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酒雖然一開始喝得各有心思,但到最後卻也難得的氣氛舒緩,尤其在蘇其墨棄茶用酒以後,高寒更是來了興致——他二人有種莫名的投契,喝起酒來也甚是愉快。這一來二去,漸漸也將彼此內心那些猜疑顧忌防範拋之腦後,隻管喝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何管來日是與非?

    這一放開,便喝到了深夜。

    大漠裏的日與夜,就像一天內經曆了夏與冬。夜一深,風便大了,唿唿吹著,吹得軍帳厚厚的門簾都翻來翻去。

    蘇青見他倆高興,不由也慢慢放開了,喝得也有點收不住。到得此時,已經雙頰微紅,眼裏也有了微醺之色。她都如此,更何況那兩個?

    一眼看過去,高寒早已經坐到蘇其墨旁邊,兩個人勾肩搭背,你一杯我一杯,哪裏還有半點江湖刺客跟當朝王爺的樣子?

    酒酣腦熱之際,“誒我跟你說……!”高寒一拍蘇其墨的肩膀,話頭起得很大,關鍵的地方卻降低了音調,湊到蘇其墨耳邊去嘀嘀咕咕。半晌,就見蘇其墨哈哈一笑,驚奇道,“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高寒迷蒙著眼,嘿嘿笑,“我那次出糗可出大了,好長時間不敢出去見人!”

    蘇其墨捧著一壺酒,笑得前仰後合。

    蘇青托腮看著聽著,忽然間猜了個大概,也搬著凳子湊過去,賊兮兮地問蘇其墨,“王爺,他是不是跟你說他被十幾條狗追的滿街亂竄的事了?”

    “丫頭!”高寒“啪”得拍了一下她腦袋,“你是想讓整個營地的人都聽見呐!”

    蘇青捂著腦袋,跳到一邊笑,“說話就說話,動什麽手!”又轉過頭去跟蘇其墨說,“王爺!他的糗事還多著呢,你想聽,我能說到明天早上!”

    “你給我過來!”高寒“噌”一下站起來,直往她這一撲,佯怒般喊道,“我今天非得收拾你不可!”

    蘇青嘻嘻笑,腳下靈活,躲著高寒的步伐,“收拾我?你敢嗎?”

    高寒“唰”的駐步,眯著眼看女孩子神采奕奕,半晌,擺手壞笑,“可不是!我哪兒敢!不然等迴了總部,你往老大麵前一坐……”

    勁風突至,蘇青手裏一揚,一個空酒盞就扔了過來。她酒喝得多,手裏卻不晃,一個酒杯過來,眼看就要砸上高寒腦門。但高寒何等了解她,知道此話一出她必然動手,早做好了準備,酒杯出手時他就往旁邊一掠,就感到酒盞貼著額角擦了過去——

    “好險好險……”他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若被你這一下砸到了,頭上一個包是免不了了!”

    蘇青當然也不是真生氣,他們平日插科打諢動手動腳早就是家常便飯,也知道這一下動不到他,也不再多打,瞪了他一眼,“亂說什麽!”

    “我可沒有亂說……”高寒見她作罷,笑得不懷好意,幾步走迴桌前,俯首把蘇其墨肩膀一勾,“王爺我跟你說,這個丫頭平日仗著有人撐腰,可在我們麵前為非作歹了!”

    “哦?”蘇其墨晃著手裏的酒壺,也在笑,“魅影姑娘這麽厲害,還需要別人撐腰?”

    “你是不知道……”高寒見他有興趣聽,索性又坐迴去,“我們老大呢,一向護著她,這個丫頭做錯了事呢,明明舍不得罰,又不能明裏偏袒吧,每次罰完以後,又別別扭扭地派我跟鬼影去哄——”

    “你們老大……”蘇其墨不晃酒壺了,問,“是夜夙的主人?”

    “是啊。”高寒點頭,“這個丫頭進夜夙的時候才十五歲,跟個刺蝟似的見人就紮,誰的話都不聽,唯獨除了老大。你可不知道,那個時候為了躲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毒,我路都不敢好好走!”

    越說到後麵越不像話,蘇青笑著笑著,忽然聽見門簾掀起的聲音,驀然間覺得後背一涼。好像有一道目光在身後若有若無地晃蕩,卻讓人無端覺得瘮得慌。

    糟了……喝得忘形,居然忘了……

    迴頭一看,慕容軒一手撩著門簾一手端著更多的酒站在門口,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們幾個——想起來了,帳子裏的酒喝完了,他說去拿酒,出去不久,剛剛迴來?

