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愫依稀記得自己昏迷前熟悉的聲音,微微一動便看到了埋在她床邊的人。

    容玦雙目微闔,柔順的頭發扣在而後,五官很出色,拚湊在一起更是出色,而如今眼下有著微微的青紫,下巴上也滿是細密的胡茬。

    葉愫歪了頭,覺得有趣,伸手想去扶他胡子,卻不想扯動了傷口,頓時疼的撕牙咧嘴。

    “阿愫你醒了?”

    伸出的手被溫熱的掌心覆蓋住,那原本闔著的雙眼睜了開來,卻依舊無光,葉愫有些心疼,也有些可惜,此時卻輕聲應了,“王爺為何在這?”

    容玦動作很輕,輕到怕自己如此力道都能將對方給碰壞了,“阿愫在這裏,我自然在這裏。”

    她的手被包裹成了粽子,伸到自己麵前卻忽然笑出了聲。

    容玦的心依舊提在半空,聽到這聲笑才覺得,那可怕的日子已經離去了兩日,“阿愫笑什麽?”

    “隻是覺得我這手好笑罷了。”電視劇果真就隻是電視劇,若她沒記錯,紫薇的手可沒跟自己一樣包成這模樣,想來,許是容嬤嬤手下留情了?

    容玦起身,確認葉愫此刻身體狀況不錯,“來人,將早膳送進來。”

    疏桐一直都守在門口,她本想進去,可容親王守著,她便隻能出來,眼下聽到這話,當下拿著托盤進去了,看到葉愫,不自覺的哽咽,“小姐……”

    葉愫無力的笑笑,“疏桐你怎麽這麽慢,我都餓了。”

    一聽這話,疏桐忙不迭的將粥碗和藥碗一手一個端到了葉愫麵前,可待想起來不知先吃哪一個時,葉愫卻笑出了聲,“傻疏桐,先喝粥,再吃藥。”

    “恩恩對,小姐說的對。”正要拿湯匙,疏桐手中的粥碗被人奪走。

    容玦拿過碗邊的湯勺,輕輕吹了吹,“阿愫。”

    葉愫眨巴眨巴眼睛,將腦袋湊過去。

    這人明明看不見,怎麽做起這些事情來倒像長著天眼一般?

    葉愫一邊吃,一邊神遊,一個不小心粥從嘴邊溜走,奈何自己爪子也不得勁兒,正要叫疏桐,微軟的指腹扣上自自己的嘴角。

    “怎麽跟個孩子似的。”

    葉愫看著他一動不動,許久才拿起粽子手在容玦麵前晃了晃。

    “作何?”

    容玦笑,他是看不見,但是不代表他感覺不到她的動作。

    隻要是她,沒有眼睛又如何,他依舊可以尋到她。

    葉愫搖了搖頭,想到自己昏迷前的事情,便停了口,“王爺,府尹——”

    聽到那兩個字,容玦便冷了臉,“阿愫盡管放心,此事交給我。”

    “不,這事兒,我想自己查,不過我確實需要王爺的幫助。”明明是她自己的事情,又何必把容玦牽扯進來?

    容玦凡事依她,自然點頭,“不過你得答應我,待身體好利索了才能夠處理此事。”

    原先府尹便想早日了解這事兒,可他迴來了,就算拖上個一年半載也無妨。

    有他在,誰敢對她動手?

    葉愫點頭,身上布滿的傷痕產生密密麻麻的痛,可她不敢出聲,也無法做任何反應。

    她記得師兄說過,沒了眼睛,其餘的感官能力會增強,她不想要他再擔心了。

    “對了王爺,娟嬤嬤說你有事,可處理好了?”

    將空碗遞給疏桐,容玦嘴角上揚,“嗯。”

    葉愫滿臉狐疑,怎麽可能她這廂出事,他那邊就處理完迴來了?

    知道容玦在葉愫床前守了整整兩天兩夜顆粒無進,朝陽差一點咬碎一口銀牙。

    那葉愫是個什麽東西,竟然能夠讓玦哥哥做到這個地步?

