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值五月朔,大宋的朝會也是如期舉行,各國朝臣都紛紛前來拜見。


    而朝會作為禮製之中十分重要的禮儀,非特殊情況之下是不會取消的。


    大慶殿門外著青綠官袍的官員皆在殿外,大殿之外官員皆是衣著朱紫。


    雖然鍾聲的響起,行朝賀儀方才正式開始了,這便就是撞黃鍾以啟樂。


    沉嘉彥作為大理評事正八品官,一身青袍站在大慶殿之外,大殿之內的鍾樂之聲悠揚婉轉。


    他向來恃才自傲,認為這整個東京同齡人之中少有能與自己相比,而被自己視作對手的那個人如今卻被貶延州。


    當初也曾嗤笑過對方所作所為有些不自量力,斷了自己的青雲之路。


    可如今卻又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值此重要時期卻無法同殿為臣,他也曾聽聞楊秉在延州的一番作為,感歎果真是宰相起於州部,不過是一詞臣竟然有如此治世之才。


    某一刻他也生出外放的念頭,可是冷靜下來後又覺得太過荒謬,自己無需舍近求遠。


    楊秉諸多功勞加上馬知節的欣賞,若不是當今官家放不下當年事,恐怕他也站在這大殿之外成為進京述職的官員。


    所以說有時候簡在帝心勝過了你的能力與功勞,如柯政那般功勞依舊無法還朝,休說楊秉了。


    隨著黃鍾一響,開始清點各國的使臣移送所貢物品,有太常禮院負責大殿禮儀。


    如今遼國勢大,雖然兩國交戰後實力相當,可如今的大宋簽訂了澶淵之盟,論地位就低上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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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遼國大使頂金冠,後簷尖長,如大蓮葉,服紫窄袍,金蹀躞;副使展裹金帶,如漢服。


    目光趾高氣昂看了一眼皇座之上的趙恆,如此直視引得站立群臣嗬斥。


    “休得無禮,爾等乃是殿前失儀,遼國也是大國,難道這點禮節也沒有嗎?”


    他們倒不是真的不知道禮節,封建王朝禮之大者,乃是統治者約束臣下最好的手段。


    那是因為雖然宋遼雖然簽訂了停戰協議,可遼國無時無刻不想著如何征討大宋這片肥沃土地,在他們的眼中宋國就是一個獵物。


    一位身穿緋袍的大臣站了出來嗬斥,而兩位使臣並沒有辯駁和惱怒。


    而是恭敬的行禮大使拜則立左足,跪右足,以兩手著右肩為一拜,而副使則是遵循漢禮。


    神情十分自然,而坐在皇位之上的趙恆雖然有些惱怒,可是還是將心中惱怒收斂起來,一副和煦春風拂麵的笑容。


    微微抬頭說道:“今日朝會,各國使臣禮節不同,不必過於深究!”


    站出來說話的朝臣也立刻退了下去,大宋偏安體現在當權者也不想打破這繁華盛景的假象。


    畢竟趙恆如今也已經日漸遲暮,他不想再為戰事焦灼而憂慮。


    要知道雖然在大宋百姓的眼中,大宋與遼國實力相當,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蕭太後死後留下的乃是一個空前絕後,國勢最為鼎盛的遼國。