    蘇青扯著嘴角笑了一聲,又慢慢轉迴頭去,腳下一踢高寒,“別說了!”

    “踢我幹嘛?”高寒蹙眉迴頭,也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慕容軒,揚眉笑了,“誒狐狸,你想聽就正大光明地聽,別偷偷摸摸地縮在門口——”

    蘇青倒吸了一口氣。

    果然,那人端著酒過來,也不反駁,手裏酒壺往高寒麵前一放,“誰先倒,誰輸。”

    “嘖,你逼我?”高寒眉頭皺起來了,伸手就去拿酒,“行啊,打架輸給你,不信喝酒還能輸給你!”

    蘇青眯著眼睛一數:唔……一二三四五六……他又拿了八壺過來了。

    完了,高寒完了。

    一旁坐著的蘇其墨同樣在看著他倆開始新一輪的鬥酒,一轉眼又看到蘇青坐在旁邊心有戚戚地默默搖頭,便問,“姑娘猜這次誰贏?”

    蘇青仰頭去看軍帳篷頂,長歎一聲,“王爺等著看就是了。”

    蘇其墨笑了,也不再管那邊兩人,起身過來,到她麵前微微俯身,問,“酒氣滿帳,帳裏悶熱,想不想出去透透氣?”

    蘇青本來也就不想管那兩人鬥法了,正好蘇其墨一言說中她心思,當下便痛快應了,“好啊,大漠夜色蒼茫,是看景的好地方,王爺不嫌煩,就陪我出去逛逛?”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當下便出了軍帳。

    帳外夜風徐徐,與屋內溫度一比,吹得人神誌一清。蘇青閉眼深唿吸了幾口,涼風襲人下感覺到沉積的酒氣都發散了,不由舒爽地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筋骨。

    蘇其墨在一旁看著她愜意神色,歎了一聲,“難得見你這麽開心。”

    蘇青錘著脖頸,笑迴,“王爺可別說得好像很了解我的樣子。”

    “自然算不上了解,不過姑娘的笑騙不了人。”蘇其墨一聳肩,“雖隻見寥寥幾麵,卻也頭一次見你像今日這般開懷。”

    蘇青正揉肩錘頸的手停住,沒看他,迴,“酒喝得多了,興致自然要高一些,王爺又何嚐不是呢?”

    “今夜喝得的確很痛快。”蘇其墨沒有反駁,“我也很久沒有像這樣恣意痛飲了。”

    “等王爺迴了白瞿,喝酒的機會自然多得是,到時候隻怕就是醉生夢死了。”

    “地方不對,人不對,那個時候喝酒,不過買醉而已。”蘇其墨眼裏笑意漸消,搖頭道,“幾日相處,覺得你們身處江湖逍遙自在,反倒有幾分羨慕。”

    “我們?”蘇青笑了,“我們是殺手,過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隨時提防著仇家追殺暗害,王爺皇室貴胄,怎會喜歡過這種生活。”

    “皇室貴胄間的風雲攪動,未必不比你所說的生活更可怕。”蘇其墨卻一聳肩,抬頭去望頭頂一輪明月,“有太多人被這種爭鬥吞噬掉,就算是我,也覺得難以抽身。”

    “所以王爺想避忌暗鬥,不露鋒芒?”他說得隱晦,蘇青卻聽懂了,歎了一聲,“難怪今日這般籠絡民心收獲聲望的好機會,王爺都放棄了。”

    蘇其墨沉默了一下,半晌,“我曾見過滿殿鮮血撲麵,不想再深陷其中。”

    蘇青道,“逝者已矣,活著的人卻還要保重。”

    “姑娘心思剔透。”她這句話一出,蘇其墨轉過目光來看了她一眼,問,“心思剔透之人,何以願意滿手沾染鮮血?”

    她眼神一晃,良久,隻淺淺一笑,“王爺自己呢?您如今戰功赫赫榮耀加身,原本應該身居高位安享榮華,又何苦一直囿於舊人舊事,以至自我放逐?”

    身邊的人徹底沉默下去。

    何等聰明的女子,他問她的心中事,她便同樣反問迴來。不動氣,不反駁,隻用同樣的方式讓他知道,有些事,不能問。

    他沉默,蘇青也不再多話,感覺到酒意也差不多都散了,就準備轉身迴營帳。甫一轉身,身後的人卻再度開了口,“我昏迷的這幾日,做了個夢。”

    蘇青駐步。

    “很多年了。”蘇其墨抬頭看著大漠蒼茫夜空,聲音裏也盡是蒼茫,“我第一次夢到還沒有被鮮血覆蓋的錦儀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血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烏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烏白並收藏血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