    他可是堂堂容親王,是皇上的親弟弟,是手握重拳的親王,為了一個女人,居然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一聽說葉愫醒了,朝陽便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

    “葉愫這是醒了?”

    葉愫假笑,她眼睛都睜得老大,總不可能是詐屍吧?

    朝陽見無人理會自己,覺得很不自在,往前走了幾步,關心道,“葉愫你怎麽樣了?玦哥哥可是為了你兩日都沒有歇息了,你好大的麵子,讓玦哥哥一直照顧你。”

    聽了朝陽的話,葉愫有絲擔心,“王爺不如先去休息吧,疏桐會照顧好我的。”

    容玦神色淡淡的,替她掖好被角,又確保她半起的姿勢不會碰到身上的傷口才道,“不勞朝陽你費心了,照著本王與阿愫的關係,本王替她做這些是應該的。”

    朝陽暗自握緊了雙拳,許久不肯放開,冷笑一聲,“玦哥哥,雖說你已經跟皇兄提過了,可皇兄還沒答應的,這葉愫住在你府裏是名不正言不順,尋常人家的女子,早該羞憤的上吊自盡了。”

    葉愫歪著腦袋,“郡主也說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可我不是呢,我是被衡親王從衡親王府趕出來的下堂婦,早就沒麵子了,這臉皮厚的猶如城牆,沒那麽容易羞憤的。”

    就知道她要說這一茬,葉愫自己來還不行麽。

    說來說去不就還是她和容岩那一點破事兒。

    朝陽郡主是生怕這裏有哪個人不知道是嗎?

    容玦伸手撫上她的臉,讚同的點了點頭,“確實挺厚的。”

    沒被朝陽的話給羞憤死,倒是被他的動作給羞紅了臉,葉愫清了清嗓子,“王爺,葉愫是良家婦女,你可別動手動腳的,不然我又該被浸豬籠了。”

    容玦哪裏聽不出她這話是在自嘲,配合的歎了口氣,“那本王是不是應該先將京都城內所有的豬籠給處理掉?”

    葉愫認真的思考了起來,搖頭,“可能不行,雖說這豬籠比較大吧,可是我挺瘦小的,也許什麽雞籠鴨籠也不是能用。”

    容玦忍住笑意,“那看來這是個大工程,若是要進行,還得一段時間。”

    站在一旁的朝陽雙眼漸漸盈滿憤恨,在她的記憶裏,容玦待誰都是彬彬有禮溫潤如玉,什麽時候說過如此出格而且市井流的話,而現在,與那葉愫一唱一和倒是分外刺眼。

    葉愫見刺激人刺激的多了,吐了吐舌頭正打算收斂,容玦卻忽而俯身準確無誤的吻在了她的額頭,“阿愫,切莫再讓我擔憂了。”

    葉愫這下子是真的呆了,他的動作輕柔,小心翼翼之中更多的是寵溺,而他的話中暗藏的擔心,更是實實在在的。

    待人離開,她猛地朝朝陽的位置看去,早就沒了人影。

    “王王王王爺……”

    “阿愫這是怎麽了?”容玦笑了笑,聽著對方不似先前篤定的聲音,一顆心,到底慢慢沉了下來。

    葉愫叫了他,卻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沉默兩分,他倒是問了,“你在打算搬走?”

    嗯?“王爺怎麽知道的?”

    “看來是真的,”容玦吐出一口氣,“阿愫,在這裏不好嗎?”

    葉愫癟了癟嘴,也不是不好,這裏什麽都挺好的,娟嬤嬤指派的丫鬟很好,住的也很好,她也去問過葉府別的人,王府的人都待他們很好,可這裏到底,不是她的家呀。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想法,一抹難過在容玦的眼中一閃而過,快的讓葉愫以為自己眼花了,待她再仔細看去,哪裏還有那樣的情緒。

    “阿愫,關於這件事,我勸你還是早日死了這條心吧。”

    啥啥啥?

    葉愫不停的眨了眨眼,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容玦咧嘴,“有本王在的一天,你便是容親王府的人,在外若是有誰願意將宅子賣給你,想來是不惜得罪於我,阿愫倒是可以問問,京都城是否有人有如此大的膽子。”

    葉愫瞪大雙眼,兩手粽子不停的顫顫指著容玦,“王爺!你無賴!無理取鬧!無恥!過分!”

