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在觀察祁羽。鼻梁高一些,嘴唇薄一些,臉形似乎瘦一些,最關鍵,年齡對不上。照片人看上去和杜長聞應該是同齡。祁羽不是那個人,但或許,他知道些什麽?


    祁羽不再說話,調好了酒,推到他麵前。


    夏鏡沒想喝酒,但祁羽似乎沒給他拒絕的餘地。端著酒杯抿了一口,正欲說些什麽,卻見祁羽直直盯著自己,語氣含笑地開了口:“不是學生,那你們是什麽關係?”


    夏鏡因為過於直白的問題而皺了皺眉,他帶著警惕又忐忑的目光看向祁羽,以不肯相讓的態度迴答:“朋友。”


    祁羽像是沒有察覺他的警惕,手肘撐在吧台桌麵,他與夏鏡對視幾秒,忽然伸手劃過他的臉頰,眼眸像耳垂上的耳釘一般閃著微光:“是嗎?他這個人孤僻又無趣,你怎麽認識他的?”


    夏鏡努力抑製著自己沒有躲開,但祁羽提及杜長聞時那種暗藏的親密態度,讓他感覺更加不適:“早知道你請我喝酒是為了拷問我,我就不喝了。”


    “好吧,好吧,”祁羽笑起來:“我可以不問,但你來這裏做什麽?難道是一個人專程跑來喝酒?”


    夏鏡幾乎招架不住,但還是接話道:“不行嗎?他念書的時候,不也常來?”像是不服氣似的,他要說點自己知道的事:“你們就是那時候認識的,對嗎?”


    “沒錯。”祁羽十分坦然地迴答,又勾了勾嘴角:“不過,他可不是一個人來的。”


    夏鏡看著祁羽,沒有說話,像是等著他多說一點。


    祁羽臉上漸漸呈現出了然的表情,隨後笑了笑,點了點他的酒杯:“喝吧,我隻說了請你喝酒,可沒說過要講故事給你聽。”


    心思被點破,夏鏡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果真端起酒杯大口喝下去。


    “慢著點。”祁羽用食指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腕,阻攔得毫無誠意:“喝醉了我可不負責。”


    喝得急了,夏鏡嗆了一下,咳嗽起來。


    祁羽扯了紙巾遞給他,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末了對夏鏡說:“我不負責講故事,但可以聽故事,你這是怎麽了?”


    夏鏡不肯說,或許連自己也還沒想明白:“沒怎麽。”


    祁羽微笑著傾身貼近,手指拂過剛才碰過的地方,在夏鏡的手腕處流連:“真的不肯說?”


    夏鏡差點又咳起來,終於明白自己全然不是對手。


    他慌張地撤開手:“不用了。我……我走了,謝謝你的酒。”


    他一股腦說完這句話,心想自己真是發神經跑來這裏,也不知道是想探聽到什麽,還是證明什麽,結果白白讓人調侃一番。


    一麵暗罵自己,一麵就要離開。


    “我說,小朋友——”


    祁羽喊住他,臉上笑意褪去,語氣顯得意味不明,甚至有點嚴肅:“你這麽年輕,還是好好學習要緊,別的事兒以後再說,”說著笑起來,又像是隨口玩笑:“少泡酒吧。”


    夏鏡敷衍地笑了笑,轉身走出去。


    這天晚上,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將將進入夢裏,又被第一縷微弱的天光喚醒。


    陽台鐵門關不嚴實,滿室清風雨味,他睜眼到天亮。


    第19章


    因為失眠,夏鏡第二天在組會上差點睡著。


    昏頭昏腦地支撐到組會結束,本想逃迴宿舍,杜長聞偏偏讓兩個研究生和夏鏡都留一下。


    賈依然和楊斌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杜長聞則去接咖啡,而夏鏡頭一次不知道如何麵對杜長聞。站在嶽明和朱晴身邊等待的時候,一會兒瞥一眼正往外走的兩人,一會兒垂頭對著地板行注目禮,就是沒法看向杜長聞。


    目光亂瞥之間,忽然看見自己常坐的位置上,薄薄的小書躺在桌麵。


    書還在那裏!


    夏鏡立刻一個激靈,清醒得如同被人敲了一棍子。


    這下連那個方向也不敢多看。夏鏡死死盯著地板,心裏反反複複,都是自省:怎麽能忘記把書放迴去?!


