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魘。

    遍地的血。

    她手裏的qiang早就沒了子彈,不遠處的那些人也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活人,比死人有用。

    跑出葉家前,六師兄把他沾血的玉佩塞進了她的手裏,“阿愫,你六哥是走不出去了,但是你得出去,你是我們葉家的命,哥哥們一定會護著你。”

    將手中的東西攥緊,葉愫想,六師兄到底想錯了,葉家樹立近百年不倒,又不肯隨波逐流,那些人蠢蠢欲動,既然在這個檔口一並齊發,自然是做好了萬全之策。

    要將他們都誅殺。

    大師兄帶著人擋在門口,她親眼看著他身上多了幾十個彈孔,可他卻猶如不覺,按下門上的機關與他們隔絕。

    二師兄,哦對二師兄,二師兄最怕疼了,可那些人抓了他,用手術刀一刀一刀的往他身上割,他說了什麽?他說——

    “小五小六,帶阿愫走,快走!”

    她的哥哥們,到死都隻記得要她好好的。

    可惜,她沒能守護好六師兄的東西,也沒能活著。

    一夜,葉家被滅門。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疏桐不停的晃著床上之人,心急如焚,小姐這是做噩夢了吧?滿頭的汗,而且還在不住的說著胡話。

    “阿愫怎麽了?”

    門口的人一向穩重,可五個字,疏桐竟是聽出了一分顫抖,“王爺,小姐似乎是被夢境困住了,疏桐剛剛摸了摸她的額頭,燙的嚇人。”

    “疏桐,去請大夫。”

    “是!”

    容玦步子有些雜亂,一個不小心撞在了桌子上,待穩住心弦,才朝著床邊走去,手臂自葉愫的脖頸穿過,將人小心翼翼得扶了起來,按在自己的肩膀,“阿愫,阿愫醒醒。”

    不過瞬間,他的肩膀濕潤。

    容玦一時心亂如麻,身旁的人,怎麽就能連哭都是無聲的?

    她將玉佩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隨意將裙子最下擺扯了下來,扯成條裹在自己的手上,既然對方成心給她送人頭,那她也不好拒絕不是?

    在人謹慎靠近時,早就先發製人,手刀劈在後頸絲毫不留情,將人壓製雙手按住頭頂下巴,不過哢擦一聲便能斷了那人的命。

    誰說葉家的人都是好欺負的?

    這麽多年的培養,豈是無用功?

    可她再快,雙拳也難敵四手。

    看著自己的血流了滿地,大動脈那急速流動的液體,漸漸的從自己的身體剝離。

    葉愫,對不起葉家。

    溫熱的手帕覆上她的額頭,容玦低聲喚著,“阿愫,你睜開眼睛看看,這裏一切都很好,不要困在夢中。”

    困?

    她是困在夢中麽?

    可那不是夢啊……

    那人的動作小心又溫和,將她的汗輕輕擦去,隨後她隻感覺綿軟的觸感停留在自己的額間,她聽到他說:“阿愫,該醒了。”

    吃力的睜開眼睛,葉愫有一絲恍惚。

    “王爺,你怎麽在這兒?”她靠在對方身上不說,抬頭看了眼對方的衣襟,濕的,急忙不好意思的想起身。

    容玦把她按下,“疏桐說你病了,你現在感覺可還好?”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毒發時。

    葉愫想了想,時日過去良多,若真要毒發,想來也差不多時間了。

    “王爺,你不是還在生氣呢麽?”思考兩分,葉愫腦中突然蹦出這個疑問。

    容玦麵不改色,“改日再生,你在生病。”

    這……還能改日的?

    疏桐請的大夫到了,大夫正要把脈,容玦擋在二人中間,“大夫不如懸絲診脈吧。”

    大夫與疏桐麵麵相覷,王爺這是想要測試她請的大夫醫術如何嗎?