    容玦挑了挑眉,這些詞倒是新鮮,二十幾年,也從未有人敢把這些詞放在自己的身上,看來自家阿愫,果真是不一樣的。

    “好了阿愫,你該喝藥了。”

    要不說疏桐識趣呢,粥碗是交給容玦了,也沒傻呆呆的站在一邊能葉愫喝完粥再吃藥。

    太醫開的藥有安眠的成分,葉愫喝完沒多久便困了。

    容玦扶她睡下,出房門的瞬間,冷了臉。

    “兆韓,可問清楚了?”

    容岩的聲音放的很低,兆韓看了看屋內,知道主子是不想離葉小姐太遠,卻又不得不出來才如此,“王爺猜的不錯,原先那府尹不過聽了杜嫣然與葉賀家丁的片麵之詞,本想著先收押,隨後再調查,先給百姓們吃顆定心丸,可隨後不知,府尹竟是當天夜裏便想把此案給結了。”

    容岩皺緊了眉,“你沒有問出線索麽?”

    兆韓頓了頓,“屬下對他用了刑,可似乎對於這一點,府尹大人異常執著。”

    他說完,又想到了些什麽,“王爺,府尹畢竟也是朝廷命官,如此到了王府,皇上那邊——”

    朝廷命官,好一個朝廷命官!

    “將此事修書給皇上,他想保住他的烏紗帽,也得看他有沒有這個能力,至於他身後的人,”容玦垂眸,不敢告訴他,說明府尹在怕,在他手裏也許還有條活命,可若被那人知道了,隻有死路一條,“你盡管去做,本王不允許有任何的欺瞞。”

    他若護不住她一時,又如何能夠護得住她一世?

    兆韓領命去了。

    事實上葉愫睡了沒多久便醒了,她身體的抗藥性不低,也可能是那不知春的毒性相克,她醒時隻能看到門口兩人身形晃動,對方聲音很輕,所以她隻好閉上眼睛,將所有的思緒匯集在聽力上,拚湊了那些信息。

    她也曾懷疑過,府尹知道她背後有容親王,可絲毫沒有迴旋餘地,隻能說明那個人也許地位更高。

    可在這京都城,比容親王地位還高,且要了她的命的人,沒幾個。

    葉愫猜到了,她想,容玦肯定也猜到了。

    隻是,他該如何處理?

    時過三天,葉愫身上的傷漸漸愈合,隻要不做劇烈的動作皆不會有事,可當她想要調查真相的時候,卻被告知了戲劇性的一事。

    “王爺說什麽?”

    葉愫不是沒有聽清楚,就是因為聽得太清楚了所以才想再問一遍。

    容玦眼中也有著懷疑,可將全部事情聯係在一起,就如同府尹對葉愫的猜測一般,邏輯毫無問題,差別就在於,葉愫不會因為如此小事去對葉琴出手,而對方卻有充足的理由。

    “殺葉琴與葉賀之人,今日早上去了官府自首,是住在距離葉府旁邊不遠的屠夫。”

    秀眉緊皺,葉愫問,“他是怎麽說的?”

    “他說他與葉琴有染,可葉琴卻又與葉賀勾搭上,所以他怒上心頭將人給砍了,隨著葉琴的屍首被挖出來,他害怕了,可也抵不過對葉賀的恨意,所以決定在自首前將葉賀也給殺了。”

    葉愫小幅度的搖著頭,不對,哪兒哪兒都不對。

    雖然聽起來毫無破綻,更是比她的故事版本更加可靠,可她就是有這種感覺。

    屠夫,倒是符合碎屍的兇手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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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葉賀家她去過,小廝家丁雖然能力不怎麽樣,可也不會讓屠夫神不知鬼不覺的給混進去。

    到底問題出在哪裏。

    容玦按住她的手,“務須再多想,此事便如此了了,我不想你再牽涉其中。”

    葉愫本想反駁,可不知為何,她竟是感覺到了容玦的恐懼。

    他在怕什麽?