    可以說如今的遼國是要勝過大宋半籌的,如今不過是積攢底蘊等待下一次攻宋的準備。


    隨著遼國使臣拜見後便是高麗與迴鶻了,如今的高麗乃是新羅的貴族所建立,與高句麗並無幹係。


    在宋朝建立時也是自覺稱藩納貢,這個小國一直都是緊緊追隨著中原王朝。


    使臣的服飾與宋人士族無異,也是一口流利的大宋雅言行漢禮。


    上座的趙恆看到了其姿態也是眉頭舒展開來,像是完全忘了剛剛的不快。


    本次朝會也發生了一件詼諧的事情,西夏竟然也派來了使臣,可是連登上朝堂的資格也沒有。


    當然並不是因為西夏的實力不如迴鶻和高麗,還是如今的西夏仍舊未建國,如今派來使臣自然是不能讓他以使臣的身份獻禮。


    且西夏的使臣反客為主,竟然以宋國侵占了西夏領地,且交出擅自開戰的大宋官員。


    對此大宋君臣都是選擇了無視,畢竟如今的西夏隻能算隱患,可還沒能成為遼國那樣的臥榻之側的禍患。


    金魏英作為此次高麗使者可謂是來到了心神往之的地方,作為新羅貴族出身的他,在詩詞文章之上表現出了遠超同齡人的造詣。


    後來新羅歸順了高麗,任試尚食奉禦、戶部員外郎等職,此次被高麗王任此次遣往大宋的使臣,這樣的機會是國內許多人豔羨不來的。


    作為宗主國的大宋,在他們的心中卻是真正的王道淨土,且在他真正到了汴京這片土地方方才知道人間還能這樣繁華。


    高麗國都與之相比顯得如同鄉下庶民群居之地,雖然這番話有些大不敬可是卻是他心中最直觀感受。


    金魏英作為外國使臣,所居住的地方乃是館驛,這可不同於東京的如同腳店,這裏負責招待的都是外來使臣,就是大宋的顏麵自然都是高端大氣。


    他剛剛來到了驛站,便見到兩位身著奇裝異服的男子來到了帳台。


    立刻有夥計為他們提著行禮,可以看得出服務很周到。


    他們拿出了一大把銅板放在了桌上語氣有些別扭的說道:“掌櫃,給我備上一間上房!”


    隻見身著錦袍的掌櫃堆著笑說道:“官人,將您的驛劵交給我便好!”


    兩位客人有些不懂掌櫃的意思,立刻糾纏著要一間房間,還不斷掏出銅板。


    可掌櫃不僅僅不為所動,而且收斂了笑容看著兩位客人上下打量許久後說道:“二位官人,你們身上若是沒有驛劵還請退出去!”


    兩位客人還想胡攪蠻纏,可緊接著便被夥計給拉拽了出去。


    如這樣的館驛都是屬於朝廷所設的旅館,普通人根本沒有辦法入住,即使錢財再多也無濟於事。


    在遠處的金魏英將一切都是盡收眼底,不僅僅沒有流露出害怕,反而還一副理應如此的模樣。


    心中感歎著:“果真是大國,無論是禮節還是規矩都是森嚴有序!”


    在他的心目之中,上層貴族居住的地方自然是不能有庶民百姓,招待外來使臣貴賓的地方,自然不能與外來商人等同。


    他拿出驛劵後立刻就有夥計將他領至一處上房,此處的館釋叫做都亭西驛,位置在東京惠寧西坊,就是招待招待過西蕃、阿黎、於闐、新羅、渤海等國的使者。


    但並非是京城最大的館釋,最大的館釋乃是都亭驛,位於官街之西的舊城光化坊,是作為專門接待遼國使者的地方。


    金魏英在夥計的引領之下,透過鏤空木窗看見了那寶塔森嚴,那是外寶象寺就在驛站以東的方向。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處環廊處的一幅字畫上,被其上的字跡和山水畫所吸引。


    他不僅僅喜好詩詞文章,也好字畫所以一下子就被吸引了目光。


    他能夠作為此次使節,也是因為自身對於中原文化的了解和語言的精通,所以交流之上絲毫沒有障礙。


    他詢問身邊的夥計問道:“這幅作品為何有兩位的印章?在大宋可是名家?”


    夥計見到這外國使臣問起,自然也是一幅與有榮焉的樣子說道:“這幅西山平秋圖乃是我汴京名士濁石先生所作,他的畫流於市麵雖然不多可也並非沒有,可這幅畫獨特之處在於一旁的題字,這乃是狀元郎楊秉親筆題詞,兩人乃是忘年之交所以方才有這幅名作!”


    “這可是我們驛站珍藏之作,不過還是少有官人這樣的好眼光!”


    這各國使臣有字畫鑒賞能力的畢竟都在少數,也隻有金魏英接受過漢文化的新羅人能夠看出珍貴。


    他駐足在此處眼神之中露出迷戀和貪婪,想要將其占為己有。


    這幅畫氣勢恢弘,有一種山川氣勢盡收胸臆的感覺,而字跡更是讓他為之著迷,那屈金斷鐵的字體,落筆處的鋒芒崢嶸,還有一種華貴莊重的氣質在其中。


    他有種想要將字跡拓印下來拿迴國內好好臨摹的衝動,他呢喃著上麵的詞句:“滿載一船秋色,平鋪十裏湖光。波神留我看斜陽,放起鱗鱗細浪。


    明日風迴更好,今宵露宿何妨?水晶宮裏奏霓裳,準擬嶽陽樓上。”


    連連感歎道:“可真是好詞,這等人傑若是不能為之相交,當為此行憾事!”


