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明白——


    這完全就是栽贓!


    一定是殷正茂授意那個張貴說出來的,搞不好還毒打了一頓,這人才不得不按照腳本說。而這話一說出來,罪名就完全成立了,那就是:朱墨變法已經導致天下大亂了。


    也是因為這句話,天下縉紳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傳謠,將陽明學立為官學這一件事,與江南奴變聯係起來,且將矛頭直接指向了他朱墨。


    徐階說的對,的確沒辦法了,這是個必殺之局。就因為這句話,所有想幫自己的人,也全都沒法幫了,因為這是奴變造反啊,誰敢沾染?


    這是供狀,本來應該跟其他案卷一起,發到刑部。可案子畢竟涉及到了,又涉及到了朝廷大臣,殷正茂用密報方式奏聞內閣,自然也是合情合理。


    然而,


    事態如此急轉直下,還是完全沒有料到。


    眼下形勢,幾乎是束手無策。


    朱墨此時才深深感到:封建官僚還是太厲害了,厲害得超出了想象,他們的沒底線也到了超乎尋常的地步,跟他們鬥,誰也沒有多少勝算,也許一開始就是輸了的。他們見識敏銳,行動果決,招式毒辣,同聲一氣的速度如此之快,完全超出了原來對明朝社會的想象。雖說這時候已經有百姓的力量出現,可這些力量還是太微弱、太邊緣了,想要籍此翻盤,幾乎已經沒有可能。


    他黯然離開內閣,想要去朝天觀找找朱七,心想如果李三爺、老道仍然肯幫忙,也許還有一線希望。


    ……


    與此同時,


    嚴府。


    嚴世蕃手裏捏著邸報,笑盈盈對著眾家臣,哈哈笑道:


    “這個老高可真辣手啊!哈哈,那個老殷更狠!我還怕他們這些理學清流幹不了事,這不?比咱們都狠!”


    嚴嵩對眾人不理不睬,低頭看著邸報,搖了搖頭。


    羅龍文湊趣道:“小閣老,這高胡子可會裝了,屬下看,這個供狀多半是那個老殷弄出來的,嗬嗬,這手可要了朱墨的命了……”


    一說到捏造,眾人也都點頭。


    是啊,


    這玩意兒一看就知道是搞出來的。在座的這幾個人,誰還沒幹過這個?看看那提問就是設套,那個張貴要是不按照約定好的說,打都被打死了。而這句話一旦寫進供狀,案子就成了天字號的,誰還敢介入說話?可見,這個老殷實在是狠毒到了極點,不輸於來俊臣之類。


    嚴世蕃嘿然笑道:


    “是弄出來的也好,真的也罷,照我說,朱墨再搞下去,早晚也要到這一天……現在,事情出了,正好堵住那些想給朱墨說話的嘴!我看天下百官、縉紳恐怕誰也不敢放個屁了……傳,都去傳,讓天下人看看朱墨是個什麽東西!都煽動亂民了!”


    哈哈哈,


    幾個人一起大笑。


    嚴嵩卻搖搖頭,緩緩道:


    “再扯下去,就是謀反大案了……也不能不防,搞大了,就又不一樣了……你們,你們幾個,當時誰去找的高肅卿?當時都怎麽說的?”


    他的意思已經明顯:高拱這樣做,似乎已經超出了結盟聯手的界限,是不是有其他的圖謀?


    這是老狐狸的心思,眾人頓時凜然。


    鄢懋卿認真答道:


    “閣老,當時是我去找的高拱……呃,在他門生吳兌的府上。吳兌是薊州兵備副使,給楊博打下手,呃,屬下以為會更安全一些……高拱是親自來的,名義是給吳兌的小兒子命字開筆,正巧遇到屬下。


    當時,我按照閣老、小閣老的意思,暗示徐階如果跟著朱墨翻船,首輔人選最合適的就是他老高,小閣老自願退出。高拱呢,當時抬頭往往夕陽,說‘日暮途遠’四個字,就不說了。但是第二天,我叫阿壽去他府上送禮,是一盒狐毛筆,他卻收了。”


    嗯嗯,


    幾個人都是絕頂聰明的,立刻就明白了——


    日暮途遠,就是伍子胥的典故。伍子胥說“吾日暮途遠,故倒行而逆施之”,於是投吳伐楚,報了公私之仇。高拱說這句話,把自己比作伍子胥,已經表明了投嚴家的意思。


    而火狐筆,意思就是董狐之筆、春秋之筆,同時也就是刀筆,蓋棺定論、定案之筆。這種大佬之間的禮尚往來,當然是有典故的。高拱接受了,那就是接受了交易。


    但是,這些話又是不能說清楚的,隻能暗示,這就造成了另一層麻煩——他高拱到底怎麽想的?還真不知道……


    嚴嵩喟然一歎,悠悠道:


