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


    “我念書的時候常來。”


    夏鏡想象了一下那時候的杜長聞,以失敗告終:“你不是應該成天泡在圖書館裏才對,怎麽是泡酒吧……”


    這句話讓杜長聞笑出聲來。


    夏鏡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換了問題:“那時候你就和這裏的老板成為朋友了?因為……額……來的次數太多?”


    “來得次數的確多,但成為朋友不是因為這個。”


    “嗯?”


    “有一次,他和當時的男朋友吵起來,對方動手的時候,我去替他打了一架。”


    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大,以至於夏鏡隻能呆呆的發出一聲:“啊……”


    杜長聞的笑意又迴到了臉上,看著夏鏡的目光,帶著一種“還是個孩子”的微妙神情。夏鏡再這樣的目光下,有點沒來由的心慌,學杜長聞把最後一口酒喝完,他忍不住問能不能再調一杯。


    杜長聞猶豫片刻,才說“那你少喝一點”,還是起身去調了第二輪酒。


    夏鏡坐在位置上等待,這期間他才發現另一桌情侶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杜長聞很快迴來,給他調了另一種色澤鮮豔的酒,自己卻還是剛才那一種。


    酒吧裏空蕩蕩的,好在空調帶來的溫暖氣息籠罩了他們,夏鏡並不覺得冷,反而覺得熱。這樣的情形下,話語像是泉眼裏湧出的水流一般,是無止境的,到後來夏鏡也不知道換了多少個話題,總之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了。


    “這間酒吧一直叫這個名字?”夏鏡問。


    “嗯,老板喜歡凱魯亞克。”


    夏鏡迴想剛才見到的男人,不禁點頭認同:“他看上去是很有那種氣質。”


    杜長聞饒有興趣地問:“什麽氣質?”


    “就是,很反叛……”夏鏡不好過多議論,說完這句就不再評價,“所以我一直覺得,你和他成為朋友,看上去……”他沒好意思說“不太搭”,想了想改口道:“很奇妙。”


    杜長聞隻是看著他,沒說話。


    夏鏡雙手放在桌上,握著酒杯,像一個好學生似的,又有了話說:“我沒看過這本書,隻看到電影。你一點也不像會喜歡垮掉的一代的人。‘真正的人都是瘋瘋癲癲的’,你會認同這種觀點嗎?你永遠都很冷靜。”


    “我在你眼中是這樣的?”


    夏鏡看著杜長聞笑起來:“不知道,我看不明白。”


    “那是因為你醉了。”


    凝視著夏鏡眼中的笑意,杜長聞忽然說:“很晚了,我們走吧。”


    夏鏡愣了愣,說:“好,我是有點醉了。”


    第12章


    夏鏡站起來才發現自己走路有點飄,出門的時候一腳沒踏實,搖晃了一下,杜長聞及時扶他一把,頗有點無奈地說:“不該讓你喝第二杯。”


    夏鏡聽了這話又是笑。


    往前走的時候,他還記得要下台階,低下頭卻發現夜色裏很難看得清,於是保持著垂頭的動作,不知如何是好了,裹著羽絨服站成一隻靜止的企鵝。


    杜長聞隻好又伸手扶著他的手臂。


    羽絨服讓手臂上的力量沒了形狀,隻感到模糊的禁錮,但杜長聞半扶半握,的確在他踏空一級台階時救了他,可見力道是不小的。


    夏鏡腦子裏冒出“把臂同遊”四個字,好在理智尚存,沒有說出口。


    下完台階,杜長聞立刻鬆開手。


    或許是之前聊得太多,兩個人並肩走在夜色裏,一時都沒有開口。隻聽得大海不知疲倦地起伏著,流波送月,潮水帶星,在身邊的人和腳下的路之外,是神秘莫測的另一片世界。


    海風很冷,但並不強烈,徐徐吹在臉上,酒意似乎消散了些許。


    夏鏡時不時偏過頭,看杜長聞一眼。他早就發現杜長聞眼尾的線條很明顯,這樣的眼睛笑起來很動人,但麵無表情時,總是呈現出一種略顯冷漠的神態。如今從側麵看過去,更顯出一點鬱鬱的模樣。夏鏡心想,或許是模糊的路燈帶來了錯覺,分明剛才才愉快地交談了那麽久。


    “怎麽了?”杜長聞忽然問。


    被抓包後夏鏡也不敢說實話,想了想說:“我其實挺好奇的,嗯,你在學校裏念書的時候,一定成績很好吧?”