    一旁的夥計這個時候潑了冷水:“可惜了這位官人你希望要落空了,若是這狀元郎還在京城可能還有相見的機會,可是因為上疏而獲罪所以被貶官去了延州!”


    他正準備繼續問下去的時候,夥計卻搪塞了過去沒有繼續迴答,那件事情當初鬧的如此轟動,整個汴京的人基本都知道了。


    但是卻不能通過他之口,畢竟這是招待外國使臣的驛站,可是掛著朝廷的招牌,他們舉止言行都是需要謹言慎行的。


    而這使得金魏英心中的好奇更加強烈了,他知道宋國文教興盛,這狀元郎自然可見他的文章定然作的極好。


    這個時候夥計說道:“官人若是想要見見濁石先生,倒是可以去馬行街的半遮麵,那邊的茶果在京中也是一絕,反倒是茶湯不如以前了!”


    金魏英問道:“難道其中也有一些不得而知的秘辛不成?”


    夥計笑著說道:“這倒是沒有了秘密,原來半遮麵的趙娘子點茶乃是東京一絕,後來聽聞已經嫁人了,所以也就沒有繼續拋頭露麵了!”


    這些倒是坊間的猜測,不過距離答桉也是八九不離十了,可是卻不知道情郎是誰。


    金魏英在心中默默記下了這個茶坊名字,道了一聲謝那夥計也隨之退了下去。


    待暮色漸沉,整個東京都是一幅燈火通明的畫麵,他身處異國卻是恨不得自己便是生在此地。


    目之所及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景,名店高樓目不暇接,耳畔也是笙歌不絕。


    從馬車之上下來在半遮麵茶坊駐足,因為他的外貌與宋人十分相近,且衣著都是宋人文人的服飾。


    門外的夥計看見了有客人到來,立刻吆喝著他進門。


    如今的半遮麵的掌櫃乃是孫三娘,自從趙盼兒離開後,他也漸漸能夠獨當一麵了。


    帳台的賬目由葛招娣處理,後廚依舊是孫三娘,店內還請了一些夥計。


    而宋引章則是作為半遮麵的掌櫃之一,也並非每日都是她親自奏曲,這樂坊內有許多樂籍女子都願意收錢來到茶坊奏曲。


    袁先生和濁石先生依舊是半遮麵的常客,雖然有時候也會去往茶湯巷。


    袁先生搖著折扇說道:“何大家的湘妃曲固然婉轉悠揚技藝已經非常高了,可是卻依舊少了分意境。”


    這便是下者論技,上者論意。


    剛剛落座的金魏英瞪大眼睛,這名樂師的技藝在他看來已經堪比高麗的宮廷樂師了,可是在這位宋人眼中竟然仍舊不夠。


    可不多時曲聲剛落,一陣琵琶聲再次響起讓金魏英一下子便被曲聲引入情景之中,有一些悲傷的情緒一下子被勾起。


    當琵琶聲落下,金魏英還深陷其中無可自拔還是夥計遞上了茶果,方才從中脫離出來。


    不知不覺眼角竟然已經有淚痕,他從袖口拿出了帕子擦拭了下。


    他詢問夥計道:“勞煩問下,請問濁石先生在何處?”


    那夥計伸手指了下:“那便是濁石先生,乃是半遮麵的常客了!”


    金魏英起身來到了濁石先生和袁先生桉幾前,拱手作揖說道:“在下高麗金魏英,見過兩位先生!”


    濁石先生與袁先生兩個老人麵麵相覷,有些不明白來人是何意思。


    隻聽見金魏英說道:“我在都亭西驛見過濁石先生的畫作,對您的技藝十分欽佩,所以想要與您結識!”


    這東京各國之人都有,如高麗國的人他們自然也是見過見來人誠心也不好讓人退去。


    袁先生折扇抵掌說道:“沒有想到你的畫作,還有他國使臣欣賞!”


    為何如此篤定來人一定是高麗使臣,這都亭西驛隻招待外來使臣。


    那一幅畫乃是當初在酒樓時所作,那時的他曾經說過要畫出北方山水的雄奇巍峨浩蕩無邊,還有江南如仙境一般的雲霧溟蒙小橋流水,可謂是將筆法皆融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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