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豆丁怯怯地掀簾而出,蹭擠到她身邊來,軟軟小嫩手悄悄摸著她的臉龐,鄧箴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己淚流滿麵了。


    ——如果細兒堅持不走,她帶著弟弟們離開蕎村真的是對的嗎?


    ——缺了妹妹,他們這個家還算是家嗎?


    鄧箴閉上了眼,胸口絞擰痛楚難當,心仿佛像是落入蛛網的蟲子,越掙紮越禁錮越無法唿息……


    「小姊姊不跟我們去嗎?」


    「小姊姊壞!」鄧拾含著大栂指,口水流得前襟都是,小臉上的神情卻非常嚴肅。「不乖。」


    「甘兒,拾兒,」她抹去了淚水,艱難地開口,「你們……想離開蕎村嗎?」


    鄧甘毫不猶豫地道:「我要跟大姊姊在一起!」


    「小姊姊壞,拾兒不要跟小姊姊好了。」鄧拾嘟囔。


    鄧箴內心強烈交戰掙紮,理智上明知蕎村於他們姊弟而言己不是個善地,可是要她眼睜睜看著莽撞的細兒獨自留下來——罷了,細兒永遠不會甘心走自己為她安排好的路,既然如此,倒不如就此成全了她。


    鄧箴澀澀笑了,悵然地揚起細長的驢鞭,驅趕著大驢拉著車子緩緩離開。


    在烈日下,亮晃晃的金光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也模糊了身後老舊的家……


    不能再想,自己該走不該走,前方的這條路究竟是對是錯?


    更不敢再想,此刻遠在京城侯府中的那人……


    鎮遠侯府中氣氛低迷而悲傷。


    自默青衣那日於宮中病發後,昏迷至今猶未醒來,氣息一日比一日弱,胸口卻似有異物般地起伏掙動,眾人明知是那蠱,卻苦無良方可對付這個禍根。


    皇帝心急如焚地親自過府關心,把所有太醫院的太醫全帶來了,卻在得知太醫們也束手無策之後,又是一場龍顏震怒。


    「不要跟朕說臣等無能、臣等罪該萬死,」皇帝氣勢駭人,眼眶發紅,殺氣騰騰地咆哮,「救不醒朕的愛卿,你們就全部提頭來見!」


    「臣該死……」


    「老臣……老臣……」


    完顏猛,雷敢和計環琅眸光陰鷙鬱鬱地守在榻邊,麵色凝重而痛苦。


    饒是貴為公侯,手握重權,卻依然無法挽救兄弟的性命……滿心巨大的憾恨與自責如狂滔怒海,洶湧淹沒了他們三人。


    「阿默,你若敢死,老子馬上去滅了安定伯全家!」雷敢滿臉殺人的衝動,咬牙切齒地低吼。「娘的,都是些什麽玩意兒,一家子全是禍害!」


    這是連昭儀娘娘也給恨上了!


    「阿敢。」完顏猛也是一臉憤怒冰冷,卻是警覺地提醒了他一聲——皇上在此,不要太明顯。


    ……等皇上迴宮了,要弄死誰還不是一句話的工夫?


    計環琅美若玉石的臉龐陰雲密布地像是在盤算什麽,清泠泠的嗓音透著一絲詭譎。「青衣若無事便罷,要是有個什麽,該給他陪葬的一個都不能少。」


    「你們也不用激朕了,今日之事,朕自會替阿衣做主。」皇帝豈會不知這四個親若子侄的家夥的德行,況且他從來就沒打算保安定伯府過,至於李昭儀……既然她那麽愛跪,就到永巷去跪個夠吧!


    「謝皇上。」


    「皇上聖明。」


    「皇上真是好樣兒的!」


    要不是此刻正憂心默青衣的病,皇帝真想踹雷敢屁股一腳——不長進,封侯多久了還這熊樣?


    「唉,」皇帝心情沉重地坐在榻邊,蒼老的大手心疼地摸了摸默青衣蒼白冰冷的額頭,低道:「好孩子,快快度過這一劫,莫叫朕擔心吧,你還有牽掛,還有朕和你的兄弟啊!」


    眾人聞之皆黯然……


    而自始至終守在門外寸步不離的燕奴,深深自疚痛苦的虎眸驀然一亮——牽掛?


    沒錯,主子心中最求而不得,不敢靠近,卻又舍不得放下的牽掛,不就是那個幾次三番陰錯陽差助主子闖過一關又一關的鄧小娘子嗎?


    鄧箴姊弟三人到鎮上和商隊會合之後,便即刻出發往南方而去,雖然大驢及不上馬兒的腿力好,可卻勝在行囊少、車身輕便,所以勉勉強強也能跟上隊伍而不致落後。


    小豆丁們從興奮能坐大車的精力充沛吱吱喳喳,到車隊行了五十裏路後,已經被顛得徹底癱躺在車裏呈大字狀昏睡成一團。


    戴著笠帽的鄧箴趁空掀開簾子看一眼,確定弟弟們都睡著了,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她真怕顛簸太過,甘兒和拾兒會暈嘔不適呢!


