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交換了記憶!杜若猛然一震。


    「你以為就隻有你沉得住氣,為了複仇隱姓埋名,隻為布這樣的局?」花姥姥譏諷地說道。


    「不隻是你,我也在布局。為了這一局,我同樣忍了許久。


    「我讓芸兒頂替了莞莞的身分,並以芸兒的形貌另造一具活人偶,讓她一半的魂識養在裏頭,至於另一半的魂識,按照天劫,必須前去輪迴轉世,便是你在那個時空遇見的周映潔。」


    猶記得彼時,她獲悉親妹遭門徒背叛,立刻迴返西杞王朝,手刃前一世真正的「莞莞」以及懷沙王,並找迴了芸兒漂泊於三界之外的魂識。


    幸而師尊早有預示,讓她知道,芸兒命中必過宋氏後裔這一劫,為了保住芸兒,亦是不舍芸兒的魂識必得轉世輪迴,受凡人眾憂之苦,於是她甘冒恐會毀去芸兒百年記憶與根基的險,將芸兒的魂識一分為二。


    她將芸兒善良仁慈的那一半分出來,成了周映潔,並將周映潔的記憶調換成前世那個「莞莞」。


    剩下的這一半魂識,少了七情六欲,少了良善,隻是殘缺的魂,隻得寄體苟活,因此她找來了十二歲女童的身軀,讓這一半魂識附體重生。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順勢而為,也將這一半魂識以全新的莞莞身分養在身邊,時時調教。


    「你的意思是,周映潔帶著真正莞莞的記憶去轉世?」杜若神色寒漠,眼底卻凝著一抹震愕。


    這種事雖是前所未聞,可若是發生在千百年不老不死的三國祭司身上,卻一點也不足為奇。


    關於這三名祭司的傳聞眾多,紛紛擾擾,始終沒人知道她們的來曆,隻知她們極有可能是神人後裔,方有通天易地的駭世異能。


    「不錯,正是如此。」花姥姥哼笑一聲。「記憶本就無形,能夠顛倒捏造,而我不過是將她們兩人的記憶調換過來,讓芸兒成了莞莞,讓真的莞莞成了你以為的芸姥姥。」


    換言之,他透過周映潔夢境所看見的前世畫麵,全是假象。


    杜若閉緊了雙眼,垂放兩側的雙手徐緩握緊成拳,片刻之後,幾滴豔紅液體,順著泛白的指節流淌而下。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人在那個時空,憑你的能耐,又豈是派出幾個刺客而已,你大可以親身出馬殺了我,何必忍了這麽久,還大費周章,等到天殤日才出手?」


    花姥姥似殘忍又似憐憫的睞他一眼,話裏捎了一絲冰冷的無奈,「因為你是芸兒的劫,我不能殺你。欲了結這個劫,唯有讓她親手殺了你。」


    杜若震愣,卻不能明白花姥姥話中之意。


    他是……芸姥姥的劫?這怎麽可能!於他、於宋氏一族而言,分明芸姥姥才是他的劫!


    「早在你未出世以前,神人已給了芸兒兩則神諭,一是西杞宋氏將會奪權,宋氏之後會出一個殘暴無道的暴君,二是這個暴君將會成為她的劫。監於此,此人必定得死,別無他法。」


    花姥姥又道:「你真以為芸兒是為了自己的野心,才會下令誅殺你們宋氏一族?告訴你,你錯了,大錯特錯。」


    「芸姥姥確實想對我們宋家趕盡殺絕。」杜若恨意滿腔地說道。


    「你已受懷沙王影響,一心認定芸兒冷血殘酷。其實,實情遠遠相反,真正冷血殘酷的是懷沙王,真正想謀反的,是你父王。」


    「你胡說!」鐵鏈被重重扯動,金屬摩擦聲響徹了囚房。


    「我沒胡說。所有你從你父王那裏聽來的恩怨糾葛,其症結全來自於你父王。若非你父王意謀刺殺西杞女皇,顯露出奪取皇位的勃勃野心,芸兒也不會下此決定。」


    「我不信,我不信!」杜若撕啞的低狺。


    「由不得你不信,我說的全是事實。」花姥姥慢條斯理的抽了一口煙。


    「芸兒是我們三個師姐妹中,最心慈仁善的一個。她雖得神人諭示,但也不願濫殺無辜。更何況懷沙王是西杞戰神,又是神人後裔,西杞子民對他頗是愛戴,她更不願傷了西杞子民的心,讓他們看見懷沙王其實是個野心家的醜惡真相,是以暗中對懷沙王施壓,盼他能懸崖勒馬。」


    這些事,是杜若頭一次聽見……可他不信,不願信,不敢信!


