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筆正在運作,被拾取的電流聯通時空,就讓這份答案在五秒、五分鍾,或者五十年一百年後響徹,持續地宣告


    他餘光瞥過yuki,她抿著雙唇,看上去很悲傷,但她眼中並無淚水,所以大概是幻覺。


    “陸於則沒有強迫我,”葉形冷靜地說,


    “我是自願的。”


    第72章 頹勢


    整整三天,葉形被困在無休無止的循環之中。


    嚴格來說,不是說他經曆了全然一致的日常,某一天的經曆沒有重複發生,而是他的起居,莫名陷入高度規律的同一。


    第一個小時,yuki給予了他相當大的打擊,從言辭到表情,必要時他會聲明他的身體也遭受了惡劣對待。


    她對葉形的評價是幼稚、愚蠢,其他形容詞程度都太重,不宜播出。


    葉形覺得,經紀人能在這種情況下還安然送他迴家已經足夠敬業了,所以他無法再苛求人道主義待遇。


    此後直到第十個小時,他開始不斷接到各種電話,周刊雜誌和網絡新聞,公關部和b-plus的顧問單位,惠良和冬卉。等等等等。


    後期葉形試著無視來電和消息。專家建議徹底遠離手機這個電子惡魔,被高強度聯絡數百分鍾後,他輕而易舉地擺脫了它,代價是發燙的背板和永無止境的99+提醒。


    然後,葉形睜著發紅的眼睛,利用不帶通訊能力的東西查看媒體對他的評價。


    屏幕的熒光在黑夜裏格外孤單,與其說“查看”不如用“收聽”更合適,當葉形終於被困意打敗,無能地墮入睡眠前,他聽見定娛稱他的舉措為“自殺”。


    播放結束,息屏。


    倒是挺應景的。就像……睡眠其實也是另一種死亡?


    接著時間來到(大約)第二十四小時,葉形醒來,外麵看上去猶如淩晨,或者冬季下午六點過後。


    他所有手機都約等於板磚,隻能依靠鍾表或日光判斷時間,後者聽起來更可悲些,所以他掙紮著挑開窗簾。


    烏黑的天色不是四點前的城市的專利,在差不多該吃個早午餐的時間點,室外風雨大作。


    他站了一會兒,諜戰片裏的反派一般,隔著窗簾縫隙,思索該把自己塞迴床上還是推到餐桌邊。


    最後,葉形決定打開電源鍵和音量鍵,重複前一天的經曆。


    來電相較於昨天少了許多,大概想要聯係他的人有了心理預設,明白葉形不會再接。不過堅持不懈的勇士還是不少,第一個有幸讓他按下通話鍵的人是yuki,她在線路接通的一瞬間發出幾近崩潰的呻吟。


    “!!!!”她的語氣詞拖著奇長無比的尾音,音量達到足以擊倒一個成年人,“你終於肯接電話了!”


    葉形發自心底地抗拒,他的手腕刺痛,強忍住掛斷的衝動。


    “抱歉,yuki姐,我……”


    “我不要聽你道歉,”對麵似乎在咬牙切齒,“我姑且想聽你給我個解釋。”


    葉形默然。此前經紀人的單方麵輸出太過激烈,麵對滔滔不絕的審判,他無從插話。


    實話說,他略感慶幸。


    不過該來的總會來。


    “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你究竟在想什麽?” yuki嗓音沙啞,如同壓低的咆哮,“我每天被問最多的就是你們b-plus的葉形究竟‘自願’了什麽。”


    葉形的記憶迴到前一天,陰冷的地下車庫裏,他的冷汗沿脊背滑落。


    “你說是自願的,到底自願了什麽?”她步步緊逼,寸步不讓,“自願被陸於則抱?自願玩弄媒體?還是自願放棄當藝人?”


    節奏越來越快,葉形一個都答不上來。


    他該怎麽告訴yuki呢。葉形想。他無法複製彼時心境,那一刻種種認知重疊,情緒失衡,他脫口而出。


    “你真了不起,葉形,”未等到迴應,經紀人冷笑一聲,“幫你把路都鋪好了,現成的答案不講,非要讓事情更複雜?”


    “不是……”


    “還是你想要看公司的笑話?”


    一陣焦躁湧上心頭,“不是,”葉形試著更加肯定,“我從沒這麽想過。”


    “那你想幹什麽?”yuki飛快接口,問題兜兜轉轉迴到最初,“想給陸於則陪葬?”


