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出了翰林院,猶自心頭微顫——


    總算是瞞過去了!


    隻要嚴家同意在江南搞錢莊,又不問把錢投到哪裏去,那就好辦多了。到時候時機成熟,就把錢投給願意做絲綢作坊的農戶,形成產業投資。這樣的話,名為江南錢莊,實際就是織造銀行。


    絲綢產業一旦形成規模,投資收益就會空前巨大,朝廷財政危機就徹底解決了,而財政危機一旦解決,嚴家的根基就斷了……


    須知,


    嚴黨最近這十年來,之所以越來越肆無忌憚,就是因為朝廷沒錢,而鹽稅、礦稅全都在嚴黨手裏,尤其是鄢懋卿,掌握著江南鹽政,可以說直接就是朝廷的財神爺。


    第一步走出去,以後都會徐徐展開,就從織造銀行開始,以後還要恢複前元德“交鈔提舉司”,也就是中央銀行,逐漸開始搞信用貨幣……他這幾天玩轉了係統,對以前學過聽過的知識也豁然開朗:大明要興旺百業,隻靠銀子、銅錢肯定不夠,沒有信用擴張,怎麽可能發展產業?


    道理越想越通,而對徐階、張居正卻有些失望——


    清流太顧自己了!


    沒擔當、沒膽量!


    現在的局麵,幾乎就是他一個人在孤軍奮鬥,清流們根本不願意分擔風險,一個比一個滑頭……


    “唉,清流、濁流,誰說清水就不淹死人啊……”


    ……


    與此同時,


    徐階、張居正、高拱也很快到了裕王府。


    裕王朱載垕知道朱墨今天是第一次議事,不直結果如何,也是焦急等待。


    因為說起來,朱墨雖然是徐階正式舉薦,實際上卻是裕王開的頭,而裕王那天之所以提起朱墨,又是因為太監馮保無意中說了一句話,說皇上特別喜歡他的青詞,那幾天都在玉熙宮裏念好幾遍雲雲……


    裕王是皇上的獨苗,自然也不怕別人來爭皇位,隻要能討皇上歡心,推舉個把書生當然不是問題。如此,裕王自然就要提醒徐階,而徐階就不得不舉薦了。


    此時一見麵,


    裕王便問道:“徐閣老,怎麽說?那個朱公子議出了什麽方略啊?”


    張居正心思細密,三言兩語就說清楚了朱墨的方略。


    裕王卻聽得有點懵逼,而等到高拱說了嚴嵩、嚴世藩的意見後,裕王竟然說道:“寡人覺得嚴世蕃最後的話也有道理,朝廷豈能與民爭利啊?萬一朱墨在江南出了亂子,這名聲,咱們可是背不起啊……”


    這話一出,徐階、張居正頓時大失所望!


    這裕王,怎麽就腦子不開竅呢?眼下能有個辦法,還有人肯去冒險就已經不錯了,作為舉薦者,不支持就算了,總不能背後拆台啊……


    裕王見三人都一臉懵圈,想到自己以後畢竟還是要靠清流,隻好說道:“既然三位師傅都讚同,我就去向父皇說說吧~~”


    說罷,帶著準備好的齋醮貢品,匆匆趕往皇城玉熙宮。


    ……


    玉熙宮內,


    嘉靖心潮起伏,根本沒法打坐。


    呂芳看得清清楚楚,嘉靖臉上一會兒笑、一會哭,整整一天了,根本就沒有安靜多長時間。


    很顯然,


    那個叫朱墨的年輕人,跟皇上不知道什麽關係,竟然讓這個冰山一樣的皇帝終日坐臥不安,屈指算來,如此狀態已經一月有餘……


    而從前天開始,皇上就整天抱著那本《運朝疏》,讀了一遍又一遍,神情忽而絕望、忽而喜樂,還是不是喃喃自語……


    適才,黃錦也來稟告過內閣在翰林苑的公議。皇上對朱墨的方略應該是十分欣賞。


    他雖然麵無表情,卻瞞不了呂芳——這位皇帝越是心裏認同,臉上就越是毫無表情。而黃錦複述的時候,皇上的臉色是越來越冰冷……那就說明他心裏是一百個讚同!


    主仆二人就這樣默默端坐,直到太監稟報——


    裕王覲見!


    ……


    裕王低頭彎腰進入玉熙宮內殿,呂芳給他設了墩子。


    嘉靖這時也睜開眼睛,淡淡說道:“江南賑災的事兒,也鬧騰了好一陣子了,你怎麽看啊?”


    裕王一向畏懼這個皇帝老爹,這時見他眼神淩厲,不覺顫聲答道:“兒臣也聽聞了翰林院的公議,一共拿出了兩個方略,一個是侍讀學士高寒文的,一個是那個朱墨的……”


    “哦,你認為哪一個方略可行?”


    裕王一向畏懼嘉靖,習慣性答道:“徐閣老他們都認為朱墨的方略可行……”


    “哦……”


    嘉靖閉目想了一會兒,又問道:


    “那你自己看呢?”


    裕王心想皇上一向最討厭故作高論的人,對那些不切實際的方略更是無比反感,當即說道:


    “兒臣以為,治國之要在於穩健,朱墨所議的公債和錢莊一策,實在匪夷所思,就算有幾分道理,實行起來也必定萬分艱難,且容易旁生枝節,朝廷很難掌控啊……”


    “正如內閣諸大臣所說,朝廷不可與民爭利,否則輿論鼎沸,江南抗倭大局更加被動……”


    裕王邊說便偷看嘉靖臉色,竟沒有一絲動容,頓時有點不自信了,支支吾吾道:“因此,兒臣以為,抗倭、救災、籌餉三件事,還是應該通盤考慮,朱墨和高寒文的方略都可以再斟酌……”


    他一邊說著,耳邊迴蕩著自己的迴音,不禁有些心虛,而嘉靖和呂芳都是毫無表情,他立刻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當即住口不說。


    沉默了許久,嘉靖才緩緩點頭,


    “嗯,知道了……”


    “那,那兒臣告退……”


    裕王完全看不出嘉靖的好惡,隻好忐忑迴家。


    ……


    嘉靖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漫步,喃喃說道:


    “呂芳,你怎麽看?”


    “奴婢以為,裕王的話也沒錯——”


    正要往下說,忽見嘉靖怒目投射過來,當即閉口。


    嘉靖哼了一聲道:


    “你也不老實了……”


    呂芳對他的心思摸得最清,又答道:“萬歲爺,裕王也不容易,戰戰兢兢幾十年了,求個安穩也沒錯啊……這大明江山早晚還得是他來坐,不鬧騰、不惹事,折中平衡,也是守成之道嘛……”


    嗬!


    嘉靖冷笑一聲道:“盡撿好聽的說!這大明江山如何保,還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是。奴婢知錯。”


    呂芳之所以敢這樣說,是因為皇上隻有這個兒子,不傳給他傳給誰啊?就算不滿意,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換作以往,嘉靖一定會長歎一聲,但今天卻不同——


    他心裏已經篤定朱墨就是朱載墨!


    大明江山不一定要交給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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