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箴在猝不及防間就被鎮遠侯府的人馬親自送迴了蕎村,和她一起迴家的是弟妹和一整車的綾羅綢緞及一匣子金「鄧小娘子,日後自行珍重。」燕奴從頭到尾都皺著濃眉,一張臉難看得不能再難看,可是一想到她畢竟是有大功的,還有自家侯爺的那一腔情思,也隻得硬聲硬氣地擠出這句客氣話來。「鎮遠侯府不是不知恩的人家,往後倘若有事,命人到侯府梢一句話,能幫的,我們自會相幫。」


    鄧箴失魂落魄地e立在馬車前方,仿佛沒聽到燕奴的話,又仿佛聽進去了。良久後,在燕奴都快翻臉走人的當兒,終於低聲開口。


    「請,好好照顧侯爺。」


    燕奴差點一拳砸向身旁無辜的大馬上——不能揍人,隻能槌馬了——娘的!這話還需要她在這兒假模假樣的假關心嗎?


    她自己都幹什麽去了?


    成日隻顧著張羅吃食投喂主子,最該喂進主子嘴裏的明明是她自己,偏偏又也不知到底是誰不開竅,難不成還真要他狗膽包天的給她和主子下春藥,捆一捆扔上同一張榻嗎?


    不知所謂!


    燕奴掉頭就要走,他怕自己再不走,就會失控地摶起鄧小娘子的襟口一頓臭罵。


    「燕大人——」


    「幹嘛?」燕奴臉色陰沉地迴頭瞪著她,一臉不耐。


    她低聲道:「無功不受祿,還請大人將那些禮匣子帶迴侯府。」


    「你是想害我辦事不力,在侯爺麵前丟大臉嗎?」燕奴危險地眯起眼。


    「不是這個意思。」她無奈地苦笑,心知是自己理虧,所以一點氣也生不起來。


    燕奴惡狠狠地再瞟了她一眼,隨即躍上馬,鐵臂一揚。「走!」


    侯府鐵騎煙塵滾滾而去在旁邊憋忍了許久的鄧甘和鄧拾已經咚咚咚地跑過來撲進她懷裏——「阿姊!」「大姊姊!」


    她緊抱住懷裏這兩個明顯胖了一圈的軟甜小娃兒,蒼白落寞的小臉終於浮現一朵歡喜的笑容。


    「甘兒和拾兒這些日子乖不乖啊?」


    「乖,甘兒最乖!」鄧甘一挺小胸膛。


    「拾兒吃飽了。」鄧拾摸摸自己的小肚子,紅潤粉撲撲的小圓臉格格笑了,「飽飽的。」


    她眼眶一紅,想起弟妹在別院備受照拂,可她自己卻為了心中那不能見人的心思……那般待他。


    鄧箴心中亂紛紛,一霎覺得這樣也好,自己確實不該再與他有任何幹係,可一霎又覺自己恩將仇報,明明知道他病體艱難,居然還這個時候離開侯府?


    「大姊姊,你未免也太不爭氣了。」鄧細酸溜溜中帶著一抹尖刻的嗓音劃破了她恍惚怔忡的思緒。


    「細兒,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她神智恢複清明,秀眉微蹙。


    「若不是大姊姊本事不夠,我們又何至於被掃地出門?」


    鄧細在別院中好吃好喝,備受關照,今日卻被匆匆送出別院迴到家門前,見著熟悉老舊的屋舍,想著日後還得過著缺衣少食的苦日子,又教她如何不酸苦惱怒?


    「這裏才是我們的家。」鄧箴臉色一沉,嗓音粗啞而嚴肅地道:「侯府不欠我們什麽……細兒,我也不欠你的。」


    鄧細一窒,神情不知是羞是惱是愧,半晌後,哼了一聲拂袖迴屋。


    「小姊姊好愛生氣。」鄧甘黑溜溜的眼兒看著鄧細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嘟囔告狀。


    「哼!哼哼!」另一個小豆丁也學著鄧細的模樣,小圓臉煞有介事地瞪大眼,仰起小鼻頭,拿鼻孔示人。「哼哼哼哼!」


    饒是心緒紊亂如麻,鄧箴還是被弟弟們逗笑了。


    隻是兩個還不到她腰間的小弟弟,卻比細兒那個年將十五的姊姊還要懂事多多。她摸摸弟弟們的小腦袋,低聲喟歎,眉宇又複鬱悶難當。


    罷了,眼下該煩惱的還不是細兒的性情頑劣,而是經過當日一場混亂後,就算村民們因著侯府威勢,不敢輕易再尋他們姊弟的麻煩,可是往後姊弟四人於這蕎村中更是人人敬而遠之的異類了。


    她不能讓弟弟們在這充滿防備與敵意的地方長大,況且陳家的事一鬧,這方圓百裏內,還有哪家兒郎願娶細兒?