    杜長聞淡淡地反問:“為什麽這麽想?”


    夏鏡隱瞞了從徐磊那裏聽來的話,說:“雖然我隻來了不久,也能看出你很厲害啊,學霸一定從小養成的。所以你會泡酒吧,我就挺驚訝。”


    “兩碼事,並不衝突。”


    “這就更厲害了。”夏鏡笑了笑:“一心兩用也是很厲害的能力。”


    聊過這麽幾句後,杜長聞臉上那種微妙的鬱鬱神情已經消失了,聽罷夏鏡這句,他勾了勾嘴角:“這樣算的話,其實不止一心兩用。”


    “哦?”夏鏡這晚一直保持著旺盛的好奇:“還做什麽了?”


    “還做過編劇。”


    夏鏡驚訝地張了嘴,無言了片刻才接上話:“真沒想到……”


    杜長聞很淡定地迴答:“年輕的時候多試一試不同的路,才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那你試過編劇這條路,感覺怎麽樣?”


    “不怎麽樣,這不是一個適合創作的時代。”杜長聞的語氣依舊是淡淡的,像是談論別人的事情:“對市場需求有一些了解之後,就明白追求藝術和生產商品是兩迴事。這當然是一種孤高的論調,總之我很快放棄了這條路,因為人得現實地活著,而對我來說,做科研反而更簡單些。”


    夏鏡無聲地笑起來,笑了許久也停不下來。


    杜長聞任憑他笑,也不說話了。


    後來還是夏鏡再次開了口:“除了編劇,你還試過別的嗎?”


    杜長聞沒有迴答這個問題,反而也學他笑起來:“我已經說了太多過去的事,這是年長者的通病。你應該多談論自己。”


    “我?”夏鏡輕聲道:“我沒什麽值得談論的。”


    說完,他覺得這話像是一種敷衍的拒絕態度,於是又誠懇地補充了一句:“無論從什麽角度看,我都太普通了。”


    杜長聞問:“為什麽?”語氣像是在組會上提問。


    夏鏡讓他問得沉默了許久,杜長聞也沒有催他。


    走出一段距離,夏鏡才說:“我不是天生聰穎的人,從小到大,除了念書,也沒有做別的事情,可念書到現在,連未來會做什麽工作也說不準……”


    說到最後,還是帶了點並不彰顯的迷惑。


    “你這樣的年紀,做什麽都還有機會,不要太著急。”


    “可是我不知道想做什麽。”夏鏡頓了頓,有點臉熱:“有時候我很羨慕那種,對生活有強烈的熱情,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活的人。”


    “看來你才是喜歡凱魯亞克的人。”


    杜長聞語氣裏的調侃讓夏鏡恢複了輕鬆,他不無自嘲地接了話:“我喜歡的藝術家有很多,不過他們好像隻增添了我的煩惱,並不能指導我的生活。”


    “因為現實和文學終究是不一樣的。”杜長聞說:“淺薄的悲和愛能夠長存,偉大的悲和愛隻能毀於自身的豐盈。人活得普通一點沒什麽不好。”


    夏鏡“嗯”了一聲,模糊記得這是某本書裏的話,但一時想不起來了。


    而當夏鏡打算說些什麽再次打破沉默的時候,杜長聞停下腳步:“到了。”