    他進的是容親王府,這男子更是符合王爺的特征,如此,徐方自然也不敢反駁,“還請疏桐姑娘給小姐係上。”

    容玦拒絕,“不用了,本王來。”

    疏桐拿著絲線,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隻好求助的看著自家小姐。

    這王爺怎的突然變得如此霸道了?嚇死她了。

    葉愫麵露無奈,她又不是什麽保守的人,況且不就是把個脈麽,可當著她親愛的房東王爺跟前,不敢這麽說,隻好對著疏桐點了點頭。

    雖說容玦看不見,可他的手法卻是極其熟練,“好了。”

    絲線懸住她的手腕,徐方指腹搭在線上,許久,才摸著自己胡須道,“小姐脈象平穩,倒不像是有疾,若有高燒,難免是著涼惹了風寒,老夫這廂開上兩副藥,喝了便好。”

    聽聞此言,容玦似是想起昨日問她,“那時你可說不冷。”

    葉愫極其無辜,是不冷啊。

    不知春的毒性明安早就告訴她了,若非真的神醫,又怎麽能通過區區絲線就能診斷出來,可偏生這大夫還拿了風寒的幌子。

    她真的沒著涼!

    又細細的問過大夫一些事情,容玦將葉愫安頓好,吩咐娟娘帶了幾個丫鬟過來。

    “不用不用!”

    葉愫仰著腦袋就要拒絕,被容玦按下,“阿愫以為疏桐與五花嬸二人可照顧的來你?切莫給她們多增麻煩。”

    葉愫癟嘴,她又不是麻煩精,可省事了。

    娟娘將丫鬟安排妥當,見著容玦沒半分要離開的意思,幹咳兩聲,“老奴有事想與王爺商量。”

    待關了門,娟娘才重重的歎了口氣,“王爺,那邊可拖了許久了,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王爺切莫讓其流失。”

    “兆韓不是已經去了?他行事不順利?”

    “畢竟對方要求的是與王爺您麵談,區區一個兆韓,想來他們覺得誠意不夠。”娟娘年紀大了,本不應該再管這些事,可這些日子眼見著王爺絲毫不著急,她倒是開始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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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玦沉默許久,“她來了,未曾多日,若本王此刻走,後果難想。”

    好不容易等到她,絕無可能如此輕易的離開。

    “葉小姐確實是個不錯的姑娘,但老奴還是請王爺為大事著想,且這事兒成了,對姑娘也無不沒有好處,王爺根基越穩,姑娘便更安全。”

    娟娘說的,著實有理。

    “本王知道了。”

    葉愫的高燒不過持續了一整夜,待第二天便覺得神清氣爽。

    正要出門,娟娘帶著人來了,“小姐醒了?”

    “嬤嬤怎得來了?”葉愫點頭,從床上走了下來,“不過小事,務須勞煩嬤嬤。”

    娟娘對著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丫鬟將吃食與洗漱水都擺放齊全,“王爺出了遠門,怕那些丫鬟們伺候的小姐不好,所以特意讓老奴過來伺候。”

    葉愫抬頭,“王爺出門了?”

    明明昨天還在的……

    難道這就是他再生氣的方式?

    葉愫無從得知。

    畢竟人都走了。

    “今日一早走的,走之前還讓老奴給小姐帶個口信兒,”娟娘笑了笑,“王爺說,就讓小姐當自己府邸便好,早住晚住都一樣兒的。”

    葉愫突地紅了臉,什麽早晚,容玦這個湊不要臉兒的。

    待她吃完,娟娘正要命人去收拾,門口一丫鬟匆忙前來,“娟嬤嬤,朝陽郡主來了。”

    娟娘眼皮一跳,“朝陽郡主?”

    前天兒葉愫才給對方吃了個子彈,這她才好利索一天,怎麽又來了?

    娟娘想了想,對著葉愫道,“小姐這院子王爺是特意命工匠調整過的,若小姐不想見人,院中各項物件兒齊全,後院有出入口,在房間待煩了小姐也可出去散散心。”

    葉愫一愣,從未想過容玦考慮的如此周到。

    不過她這後院能夠通向外麵?