    他父王是鎮守西杞的戰神,驍勇忠貞,怎可能成了花姥姥口中的野心家!


    還有,那芸姥姥分明是個殘忍無情的冷血女子,又怎會成了心慈仁善的護國祭司!


    「你以為這一劫,隻有你付出慘痛的代價嗎?」花姥姥目光冷凜地直射向他。


    「芸兒何嚐不是賠了一條命!為了保住她,我隻得將她的魂識分成兩半,可這樣一來,時日一久,她的魂識即便結合,必然有所衝突。」


    「那又與我何關?!」杜若冷冷的憤瞪著。


    「因為她死前的咒誓,我們兄弟二人淪為奴仆,甚至是男娼,我們失去的,又該由誰來賠?」


    「所以,你還是想殺了她嗎?」花姥姥尖銳地問。


    「是,我想殺了她,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他怒目而瞪,管睚欲裂,絕美容貌此刻宛若一尊鬼魅。


    「可悲的孽種。」花姥姥冷笑。


    「幸好我早有所覺,將芸兒的魂識一分為二,否則轉世後的周映潔便要受你控製,傻唿唿的挨你的刀,受你折磨。」


    「你耍了我……你設計我,讓我愛錯了人、恨錯了人!花姥姥,倘若有幸苟活下來,我必定殺了你與她!」


    杜若恨意滿盈,鄭重發下毒誓,血紅的雙眸,蒼白的麵龐,一身肅殺殘暴之氣,恍似一尊噬血魔物。


    「愛錯了人?」花姥姥低笑沉吟。


    「一個人再如何轉世,魂識依然是同一個,即便性格稍有變易,即便容貌生變,可一個人骨子裏擁有的善與惡,無論身在哪個時空,無論輪迴幾世,都不可能變。」


    「我看見的、我感受到的,不過是你設下的局,是一個假象,難不成你還要我相信,芸姥姥其實是個善良單純的女子?」杜若發出寒冷刺骨的諷笑。


    「我不用你相信,也不需要,因為那根本不重要。」嗓音沉沉地說罷,花姥姥轉身朝門口走去。


    杜若抬陣望去,目光瞬時一僵。


    透出光源的那扇門後,佇立著另一道年輕嬌小的身影。


    是她。


    他錯認為救命恩人,甚至矢誓以性命守護,為她動了心的那個女人。


    芸姥姥。


    門後,那張猶然蒼白的嬌顏,不染一絲情緒,靜靜地凝瞅牢房裏,那一抹受囚的冷峻人影。


    她一直待在門後,將花姥姥與那人的對話,默默盡收耳底。


    杜若——不,應該是宋梓淵才對。


    花姥姥說,這人是她命中的劫。最狠亦最重的那一劫。


    坦白說,她不明白為什麽,但既然是神人的諭示,總是錯不了。


    那人——宋梓淵,看上去甚是狼狽,滿眼的恨意,俊麗的麵龐蒙上一層狂色,與記憶中的溫潤靜好截然不同。


    慢著,記憶中?


    莞莞麵無表情的臉蛋浮現一絲極淺的困惑,秀雅的眉眼之間擰起一個小摺。


    是的,即便花姥姥已向她說明事情的因果始末,她亦清楚自己前世本是西杞的開國祭司,可她畢竟沒了那一段記憶,她依然隻認自己是莞莞。


    不隻是莞莞,還有另一段模糊的記憶——


    周映潔。


    曾經,在遙遠的曾經,她曾是無數西杞人簇擁的芸姥姥;如今,隻剩下一個空著許多記憶缺痕,心魂渺渺的莞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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