    夏鏡一抬頭,訝然發現兩人站在夏鏡十分熟悉的路燈下,燈光勉強照亮了大門上灰撲撲的“海濱宿舍”四個大字。而儷大在來時的路上,已經走過了。他這一路隻顧著往前走,完全沒意識到走了多遠,杜長聞也沒提醒,陪著他一路走了迴來。


    “啊,我沒注意。”


    杜長聞看出他那點不好意思,打斷他道:“你要是半路丟了,我還得負責。”


    夏鏡還想說什麽,杜長聞已經又開了口:“好了,進去吧。”說完他站在原地,似乎要等夏鏡進去才走。


    夏鏡隻好往裏走,走出幾步又忽然迴頭:“杜老師——”


    盡管這一晚上他們都避開了某個話題,他還是說:“新年快樂。”


    杜長聞站在路燈下,輕微地點了下頭:“新年快樂。”


    夏鏡迴到宿舍,洗漱完畢後,時間已經快到淩晨十二點。


    陽台之外是濃鬱的夜,零星散落著淡星。隔著門窗看了一會兒,夏鏡收到周小美發來的信息,大概是年三十沒有得到夏鏡的服軟,周小美終於耐心告罄,告訴夏鏡她很失望雲雲,並且聲稱再這樣下去,這個家就沒有夏鏡的位置。


    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夏鏡對一切的反應都遲緩起來,無論是痛苦還是愉快,悲哀還是慶幸,都來得並不尖銳激烈,像是隔了層什麽,甚至統一地都籠罩這一層輕快的麵紗。


    他對著手機想了想,才理解了周小美的意思。


    遠處的天幕忽然炸開一簇煙花。


    夏鏡聽見動靜,繼續看向遠方的天空。不同顏色的光束飛奔向黑夜,各自挑選某個命定的瞬間,爆發崩裂出絢麗燦爛的圖案,又在下一秒湮滅無聲。


    不知道杜長聞到家沒有,他想。


    這個念頭之後,困意就卷了上來,他不再思考別的問題,轉身迴屋睡覺。


    這天過後,夏鏡又恢複了前幾日的作息,很快,下學年就開始了。


    開學前一天晚上,魏澤推著行李箱踩著點迴到宿舍。一進宿舍就開始抱怨這學期課多,不僅課多,還要準備畢設開題,不僅要開題,還要開始找實習。


    “真是九九八十一難啊,阿彌陀佛。”


    魏澤在攤開一地的行李箱中扒拉著東西,不知道從哪件開始收拾,然而這也止不住他的嘴,伸手撥了撥垂到額前的頭發,又自言自語:“哎,得趕快剪個頭發。”


    夏鏡原本在看文獻,又不忍心讓他一個人唱獨角戲,就時不時迴幾句話。


    魏澤與頭發搏鬥無果,蹲在行李箱前歎了口氣,幹脆一屁股坐下:“哎,夏鏡,聽說你們老徐又有了一個新課題?”


    夏鏡無奈地迴答:“不知道啊,你比我消息還靈通些。”


    魏澤讓他說得有點尷尬,因為這個消息顯然是來自白宇。不過他還是繼續說道:“剛啟動的課題吧,還沒人做。這學期不是得開題了嗎,你要不要去問問你們老徐?不過這種新課題,也不知道靠不靠譜。”


    “嗯,多謝。”夏鏡知道他是好心,不過他早打算跟著杜長聞的課題做畢設,也就不大關心這個,隨口答道:“開題還有一段時間,我再看看吧。”


    “嗯。”魏澤沒有多說,轉而問他:“你哪天返校的?”


    夏鏡猶豫片刻,說了實話:“我沒走……不方便迴家。”


    魏澤倒是沒多想,隻道:“你一個人在宿舍過年啊,這地方還凍得跟冰窖似的,可憐了,這幾天不好過吧?”


    夏鏡迴答:“挺好的。”


    第13章


    徐磊的新課題,魏澤是隨口一提,夏鏡壓根沒往心裏去,更不用說去問徐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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