    杜長聞已經端著咖啡走到他們麵前。


    “留你們就是說一件小事兒,馬上暑期了,我知道有的老師不同意學生實習,我這邊沒這個要求,但你們不能耽誤期末考試,實習期間也需要參加每周一次的組會。有意見嗎?”


    夏鏡跟著另兩人一起搖頭。


    “行,散吧。”


    嶽明和朱晴轉身就準備走人,夏鏡也想走,想逃,可是不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麽,但心裏隱隱地抗拒,不願意和杜長聞聊這個話題,甚至自己都不願意去想。他現在隻希望杜長聞不會留在實驗室,可以讓他不動聲色地把書放迴去。


    在這種無聲的期盼裏,杜長聞轉身迴到辦公室,關上了門。


    夏鏡站在原地半晌也沒想出辦法。要一走了之,又不敢。隻好在座位上呆坐,心裏顛三倒四地轉著念頭,一個有用的都沒有。


    如此煎熬了不知多久,杜長聞打開門走出辦公室。


    幾乎同時,夏鏡眼疾手快地扯了張印著資料的a4紙,蓋在麵前的書上,就聽杜長聞開了口,是在問他:“你今天沒課?”


    一手輕輕按著紙,一手放在腿上,夏鏡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嗯,沒課。”


    杜長聞又問:“開始找實習了嗎?”


    “還沒有。”


    “怎麽還不找?”杜長聞用慣常的語氣對他開玩笑:“不會是以為我不準,又不敢問吧?”


    就在一天前,夏鏡還幾乎是享受著杜長聞的閑聊,並且愉快地抽絲剝繭,體味其中蘊藏的親近和關懷。現在杜長聞隻是說這麽兩句,他就感到不自在。


    他不敢看杜長聞,又不敢躲閃。為什麽不自在,也不知道。隻覺得好像某種不堪的秘密曝了光,可就算如此,也是杜長聞的秘密,為什麽不自在的卻是他?


    夏鏡不明白,也來不及想,隻感覺自己讓杜長聞幾句尋常的話說得臉熱。


    “沒,沒有。”他磕磕碰碰地迴答。


    杜長聞有些莫名地看他一眼,沒有追問,“嗯,你自習吧。”說完這句話,走出實驗室。


    杜長聞將將關上門,夏鏡立刻手忙腳亂地拿著書走進辦公室,找到記憶裏的位置,將書放了進去。


    走出來坐迴椅子上,他長長地出了口氣。


    眼前的危機解除了,他卻並沒有覺得輕鬆,坐了幾分鍾,依舊是心亂如麻,夏鏡收拾東西,準備迴宿舍。


    關上門走出幾步,他就聽見走廊拐角處有談話的聲音。


    夏鏡起初還沒有在意,繼續往前走,這下,聲音就漸漸清晰起來了。


    “……國外念了博士迴來,都不說相貌怎麽好了,那談吐氣質是真的出挑,人又聰明。杜老師,你自己說這條件好不好?”


    夏鏡停住腳步。


    杜長聞的聲音果真響起來:“郭老師,我可帶不了博士後啊。”


    “嗨呀誰跟你說這個!”郭老師笑著,聲音大了幾分:“這姑娘眼界高,也算是自家親戚了,要不是咱們同事間知根知底,我還不肯介紹給你呢!她看了你的照片,挺樂意見一麵的,怎麽樣,先交個朋友看看?”


    杜長聞有片刻沒有出聲,再開口時,話音就也帶了笑:“好。我請她吃個飯吧。”


    郭老師高興起來:“這就對了!來來來,留一個聯係方式。”


    夏鏡站在原地,腦子裏嗡嗡作響,仿佛麵對了什麽荒唐的景象,不能即刻理解,隻感到心裏一陣陣發冷。


    此刻對話的聲音卻是低下去,想是兩個人邊說邊離開了。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確定兩人走遠,才邁開步子離開。


    天已經放晴,陽光破雲而出,驟然明媚的天色讓熟悉了曖昧光影的眼睛很不適應,看什麽都過分明亮,連帶著人聲風聲也顯得嘈雜。但夏鏡知道,生活的原始形態就是這樣混沌不堪的。


    他想自己終究是道行不夠,杜長聞隱瞞性向根本不需要告知他,要相親要結婚要怎樣度過這一生,根本也和他沒有關係,但他還是難過極了。可悲的是,他既沒有質問杜長聞的勇氣,也不敢質問自己這樣難過的根源是什麽。


