕佳又並不擁擠的去處,或是走街串巷,尋些本地人推薦的美食店一探究竟。陳鈞最初還讓夏鏡看出幾分刻意振奮,後來就真的閑淡下來,肯花半天功夫和夏鏡探討某家小吃店的秘方,並且聲稱“做閑人其實一點也不閑,有趣的事情原來真的無窮無盡。”


    夏鏡笑他:“一個月前,你能料到自己說出現在這番話嗎?”


    陳鈞與他並肩走在街頭,始終保持一拳距離,聽罷也是笑:“別說一個月前了,即使一周前,我還覺得大廈將傾,看什麽都沒意思。事業成敗本來沒什麽,隻是順遂久了,忘了人情知紙,這迴……”說到這裏他自嘲一笑,“打探消息的,看我笑話的,隨口安慰的,都不少,肯陪我出遊幾日閑逛散心的朋友,隻有你一個。”


    世情看冷暖,人麵逐高低,夏鏡無言可以安慰,隻好說:“等你再風風光光殺迴去,他們也就無話可說。”


    陳鈞還是麵帶笑容,但搖搖頭,不接這個話。


    小城風光,到了第三日,該看的都已看過,餘下一些營銷吹捧出的景點不看也罷,夏鏡提議在山中植物園避暑,陳鈞卻說:“帶我去看看你的母校吧。”


    夏鏡並無不可,下意識問道:“你不是已經去過儷大了,還想看?”


    陳鈞反問:“不是城大麽?”


    夏鏡一愣,繼而笑起來:“抱歉,當初我……在儷大待的時間還要久些,剛才一說,我稀裏糊塗,想成儷大了……”


    “沒事。”陳鈞當即改了主意:“上次來儷大隻管工作了,也沒好好逛逛,走吧,順便跟我講講,你怎麽會在儷大待得更久?”


    “那好,先打車吧,故事說來話長,等會兒再講也不遲。”


    兩人打車到儷大門口,下了車,雙雙傻眼,這才意識到這可是大學校園,放眼望去,人海漫漫吵吵嚷嚷,比景點更勝一籌。


    夏鏡一指前方,笑道:“你確定要去和他們擠?”


    陳鈞卻是大笑,興致勃勃地一扯夏鏡手臂:“走吧走吧,陪我冒充一迴青春學子。”


    夏鏡讓他拉了一把,正要隨他走向入校通道,身邊有人擦身而過。


    餘光瞥見了,夏鏡一迴頭,恰好和杜長聞的視線對上。


    但杜長聞與他一樣,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幾名教授,顯然是急著外出。其中一人見杜長聞頓住腳步,趕忙側頭提醒:“車在那邊。”


    杜長聞點頭,隻跟來不及反應的夏鏡說了句“我這幾天出差”,就急急離去。


    “認識的人?”陳鈞在旁詢問。


    夏鏡轉頭看向他,後者隻是隨口提問,看來是不記得杜長聞了。


    “嗯。”夏鏡率先邁步往前:“走吧,排隊去。”


    入校的隊伍不算短,但夏鏡嵌在其中,一步一動,直到成功進入校門也沒想明白——剛才,杜長聞看見陳鈞沒有?又或者,他和陳鈞一樣,根本沒認出對方?


    仔細迴想,剛才那短短幾十秒內,杜長聞似乎一個眼神也沒給陳鈞。


    應該……是根本沒注意到吧?


    念頭轉到這裏,夏鏡也就不去想它。他和陳鈞這幾天早晚相見,陳鈞沒有一言一行越過朋友這條線,應當不至於引起什麽誤會。這倒是陳鈞的長處,世故卻不小人,圓滑卻有姿態,不會讓人看輕。


    陪陳鈞繞著儷大轉過大半圈,又到中心湖區佇立良久,陳鈞說:“都快入秋了天氣還這麽熱,我們找個涼快的地方坐坐?”


    夏鏡笑他:“所以說啊,大學校園有什麽好看,非要來湊熱鬧。”又帶他沿著來時的路找到一處小山丘,其上樹木掩映,背陰處有石凳供人休憩。


    兩人坐下乘涼,頓時都愜意地鬆了口氣。


    陳鈞這才迴答夏鏡剛才的話:“論風景不算非看不可,但這裏藍天綠樹,又全是年輕朝氣的麵孔,看多了也覺得眼明心亮,多出一些活力。何況,我還是對你之前說的話很好奇……為什麽在儷大待了很久?”