    這倒是第一次知道。

    “葉愫記著了,謝過嬤嬤。”

    娟嬤嬤這話的意思明了,這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摸不準朝陽郡主為何過來,葉愫便不用出去了,但凡有事,嬤嬤會處理的。

    葉愫心中一暖,被護著的感覺略微熟悉。

    朝陽此次換了衣裙,沒生辰那日珠光寶氣,但依舊貴氣逼人,見娟娘出來,附上恰到好處的笑容,“這不是娟嬤嬤嗎?朝陽可是許久都不曾見到您了。”

    娟娘與先後一起長大,先為先後的貼身婢女,又成了容親王的貼身嬤嬤,這地位自是不一般。

    而朝陽也知道這娟嬤嬤在容玦心中有多重要。

    娟娘福了福身,大氣又不失禮儀,“老奴來遲,還請郡主不要動怒,不知郡主來王府可有要事?不過不巧,王爺此刻不在府中。”

    朝陽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玦哥哥不在府裏?去哪兒了?”

    “兆韓說有要事與王爺相商,王爺今日一早便啟程了。”

    朝陽轉了轉眼珠,“玦哥哥不在,不知那葉愫可還在容親王府?”

    “葉小姐卻是在的。”

    玦哥哥不在,那葉愫卻在,豈不是她一人獨大?

    朝陽冷笑兩分,隨後收斂神情,讓人將東西遞給了娟娘,“聽說玦哥哥將王府整修了一番很是好看,朝陽的郡主府還不曾整修過呢,所以特意過來取取經,皇兄怕朝陽一日之內學不到什麽,因此批了公文讓朝陽過來住上幾日,娟嬤嬤不會介意吧?”

    皇上批的文,她一個奴才,哪裏有資格介意?

    娟娘恭敬的自宮女手中接過公文,務須查看,容帝有多寵眼前這位郡主,無人不知,“那老奴替郡主準備廂房。”

    “不用了,既然玦哥哥不在,那朝陽就住他的房間就好了。”朝陽笑,上前攥緊了娟娘的袖子,撒嬌道,“這樣的話嬤嬤也不用額外讓人準備費心了呢。”

    “這……”

    “哎呀嬤嬤務須擔心,朝陽不會弄壞玦哥哥屋內東西的,朝陽發誓!”

    疏桐拿著藥碗從大廳經過,正好聽到這一幕,加快腳步朝著院子走,沒走幾步旁邊又多出一個人頭,嚇得她差點端不穩,“小涵!你走路都沒聲兒的嗎!”

    跟上疏桐走路的節奏,小涵翻了個白眼,“分明就是疏桐姐姐你心不在焉,還怪小涵,別以為我是個孩子就好欺負!”

    疏桐腳步不停,沒空跟這個小豁牙子多嘮嗑,到了院子急忙衝到了葉愫跟前,“小姐大事不好!”

    小涵一把擠開疏桐自己占據了她的位子,“葉姐姐大事不好!敵人都已經打到家門口來了!朝陽郡主居然大言不慚的說要住王爺的屋子,嬤嬤抵擋不住已經繳械投降了!”

    疏桐愣在原地。

    不是她先聽到要來報告小姐的嗎?這小豁牙子為何搶了自己的風頭?

    不管了不管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朝陽郡主居然堂而皇之的想要住王爺的屋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啊小姐!你可一定要阻止郡主!”

    難得的太陽,葉愫讓人將躺椅給搬了出來,糕點水果才吃了一半這兩娃兒給打斷,“人家是郡主,想要住王爺的房間便住著唄,而且小涵不是說了麽,娟嬤嬤都沒有抵擋得住,那我又能怎麽辦?”

    她本就躲著朝陽,眼下自然不會自己湊上去。

    隻不過,她要住容玦的房間?

    壓下心中那一股莫名的不情願與不舒服,葉愫推開二人,“都擋住了我的太陽,來來來站開點兒。”

    小涵雙目含淚欲泣,“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葉姐姐!虧王爺處處為你著想,可是如今你竟然連保護他的屋子的能力都沒有,嗚嗚嗚,小涵真是看走眼了,小涵不要這雙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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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還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聽話小涵!”葉愫沒辦法,這孩子才八九歲的模樣,還真是說哭就哭,隻能安慰道,“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真的?”停止狼嚎,圓滾滾的眼眶裏無絲毫水跡。

    她被騙了。

    忍住想要揍人的衝動,葉愫告訴自己得心平氣和,“但是呢,我們不能明目張膽的阻止。”

    疏桐與小涵對視一眼,“什麽意思?”