    鄧箴環顧著這居住了十六年的家,滿眼悵然……


    安置妥了弟弟們,鄧箴撚滅了油燈,關上了房門,明明累得狠了,她卻一絲睡意也無。


    隱隱月光灑落,她悄然出了屋,抱膝坐在後院的大石頭上,望著滿天繁星發起呆來。


    心底翻江倒海,卻渾渾沌沌成了一塌胡塗……


    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可又好似她的心已然走過了一整個春夏秋冬,嚐盡了苦澀酸甜,最後依然花落成泥。


    有太多的事等著她做,明日一早將荒蕪的菜園打理好,之前臨走前匆忙收進地窖裏的大白菜是無暇醃成醬菜了,不過還是可以刨絲抄水揉製粗鹽,兩三日曬幹,帶在路上,餓了夾胡餅吃。


    還有這屋這田,得尋空賣了,以後到了南方也不知是什麽樣的景況,多攢點錢在身上總是安心些。


    她還得到鎮上打聽可有往南方的商隊能讓他們一家跟車,雖說如今天下清平安泰,可弟弟們小,她和細兒又是女子,看在歹人眼裏就是小菜一碟兒,吞了都不擔心磕牙的。


    「唉。」她越想越頭疼,喃喃道:「我真的應該這麽做嗎?」


    遷徙是大事,路上風塵仆仆三餐露宿,就算她己盤算好了買輛驢車跟著商隊走,弟妹也好歇息,可萬一路上他們受不了顛簸之苦,有個什麽頭疼腦熱的,又該如何是好?


    她苦惱地揉著突突抽痛的鬢角,隻覺前途茫茫,兩頭看不到岸。


    鄧箴渾然不知在身後的屋簷上,有個修長清痩的身影裹著玄狐裘衣,靜靜盤坐著,默默地望著她的背影。


    默青衣玉頸環著柔軟發亮的玄狐領子,明明該是溫暖至極的,可他始終覺得心空蕩蕩,涼得隱隱生慌。


    唯有看著她,他才覺得自己不再是一縷孤零零的遊魂,仿佛隻要伸手觸碰,就能握住了她帶來的,有著滿滿人間煙火的溫暖氣息……


    可阿箴,我永遠不能走近你。


    「你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他低喃。


    燕奴最近心事重重,執行任務砍起人腦袋時都不覺得痛快了。


    眼看自鄧小娘子離府之後,侯爺依然日日處置公務,日日慣常地服苦藥湯子,偶爾彈琴,和文先生弈棋……


    但是燕奴還是發覺,侯爺不會笑了。


    不,雖然麵上還是笑容溫雅清淺,可那笑意從未達到眼裏過,總是那麽笑著笑著,人就出了神,目光會不自禁落在門口遠處,好似在等著什麽人來。


    燕奴心都要碎了。


    要早知道那鄧小娘子是這樣的大禍害,他當初在化與樓上就應該一隻暗器滅了她——「有事?」


    「嗯,真想讓她有事!」燕奴咬牙切齒,隨即被默青衣疑惑而銳利的眸光盯得心虛了一下。「咳,侯爺有何示下?」


    默青衣清眉略整,「你不是前來票事?」


    「啊,是,是有要事前來稟報侯爺。」燕奴吞了口口水,暗罵自己的閃神粗心,神情忙肅穆端正道:「龍駕迴宮了,皇上有旨,召您清華殿議事。」


    吳王謀逆一事,還有貴胄士族官員參與進去的名單內情詳細,他早已在事變隔日一早,便命飛隼送到皇上手中。


    想來,在龍駕迴鑾的這一路上,皇上心裏已有決斷了。


    安定伯府……


    他胸口隱痛,神情卻波紋不興。


    當初藉由陳良的彈劾,讓安定伯府欺男霸女的惡行揭露於龍案前,惹得龍顏大怒,將一等安定伯府降為三等,另罰俸一年,子弟責十杖,就連看來最安分的安定伯世子也被停職待查七日方迴職,警告之意大過懲戒,能摘出來的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可對李羿……他已經沒有耐性了。


    「本侯馬上進宮。」默青衣默默起身,換過侯爺爵服金冠便坐入轎中,穩穩地入宮去了。


    雖然身為皇上信臣,他早已蒙金口特諭,入宮後可不下轎不下馬,可默青衣依然在轎子進了九陽門後,堅持下轎緩步走向清華殿。


    燕奴忠心耿耿地隨扈在身後,卻在清華殿前的金階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李昭儀脫簪請罪地跪在金階上,風華猶存的美麗臉龐素淨無顏色,眼底隱約可見夜不能寐的暗影,在聽到身旁隱約有動靜時,猛地抬頭,美眸霎時綻放了希望和祈求的光芒來。


    「青兒?」


    默青衣凝視著這個向來溫柔親切的大姨母,眸中神色複雜,「娘娘,您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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