    他隻能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


    這種強行按捺的平靜維持了幾天。


    這日,夏鏡和杜長聞約了討論畢設,去實驗室的路上,臉頰忽然劃過一滴水,抬頭一看,明媚的太陽當頭懸著,同時卻有雨水落下。


    晴天落白雨,他自然沒有料到,也沒帶傘,雨卻是頃刻間就下大了。


    冒雨走進哲學樓時,身上的t恤已經淋濕大半,頭發也沾了水。這種天氣即使下雨也不冷,夏鏡不太在意,到實驗室後,扯了些紙巾擦臉,順便在頭發和衣服上也按一按。他以為自己的動作已經足夠小心,哪知擦完才發現t恤上還是沾了紙屑,隻好一點點處理。好容易弄幹淨,又懷疑頭發上也沾上了,於是又伸手好一陣拍打。


    於是但他抬頭時,就見杜長聞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打開辦公室的門,正靠在門框上,懷抱雙臂看著自己。


    夏鏡弓著背脊僵在那裏。


    杜長聞似乎被他這副狼狽的模樣取悅了,麵上浮起明顯的笑容:“沒帶傘?”


    夏鏡站直身體,“嗯”了一聲。


    “進來。”杜長聞轉身往裏走:“找件衣服給你。”


    夏鏡像個提線木偶,跟著指令走進去。杜長聞從書桌下層抽屜裏拿出一個衣袋,走到夏鏡麵前遞給他:“不是新的,但洗幹淨了。”


    夏鏡看向他。


    清澈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杜長聞的麵部輪廓在這樣的光線下顯得柔和,夏鏡卻依舊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瞬間的沉默過後,他接過衣服,勉強扯出一個笑,說了“謝謝”,然後故作鎮定地走出去,到洗手間換衣服。


    杜長聞給他的是一件短袖襯衫,款式尋常,顏色是柔和的灰藍,穿在身上大了一點,但襯衫這種款式是無所謂的。


    夏鏡理平衣領,手指撫過柔軟的布料邊緣,觸感服帖,的確是穿過多次的舊衣。他站在原地怔忪著,極力告誡自己拋開心裏說不出的異樣感受。如此做了許久心理工作,才迴到實驗室。


    杜長聞打量了他幾眼,嘴角的笑意並不明顯,一開口,也說的是正事:“把上次發你的論文也找出來吧,裏麵那個實驗你看過了?”


    可他越是一句不提,夏鏡越是覺得他閑閑地站在那裏,是在不著痕跡地看自己身上這件襯衫。


    避開杜長聞的視線,夏鏡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文檔。


    室外的雨已經停了,微風送來泥土和雨水的氣味,杜長聞端著咖啡走過來,準備看他的畢設進展,所以空氣裏還混入了咖啡的香氣。


    然而這些都無法掩蓋他的感受——他覺得自己渾身都是杜長聞的味道。


    其實哪有什麽味道,衣服也是洗過的,可這種感受強烈到讓人難以忽略,根本由不得屬於理智的那部分頭腦跳出來講道理。他覺得自己是瘋了,注意力無法集中,惟有皮膚變得敏感,與襯衫麵料的每一次觸碰都成了一種煎熬。


    在濕潤而馥鬱的氣息裏,他不由自主連唿吸都放輕,就怕一個不小心,讓杜長聞察覺出什麽。


    好在畢設的進展還算順利,兩人討論一會兒,很快將上周未定的幾個細節確認下來。


    就在他關掉文檔,結束這場煎熬時,杜長聞忽然問:“你最近怎麽迴事?”


    夏鏡手一抖,筆記本電腦“啪”的一聲蓋上,但他除了裝傻充愣也想不出別的法子:“嗯?我怎麽了?”


    哪知杜長聞好像看破他欲蓋彌彰的姿態,微微挑了眉:“哦,我以為你要和我討論的不止是畢設。”


    夏鏡愣住,腦子裏有根弦像是被人狠狠撥了一下,嗡嗡地響徹腦海。


    但杜長聞顯然給他留了餘地,又說了句“我去洗一下杯子”便抽身離開,留夏鏡心神不定地思索著要不要問出口。可惜直到杜長聞迴來夏鏡也沒有想明白自己應該怎麽辦,看著杜長聞走近了,他隻能拋開亂成一團的邏輯,硬著頭皮說:“我聽見郭老師和你說的話……”


    “什麽?”


    “就是,讓你去相親……”夏鏡看他好似不記得的神情,皺了皺眉:“你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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