    “老夫與高肅卿認識也二十多年了,他這個人是有野心的,不像張太嶽,什麽都是明的,他是藏著的……老夫覺得,到了這步就夠了,朱墨已經完了……懋卿,你再去找他一次,什麽不用說,把這個送給他……”


    說著,


    嚴嵩從抽屜中拿出一個盒子,竟是一枚手掌大小的玉如意,一看就是價值連城之物。


    鄢懋卿接在手裏,心頭也是雪亮:如意,就是高拱的首輔已經定了,這可是嚴嵩的表態,同時也告訴他,交易已經結束了。


    嚴世蕃琢磨一會兒,喃喃道:“爹,我看老高怕不僅想做個首輔,會不會在背後捅咱們刀子啊……?”


    嚴嵩悠悠望著窗外的冰雪,道:“叫他們都小心,打起精神來防著一點兒……高肅卿如此毒辣,始料所未及啊,都要加倍小心!早就說了,不要冒頭、不要高調,這次姓嚴的不扛旗……”


    很快,


    南潯亂民“跟著朱墨幹去,鏟除江南縉紳”的流言,就從京城的酒館茶樓開始蔓延。嚴家多年來最善於利用輿論,這次也沒差錯,幾乎是在一夜之間,謠言就傳遍了京城。


    ……


    與此同時,


    江南,湖州。


    海瑞已經在府衙住了好幾天,一刻也不離開。


    張居正的信和兵部尚書大印都在手上,他當日就進駐縣衙辦公,打起了抗倭邊防後勤籌辦的名義。


    殷正茂雖然是按察使,但人海瑞拿的是兵部尚書印,又有張居正的手令,那就是兵部臨時提調的官兒,辦的事抗倭軍需的大事。因此,整個湖州,可以說沒有人能對抗得了。沒辦法,隻好讓海瑞一步,自己反倒在偏堂辦公。


    海瑞是大明朝最愛民的人,沒有之一,來的第一天就弄清楚了狀況——


    逼辱新婦的事是真的,奴變也算是真的,但沒有那麽嚴重。這種事其實也很平常,自從永樂帝再興隸籍以來,這類事情多得很,每年都會有幾次。但這次的不同之處是:有人拿來做文章了。


    領頭的六個人雖然已經處死,可還有四五十個人是親身在場的。


    這幾天,


    他在牢房挨個審理,已經確定無疑——


    “效法太祖、廢除主奴”,這個話是有的,但“跟著朱墨幹”這個話卻是沒有的。有幾個膽大的,直接說是當時沒聽見,膽小的呢,也說沒聽清楚當時張貴喊得是什麽……


    海瑞辦過多少案子?一眼就看出這裏是有串供的。而串供的指使者,應該就是殷正茂身邊那幾個人。


    張居正的密信還是很有見地,讓他海瑞立刻做幾件事:


    一,安撫百姓;


    這點,他已經辦了,湖州百姓也買他海瑞的帳,當天就散了,各迴各鄉了。但海瑞清楚,再有事態的話,這些百姓還會再次聚集。


    第二,阻止殷正茂再殺民,且把案子往謀反上扯。


    這點,他也做到了,來的當日,殷正茂的確還在往死裏審案,以劫獄為線索,又要供,想要把案子繼續扯大,再把朱墨打成幕後黑手。案子果然在朝著謀反大案方向走。


    須知,


    海瑞自上次在淳安與朱墨相交,對朱墨為人非常欽佩,隻覺得這個年輕人與所有人都不一樣,真正是一心為民,從不計較生死安危。僅憑這一點,他海瑞也要拚死為其伸冤。


    他沒辦法阻止按察使查案,但當天拿出兵部尚書大印,以抗倭為名,嚴告殷正茂不可再用王命旗牌殺民,否則後方不穩,倭寇會乘隙而入。殷正茂倒是答應了。畢竟,他殷正茂心裏也門清,海瑞可是裕王舉薦的人啊,何況還拿著兵部尚書大印,那就等於張居正在跟他說話了。而張居正是何人?那也是內閣輔臣,且又是天下知名的厲害人物啊。他殷正茂可是有點發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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