    「萬裏長征,這才是剛開始啊……」她低低歎了一口氣。


    等到日漸黃昏的時候,商隊終於及時趕到了落腳的野店,鄧箴一身腰酸背痛,執著韁繩的手都僵硬了,屁股更是被震得一片麻,得花好大的力氣才勉強維持住不從驢車上摔下來。


    「鄧小娘子,這野店不夠住,除了我們東家和管事的房間之外,其他人都得在車上過宿,不過熱水熱湯胡餅什麽的,是管夠的。」商隊的領頭兒彭叔好心地過來招唿了一聲。「你弟弟他們小,還挨得住吧?」


    「謝謝彭叔。」她啞聲道,滿臉感激。「弟弟們也都好,我們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彭叔笑著點點頭,又吩咐了幾句便自忙去了。


    鄧箴掙紮著下了驢車,學著旁的車夫把大驢的韁繩套在野店外頭的粗木樁子上,看著四周聊笑忙碌著的商隊眾人,強忍下心中的惶然不安和忐忑,也趕緊找來清水和草料喂驢兒,而後進野店替鄧甘和鄧拾買了些熱熱的胡餅和一大碗野菜豬骨湯,喚醒弟弟們吃了,自己才隨便吃了幾口餅渾當充饑。


    幸而野店房間雖不夠,可大隊人馬團團駐紮在店外,倒也看來頗安全。


    夜晚的風在山野間刮得越發厲害,鄧箴緊緊裹著棉襖子,爬進了窄小的車廂內,拍撫著鄧甘和鄧拾,好不容易才將他們又哄睡了。


    她輕輕摸著弟弟們的額頭,心下甚是糾結猶豫……遠遠遷徙至他鄉,就真能得到她渴望的安定平靜嗎?


    自爹娘過世後,就是她獨自兒扛起一家之主的責任,不隻是養大弟妹,更該為他們的前程設想得更多,可是有時候她也很害怕,很惶惑。


    鄧箴常常忘了,其實自己也不過是個年僅十六歲的女孩,沒有母家,沒有夫家,沒有人可為倚仗和靠山,更沒有人嗬護……


    不,曾經有個人,身形修長清痩單薄,卻永遠像是最可靠的大山一樣,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他都穩穩地為她扛著,護著。


    「鄧葳,不準再想了!」


    昏暗的車廂內,她緊緊抱著膝,臉龐伏在膝上,無聲的淚水漸漸濡濕了裙裾。


    隔日清晨——


    鄧箴麵色蒼白卻平靜地出了車廂,眼底隱約有著疲憊無眠的暗青,動作卻還是輕巧麻利地打理好了大驢,又去裝了幾囊袋的清水,好備著隨時能出發。


    「鄧小娘子看不出是頭一迴出門哪。」彭叔一路巡視商隊過來,看到鄧箴連韁繩都握在手上了,不禁由衷讚道。


    「多虧有彭叔教我。」她溫和真誠地一笑。


    彭叔笑著正要說話,忽然聽到滾雷般的龐大馬蹄聲由遠至近而來,心下一突。


    莫不是馬賊來襲吧?


    鄧箴猛然轉過頭去,胸口沒來由陣陣發緊,本想喚醒鄧甘和鄧拾躲進野店去,卻在看見最前頭如飛箭般飆射而來的熟悉高大身影時,一呆——燕大人?


    二三十鐵騎恍若龐大烏雲洶洶而至,人人麵上肅穆緊繃,目光觸及一臉愣怔的鄧箴時,皆不約而同露出如釋重負的喜悅來。


    「終於追上您了!」燕奴虎眸含淚,嘶啞地道。


    ——您?


    她神情愕然。「燕大人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燕奴沒有迴答,而是一躍下馬,身後二三十騎同樣轟然膝跪了下來,嚇了鄧箴好大一跳,心驚地後退了一步。


    「別,大人們i夬快請起。」她腦中倏然閃過了一個念頭,臉色瞬間慘白。


    「是、是侯爺嗎?」


    上次也是侯爺發病,燕大人這才前來相請,鄧箴心中有數……可、可為何今次燕大人神情卻是灰敗至此?


    「請您速速隨屬下返京!」燕奴眼睛紅腫,對她磕了一個響頭。


    她腦中嗡嗡然,前所未有的恐懼緊緊掐住了心髒,手腳冰冷顫抖地幾乎撐不住身子,滿心滿腦都是曾經親眼看過的,他清俊臉龐蒼白得透著沉沉死氣,奄奄一息的模樣……


    「我跟你們迴去!」她脫口而出,毫無血色的小臉掠過一抹破釜沉舟的堅決。


    「我弟弟們就勞煩燕大人照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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