    夏鏡想了想才說:“真要講,可要說到太陽下山去了。”


    陳鈞伸了個懶腰:“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夏鏡失笑,索性從頭說起,將那些塵封往事和盤托出,從為何陰差陽錯來了杜長聞實驗室,到其間發生的種種事情,連同對杜長聞的感情也沒有遮掩。這一講果然講到口幹舌燥,日頭西斜。


    陳鈞一直默默聽著,神情幾度變換,直到夏鏡講完,才說:“你當初說要追人,就是指他?”


    夏鏡笑著點頭:“是。”


    “追到了嗎?”


    “還沒有。”夏鏡迴答。語氣不見失落。


    陳鈞偏過頭看他,神情微凝:“那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和我試一試?”


    夏鏡愣了半晌,沒想到陳鈞還會對自己有這份心思。但陳鈞問得磊落,他也需答得坦誠,隻能搖頭道:“抱歉。”


    聽見這個迴答,陳鈞似乎也不算意外,垂下眼笑了笑:“我也猜到這個答案了。”


    剛才夏鏡講述那些過往時,無論語氣還是神情,都足以作為線索讓他料想到答案。


    “你別介意,我不是糾纏不休的人,隻是這幾年……我總要親口問一問才甘心。”


    夏鏡點頭,在遠遠傳來的人聲風聲裏說:“我知道的。”


    陳鈞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永遠體麵,哪怕剛聊過這樣尷尬的話題,還是很快調整姿態,拿出輕快的語調:“從你講的那些過往看,這應該是個固執多疑的人,要說體貼周到,想必也不如我,你喜歡他什麽呢?哎,先說在前啊,我純屬好奇,沒有別的意思。”


    這話問得不客氣,但顯然是以朋友身份。


    夏鏡鬆了口氣,故意笑道:“你這人怎麽自賣自誇,雖然誇得沒錯,但是……世上總有更體貼的人,或者更好看、更聰明、更風趣的人……可這種事不能這麽衡量,別人再好,都不是他。”


    陳鈞佯裝受不了,搖頭移開目光,輕笑道:“嘖,牙酸。”


    夏鏡笑出聲來:“你不是要冒充青春學子嗎,我們就是這樣的。”


    這日餘下時間,陳鈞再沒有提及這個話題,仿佛從未示愛,甚至連試探都沒有過,繼續扮演他的閑散遊客,不時感歎幾句“閑雲野鶴”“自由自在”的話,看上去對這幾日的旅行十分滿意,樂而忘歸。


    傍晚,兩人在校內食堂和諸位青春學子一頓廝殺,飽餐後才心滿意足走出校門。


    陳鈞對夏鏡感歎:“現在的學生真幸福,這食堂菜品豐富,手藝嘛,依我看也不比餐廳差,難怪這麽多遊客要來分一杯羹。”


    “是還不錯,但我念書時並不覺得珍惜,今天當一迴遊客,才忽然發現味道很好。”


    陳鈞點頭認同:“是這樣的。爭搶來的最好吃。”


    夏鏡聽了這話,但笑不語,心知陳鈞對自由的追求並未消泯雄心壯誌,商場爭奪,自有一番不能割舍的樂趣,陳鈞向來是樂在其中的。


    恰好這時,陳鈞接到陌生來電。


    隨夏鏡並肩走出校門,他且走且說,最後拉著夏鏡走入附近一家商場,在清靜無人處佇立良久,也與電話那頭談笑良久。最後掛了電話,走向不遠處靜候的夏鏡,臉上就掛出笑容了:“是樂咖那位丁總。”


    作為老對手,有名有姓那幾位,雙方都耳熟。夏鏡想了想,這位丁總似乎是分管人事的副總,與陳鈞聯係,意圖並不難猜。


    陳鈞將剛才的交談逐一告知,對方果然是帶著高管職位而來,並沒有以陳鈞現在的情形克扣打壓,誠意十足。


    夏鏡暗暗驚愕,曾經勢不兩立的對手,搖身一變,成了可歌可讚的伯樂,笑臉相迎陳鈞這匹千裏馬。連夏鏡都不得不稱一句大度,何況陳鈞本人。


    陳鈞沉吟半晌,也是感歎:“真沒想到會是他。”


    話雖含蓄,看得出已經動心。


    果然,陳鈞沒有思考多久就提出要趕迴北京,與那位丁總促膝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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