    葉形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比此前任何一次的分量都重,墜得他骨骼發抖。


    “和陸於則沒有關係。”


    “你的實際行動不是這麽說的。”


    葉形幾乎要絕望了,他無法讓經紀人相信這一點。他的語氣越篤定,所表達的含義就越虛假。


    “我隻是說了事實。”他毫無說服力地反駁道。


    “事實,”yuki的冷笑沿著電波信號變得越發怪誕,“事實是陸於則已經失去了一應商業價值,名聲全爛完,連帶著公司一起沉掉,”她的氣息沿著收音孔不斷放大,“而有個足夠誠實的人,想要和他一起死。”


    先是“自殺”,繼而是“死”。


    葉形昂起頭,鬆泛酸脹的後頸。


    他並不誠實,雖然尹朋池也這麽形容過他。


    葉形坐下,接著側身躺在地上,一種奇異的平靜擊中了他。他蜷縮起來,突然發現一切都離他好遠。


    “我不知道。”他說。


    電話那端傳來鋪天蓋地的沉默。


    仿佛處於高峰時段的高架路段,三十五度以上的熱浪讓空氣變形,目的地明確,但誰都清楚,任何人在短時間內都無法到達。


    yuki一定在判斷著葉形的意圖,好率先破解其內心,先人一步。這無關乎私人感受,她從經紀人的角度出發,從b-plus員工的位置著眼你究竟在想什麽。


    是藝人葉形,而非葉形本身。


    間隔越發焦灼,聽筒裏是yuki逐漸加速的唿吸,接著一瞬間繃緊。


    “你根本沒覺得做錯了,”她克製著,平直的語調下有燃燒物的氣味,“究竟要到哪種程度,才能讓你發現陸於則根本不值得?”


    這是出乎葉形意料的問題。


    他側著身體,右肩胛骨緊貼地板,承擔著越來越重的壓力,重心下墜,他沉得太深了。


    “你知道接下來會麵對什麽嗎?”yuki繼續道,“我已經接到不下二十個電話被問是不是b-plus安排你利用陸於則的關係推動演藝活動,郵件和電話更不計其數,”她越說越大聲,夾雜了可疑的私人抱怨,“我還有別的工作,我不是你的專屬經紀人。”


    大風撞擊著窗戶,嗚嗚作響。天色更黑了。


    “公司曾對你抱有希望,”yuki放慢語氣,先是激烈攻擊,又驟變為柔緩,帶來危險信號,“但這也是在你配合b-plus工作的前提下才成立的。”


    她意有所指。


    “你犯下錯誤,我們幫助你解決問題,但是,”她加重轉折詞的讀音,“別把公司的努力當作一文不值。”


    她說得沒錯。


    葉形單手捂住麵孔,按緊,動用全身力氣才能避免深入頭蓋骨的疼痛。


    他努力地說:“但你確實……曾建議我接近陸於則。”


    “啪”的一聲,像是撞擊,也像是某樣物體碎裂。


    葉形鬆開手。


    “謝謝你,還記得這一點,”yuki的聲音變得很輕,仿佛壓抑著情緒,所以音調單薄得宛如半張衛生紙,“相應地,希望你能對公司的每個‘建議’都樂觀接受。”


    她也許想營造一種殘酷的氛圍,比如原本溺愛孩子的長輩忽然冷漠地鬆開手,放任孩子掉到地麵,居高臨下地俯視。


    “你的演藝工作停止,”yuki徑自說道,“無限期。”


    葉形嘴角緊繃、喉嚨幹澀,他在電話裏笑了。


    yuki沒有將此視作挑釁,而是波瀾不驚地補充道:“b-plus將無限期停掉你的所有收入和工作機會。”


    不要把公司帶給你的視作理所當然,b-plus絕非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


    此時的停頓更加現實,工作和收入,安身立命的基礎。


    yuki的等待正如無聲壓迫,逼問他,是否接受這樣的“建議”。


    “我明白了。”葉形說。


    他就這麽簡單地接受了,似乎沒貫徹其背後的深層含義,或者未經思考就草率答應了。


    yuki沒預料到他會這麽快迴答,葉形的反應與她的構想不符,毫不恐懼、慌張、歇斯底裏,表現得不對。


    她讓交談空了一段時間,葉形等了很久,最終聽到yuki問:“你後悔嗎?”


    她語氣裏帶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同情,讓他顯得越發可憐。


    而葉形不要做被憐憫的人。


    “……不。”


    yuki掛斷了電話。


    一秒都沒耽擱。


    再次日的情況也差不多,葉形放棄尋找新的一天會帶給他什麽驚喜。yuki說得十分清楚,他的工作停了。


    這和收不到offer是兩個概念,b-plus大概率不會投遞他的藝人檔案給各個節目組,如果說被staff從待定參演者中除名意味著他敞開收件箱卻一無所獲,那麽yuki的停工更像他的郵箱賬號被完全封禁了。


    不過神奇的是,他一點都不慌張。


    同時也沒有滿腹牢騷,或者哭天搶地,他用接近於氣聲的音量自言自語,陷入全新形態的不清醒。


    自食其果。


    他的腦子昏沉,懷疑曾經珍視的工作機會,在他潛意識中,可能不及想象中那麽重要。


    葉形打開了通訊設備的提示音,消息界麵右上角99+的紅點具象化為空洞的槍眼,正對著他,每一支都瞄準。他看了一會兒,然而剛放下手機,電話就來了,這次是他的私人號碼。來電顯示是冬卉。


    該死。


    葉形在確認名字的第一秒接起,職業化的條件反射支配雙手,緊張陡升。


    “冬卉姐。”


    “小葉,”她立刻說,“下午好。”


    相當客氣,葉形不得不跟上她的問候方式,“下午好。”


    冬卉聽上去一如既往得和善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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