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裕王是長子,但大明如今內外交困,就如黑夜沼澤中的孤島,隻要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複,庸主絕對不能守成,一定會大亂的……


    這個方略就算有千錯萬錯,也比高寒文那個破主意好百倍!如果裕王能有朱墨的十分之一,敢於麵對真問題,他嘉靖也就放心了。


    而現實呢,


    裕王還是那個裕王,表麵上四平八穩,實際上卻是毫無主見!也不知道像誰?總之跟曆代先王就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他朱家的人,就算做個昏君,也一定要有血有肉,至少要像正德皇帝一樣,鬧得天下皆知才是!


    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遺臭千年!


    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嘛!


    這樣溫溫吞吞,哪裏有半分朱家血脈?!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國門,轟轟烈烈的大明,壓根兒就不需要這樣溫文爾雅、庸庸碌碌的人!


    嘉靖方才已經真的怒了。就算是為了天下萬民,也不得不考慮一種可能性,那就是——


    有朝一日,將皇位傳給朱墨!


    這孩子的方略十分新奇,而且對比飛玄宮的談話和《運朝疏》,他和呂芳心裏都明明白白:朱墨下江南的真實意圖,可不是朝議上說的那套……他這樣說話,顯然是要瞞過嚴嵩。


    “不溫不火、不緊不慢、不卑不亢、不顯不露……”


    “好啊……好個瞞天過海啊……”


    “呂芳,你能想到嗎?這少年竟有這份城府……?”


    呂芳剛才聽著黃錦的迴報,也是震驚不已——


    這孩子,


    把老嚴嵩都瞞過去了!


    他到底想幹什麽呀?


    但看嘉靖臉色,對朱墨的這番表現,實際上極其讚賞的,於是假意嗤了一聲,道:“奴婢也是不明白了,他怎麽盡藏著掖著?運朝疏上的那些話,怎麽一個字也不提呢……”


    嘉靖苦笑一聲,歎道:“張居正說他像永樂朝的楊士奇,這麽看,還真有那麽點意思……”


    呂芳也是莞爾一笑,卻沒說話。


    嘉靖又踱了一會兒,忽地又是一笑,道:“呂芳啊,他那個什麽大明官營江南錢莊,還有那個什麽抗倭公債,你到底真弄明白了沒有?”


    呂芳頓時笑了起來,道:“萬歲爺,朱公子當真是個奇才!就說這什麽公債,那誰想得出來啊?他怎麽就想得到用這手呢?嗬嗬,奴婢老了,對這兩樣家夥事兒還真沒弄明白……”


    哈哈,


    嘉靖大笑道:“朕也沒弄明白呢!”


    “這個朱墨啊,總是出人意表……朕倒是真想看看他怎麽去搗鼓那個公債和錢莊呢!”


    嘉靖又踱了幾步,忽然又笑道:


    “呂芳,讓他去江南試試吧……你擬個名義,朕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能不能就把江南鬧騰個天翻地覆?”


    呂芳看出嘉靖特別高興,臉上也是一副歡喜,笑道:“奴婢明白!奴婢這就去擬旨,隻是……”


    “隻是什麽?你怎麽也吞吞吐吐的?”


    “隻是奴婢覺著,嚴嵩他們可沒安好心啊……況且,朱公子這一去江南,官封何職?幾品?所辦何事?受誰節製……諸如此類如果不明確,奴婢恐怕朱公子勞而無功事小,萬一有什麽危險……”


    嘉靖頓了一下,又說道:


    “虧你還掌著司禮監呢,話說明了還有什麽意思?朕如果給他個一二品的欽差,人見人怕,還怎麽考驗他的才幹啊?……不過嘛,你所慮的也不無道理,不能讓他有任何危險……嗯,你,你叫吳風他們多派幾個人跟著去,出了事拿他們是問!”


    呂芳這才笑道:“奴婢遵旨。”


    呂芳正要迴司禮監擬旨,一個太監匆匆跑來稟報——


    吳風迴來了!


    嘉靖頓時臉色凝重,冷冷道:“叫他進來,呂芳,你也先出去!”


    ……


    玉熙宮偏殿。


    不同於主殿,這裏是嘉靖供奉曆代先王的地方,神主牌位和先帝畫像,在長明燈映照下,顯得特別肅穆莊嚴。


    吳風帶著一個老道士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他很明白——


    皇上親自交辦的這件事,關係極其重大,恐怕連呂公公都不知道!如此機密之事,操辦者往往會被殺人滅口。經曆過無數風浪的吳風,這時也是汗流浹背。


    跪了許久,才聽得到皇上的腳步聲,卻不敢抬頭,隻感覺皇上在仔細打量身邊這個老道。


    三天前,皇上命藍神仙下了秘詔:立即找到五台山清虛觀的普清道人!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吳風手下的緹騎終於在居庸關外找到了老道的行蹤,二話不說就帶了迴來。而普清道人,也深感事態詭秘,半個不字也不敢說,乖乖跟著進了皇宮。


    吳風想了很久,已經猜到了一點蛛絲馬跡,卻連想都不敢往深裏想,連睡覺都怕說夢話說出來。這幾天,可以說已經是焦頭爛額。


    正思忖間,


    嘉靖說話了:“吳風,你先出去候著……”


    “遵旨。”


    待吳風走後,普清道人更是害怕,跪伏在地上,全身都在顫抖。


    他隱約猜到了什麽,卻也是不敢想,不知不覺中,渾身道袍都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你認識藍神仙?”


    普清道人震了一下,答道:“稟皇上,貧道二十年前就識的藍神仙了,他原是我師門的一位晚輩……”


    “嗯……十三年前,漢水西岸的皇莊,你還記得嗎?”


    嘉靖說完,一雙冷電般的眼睛注視著他。


    ……


    啊?


    普清道人打了個激靈,立即想到了當年的場景。心裏不禁冒出一個念頭——


    難道那小子是皇家的血脈不成?


    心裏這樣想,嘴上卻不敢怠慢,顫聲答道:


    “稟皇上,十三年前,呃,應該是秋冬時節吧,貧道路過漢水皇莊,忽見濃煙滾滾、大火燎天……貧道離得不遠,但火勢太大了,剛走到莊子邊上,那裏,那裏就已經是一片焦土了……”


    “貧道見沒有活人,便焚了度生符,超度亡靈,剛要離開,卻見莊後溝渠裏有個孩兒……看上去還沒死……”


    “貧道,貧道救醒了他,正想去報官,卻見遠處一隊黑衣兵馬疾馳而來……那時天色將黑,貧道躲在樹叢中,聽見匪兵們說什麽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什麽的,便不敢報官……”


    “後來,待入夜已深,兵馬散去,貧道就帶著孩兒連夜渡江……以後,這孩兒就跟著貧道,六年前在五台山清虛觀安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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