    府尹依舊在王府,兆韓的書信已經到了容帝的禦書房,容帝大怒,同意將此人交給容玦處理,自此,兆韓自然再無收斂。

    待府尹哆哆嗦嗦說出那個名字,卻驀然斷了氣。

    容玦收到消息時,隻是平淡的點了點頭。

    隔了多天,朝陽再見容玦,她已消瘦了許多。

    “玦哥哥,這是你第一次主動來看朝陽。”雖然住在容親王府,占了容玦的院子,可她見他的麵屈指可數。

    每次她去找他,要麽出門了,要麽便是在葉愫那兒,無論如何都躲著她。

    越想越委屈,朝陽紅著眼,“玦哥哥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朝陽?若是如此,可以與朝陽直說的。”

    容玦站在窗前,他依稀記得朝陽剛到宮裏時,天真無邪,因著周圍都是陌生的環境,連吃飯都不敢大聲,走路也小小步,看到他會開心的迎上來叫自己哥哥,那麽何時她就變了呢。

    “朝陽,本王將你當妹妹。”

    “可是朝陽不想當玦哥哥的妹妹!”

    妹妹妹妹,她要的從來都不是妹妹,他不是不懂,他是不想懂!

    “葉愫有什麽好?照著市井的話說,她就是個破鞋!朝陽不服氣,朝陽乃是堂堂容國朝陽郡主,更是京都城第一美人,輸給這樣的女人,朝陽不服!”

    她明顯感覺到,自己在說到“破鞋”二字時容玦周身的怒氣,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冷漠。

    “朝陽,”事到如今,他倒是再無半分想給對方臉麵的意思,“本王說過,阿愫是本王的人,若有人有心害她,無論是誰,本王必誅之!”

    誅之!

    朝陽身形不穩急促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次,比上次在禦花園時更甚,她愛了那麽久的人,為了另一個人,竟是想要殺了她?

    嗬,嗬嗬,真是可笑,可笑至極!

    “玦哥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朝陽不知。”

    橫豎那府尹已經死了,她與他的話,又有誰能作證?

    就算玦哥哥知道了又如何,就算,葉愫知道了又如何?

    他們敢動她麽?

    似乎是篤定自己不會有事,朝陽又釋然了,“玦哥哥,你是在威脅朝陽嗎?朝陽不怕,朝陽什麽都沒有做為什麽要怕?不過朝陽倒是想知道,玦哥哥打算怎麽跟葉愫交代?”

    葉愫想要抓到幕後兇手,這是肯定的。

    可這幕後之人是她動不得的,若她一動,必定將自己的命搭上。

    朝陽嘴角微翹,想到這裏更是上揚了弧度,好戲,還真是一出好戲。

    玦哥哥既然這麽護著那葉愫,那會不會讓她送命呢?朝陽很是好奇。

    容玦鮮少有冷靜的時候,他所有的不冷靜,皆是因葉愫而起,聽著朝陽的質問倒是毫無波瀾,無論如何,他會護著她。

    眼下是動不得,可以後……

    “本王已向皇兄修書,今日王府不太平,為了你的安危,還是早些迴宮的好。”

    說完這話,容玦徑直出了門。

    再也沒有迴頭。

    朝陽卸了全身的力氣,看著容玦毫不留戀的背影,自嘲的笑了起來。

    無礙,隻要玦哥哥對自己還有所忌憚,那麽她能做的就還有很多。

    她一輩子就要這一個人,就算不折手段也好,她也一定要將他奪迴來!

    “傷還沒好,為何坐在這裏吹風?”

    肩膀上多了件披風,葉愫迴頭看他,不解,“王爺,為何你總是能夠找到我?”

    容玦坐在她的身邊,替她將披風扯好,“因為是你。”

    葉愫不說話了,反正容親王一直都奇奇怪怪的。

    “那屠夫如何了?”

    容玦沉默兩分,淡淡道,“今日一早畏罪自殺了。”

    “那,”葉愫囁喏著唇,“此事算是了了?”

    她所受的一切,就這麽平淡的過去了麽……

    容玦許久沒有說話,待葉愫不抱他迴答希望時開口,“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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