    這朝陽郡主既然能夠不顧娟嬤嬤,那定然是有足夠強硬的後台,若是她直麵而上,豈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自己這小命可是好不容易得來的,葉愫可珍惜的很。

    “我們得進行周密的計劃,對了疏桐,你可見到明安了?”

    疏桐搖頭,“明安說他隻歸小姐你管,平日裏我們都見不到他人影的。”

    那就奇了怪了,她也沒有見到他呢。

    娟嬤嬤將人帶到了容玦的院子,“郡主,王爺的房間老奴還未曾打掃過,王爺有潔癖,想來不喜他人睡他床上,外院有客房,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朝陽本就沒打算睡容玦的床,她隻是想來驗證一下葉愫是否與容玦住在一起罷了,眼下知道兩人兩個院子,自然早就欣喜不已,即使是區區一個外院,可也是離容玦最近的地方,她哪裏還有不滿意,當下點頭。

    夜深人靜,一人越過屋頂徑直到了葉愫的房間,正要推門而入,屋內燈火通明。

    燭光搖曳,將屋內的人投射了明媚。

    宮子巡嗬嗬笑了兩聲,越過門檻進了屋子,“看來小愫是知道本座要來,所以特意給本座留了門是嗎?”

    葉愫上下打量對方,又是搖頭又是點頭,見宮子巡不解,道,“不過幾日沒見,閣下明明還是那張臉,卻是比先前更是厚上幾分。”

    這語氣,倒是和原先的尊敬相差甚遠啊。

    宮子巡皮笑肉不笑,“聽聞在禦花園,容玦向容帝求親,娶你為妻?”

    “明安與你說的?”葉愫不理會,顧自坐下來,本想給自己倒杯茶,臨了作罷,她可不想兩眼睜開到天亮。

    宮子巡也不客氣,拿過她倒好卻沒喝的茶往自己嘴裏送,“小愫難道忘了,這京都城裏裏外外,可都是本座的人。”

    葉愫沒有說話,對於宮子巡這人,她能夠從自己記憶裏挖出來的信息不多,原主藏得嚴實,她也沒法兒。

    “想來,小愫又是毒發過一次了吧?”宮子巡看著葉愫的臉,不肯放過一絲一毫。

    “那不知春的毒到了後期,每次毒發,你所出現的夢魘,便是困擾你一生的事實,小愫,你倒是說說,你夢到了什麽?”

    那不知春,還有這等作用?

    葉愫笑,要真是如此,她倒是還不舍得解了,縱使痛苦,卻還能看到她想要見到的人。

    “本座不喜你這個表情。”宮子巡出手極快,一手拇指與食指緊扣對方下巴,一手壓製對方條件反射就要動手的手腕,“小愫,你不該擺出這個表情。”

    牙齒緊密貼合,葉愫卻還是笑,且不論好不好看,她倒是歡喜緊了宮子巡這般討厭的模樣。

    “你以為容玦是真的把你放心上才求親?別傻了小愫,容玦是誰,是容帝都不敢不放在眼裏的人,是就算沒了雙眼眾人也都敬畏不已的人,怎麽可能就為了你一個下堂婦,做如此大的犧牲?嗯?”

    宮子巡湊近葉愫,兩人不過相差兩寸,她甚至能夠感覺到他唿出的熱氣迎麵而來。

    “容親王妃這個位置,有多少人虎視眈眈?容玦此舉,卻是將你暴露在了眾人眼下,你倒是說說,這是心悅與你呢?”

    宮子巡想到了什麽,麵容稍霽,“聽說朝陽郡主在王府住下了?嗬,你看,明知郡主與你不對付,可容玦在這個時候丟下你走了呢。”

    葉愫神色平靜,雙眸盯著眼前的人,“用了無數理由,隻想讓我相信容玦不是真心對我,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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