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麽?”殷朔年問。


    “日記,”談逸冉晃了晃手裏的日記本,“要我念給你聽嗎?”


    殷朔年應了一聲,脫了上衣,繼續弄那根樹幹。


    談逸冉逐字逐句,艱難翻譯著潦草的英文,斷斷續續地說給殷朔年聽。


    “我已經在這裏待了太久,這座島上,沒有時間的概念。我幾乎每一頓都在吃那些惡心的海魚和漿果,山腳下的檸檬樹葉也已經沒有香甜的味道。


    我從來沒有發現自己是這樣孤獨的一個人,我總是祈求著,能有一個同為人類的夥伴,能跟我說一說話,哪怕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哪怕他是我的仇人。”


    談逸冉念到此處,瞥了一眼殷朔年。


    殷朔年側對著他,專注於手中的那根樹幹,仔細將切麵磨平。


    “我不記得上一次和人類說話是什麽時候,我是那麽渴望與人交流。我想我的家人。”


    “我想,我是時候要離開這裏了。太好了,我要離開這裏了。”


    談逸冉把最後一篇日記讀完,羨慕他離開之餘,心中又十分疑惑。


    他將日記本攤平,發現緊接著的兩頁被撕掉了。手指摸過下一頁的紙麵,還能感受到力透紙背的凹凸痕跡。


    撕掉的兩頁上,寫了什麽?


    “小冉,”殷朔年忽然開口道,“別擔心。你父母一定會派人來搜的。”


    不會的。


    談逸冉在心裏想。他的父親把他視為家族之恥,恨不得和他斷絕關係呢。


    “那當然,”他自嘲般笑了笑,“我要是死了,他的公司就沒人繼承了。”


    殷朔年並未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他抬手一揮,將最後一部分樹皮砍斷,瘦弱的小樹轟然倒下,發出聒噪的聲音。


    “小冉,你能過得好,我就滿足了。”他說。


    談逸冉聞言一頓,冷臉看著他。


    “殷朔年,”他冷聲道,“你什麽意思。”


    殷朔年卻未表現出什麽,他用襯衣下擺擦幹淨臉上的汗,猶豫了半晌,說:“其實……上大學的時候,我就想過,要不要放你走。”


    “我始終覺得,你應該迴到你所在的階層。”


    談逸冉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他克製著內心逐漸燃燒起來的怒火,“你早就想把我甩開了?”


    殷朔年垂眸,轉身將木材撿起來,開始劈砍那些多餘的枝幹。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低聲說。


    談逸冉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他身後。


    “你是不是在和我開玩笑,”他被殷朔年氣笑了,“我和你認識了七年!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殷朔年斬下一根枝幹,扔到一邊。


    “一直都是。”


    談逸冉唿吸急促起來,他緊緊攥著手中的竹筐,指尖死死嵌進手心裏。


    他就這樣站了許久,直到殷朔年默默地處理好所有枝幹,站起身。


    兩人咫尺之間,談逸冉卻覺得像是隔著銀河般的距離。


    “隻要你能過得好,”殷朔年垂著眼,“我無所謂。”


    是嗎?


    談逸冉雙手微顫,理智告訴他不要相信殷朔年的謊話,情緒卻不受控製地籠罩了他。


    他提起裝滿生薑的竹筐,轉身離開。


    雲層飄向遠方,太陽再次出現在湛藍的天空上,陽光照進叢林,空氣裏彌漫著一股鮮草的味道。


    談逸冉快步走迴海邊,將竹筐往海水裏一扔,在岸邊坐下,把早晨摘的漿果一顆顆塞進嘴裏。


    或許是煙癮犯了,又或許是因為殷朔年剛才說的那些話,他隻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望著麵前廣闊無際的海麵,他有一種衝進海裏一了百了的衝動。


    殷朔年的話是什麽意思?


    為自己的出軌找借口嗎?


    他們已經決裂了,為什麽還處處想著自己?


    一個聲音在談逸冉心中發問——出軌學弟的殷朔年,剛剛說出那番話的殷朔年,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這兩年裏,談逸冉失去了身上最後一筆存款,失去了兩人共同的關係圈,迴不了家,徹底地一無所有。當然,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是他自己拉不下臉找殷朔年要迴自己的錢,也不想再和大學好友聯係。


    然後呢?


    找工作,簽約,公司走下坡路,出頭無望。


    他兜兜轉轉,一事無成。而殷朔年卻還蒙在鼓裏,祝賀他分手後的“幸福”生活,對當年的事心安理得。


    正胡思亂想著,他嘴裏吃到一顆還未成熟的漿果,頓時酸得他牙疼。


    收拾了好糟糕的心情,談逸冉站起來做了個深唿吸,再次拎起竹筐,往礁石群裏去。


    食物還沒有找夠,肚子也沒填飽,抱怨的事情還是改天再說吧。


    近岸的礁石群中,岩石上的扇貝已經比來時少了很多,談逸冉往海裏走了些許,挽起褲腿,四下尋找食物。


    經曆過前幾天的覓食,他已經學會了如何精準地找到食物。小螃蟹要翻開石頭抓,魚類要在退潮後留下的水窪裏找。


    然而,這些東西的熱量很少,抓起來也費勁,要是能抓到幾條大魚,他們這兩天的生存就不用愁了。


    大螃蟹大蝦也好……


    他照例抓了些小螃蟹和海螺,在心中默默祈禱著,前去查看殷朔年之前做的捕魚陷阱。


    被拆分組裝成漏鬥形狀的塑料瓶卡在c形礁石的缺口處,談逸冉確認周圍沒有海蛇,才敢走近察看。


    陷阱之中,塑料瓶裏的確有幾條魚苗大小的小魚,談逸冉把塑料瓶拿起來,小魚驚恐四散,在瓶子裏四處碰壁。


    這些魚隻有指節長度,實在太小。談逸冉猶豫一會兒,還是打算把他們放生了。


    總是這樣守株待兔也不是辦法。


    他上了岸,四下張望著,先是給篝火添了一把柴,而後開始翻找角落裏撿迴來的那堆生活垃圾。在洞穴下方的淺灘角落裏,找到了那張綠色的纖維漁網。


    他捏住漁網的兩邊,用力一抖,將整張網展開,足足有一米多長寬。


    這是個捕魚用的好東西。談逸冉琢磨了許久,暫時沒能想出一個一人能完成的方法,隻好先把它帶在身上,去淺海裏看看再說。


    正想著,他轉身走向洞口,視線卻定格在遠處的一個白點上。


    他起初以為那是隻躍出水麵的海豚,定睛一看,卻見那東西緩慢地移動著,正在海麵上行駛。


    是一艘白色的輪船。


    作者有話說:


    殷朔年曾經因為經濟懸殊很自卑,也是他們分開的一個原因。


    第30章 落水


    這是他們上島以來,在海麵上見過的第一艘船。


    談逸冉的唿吸急促起來,他快步出了洞穴,脫下身上的衣服,邊揮舞著邊朝船的方向唿喊。


    “喂!這裏有人!救救我們啊!”


    他雙手發顫,一顆心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聲嘶力竭地大喊著。


    然而那船並未有任何的轉向,繼續朝北邊行駛。


    談逸冉喊了幾聲嗓子就啞了。他毫不猶豫地脫了衣服,抱起救生衣跑出洞穴,一頭紮進海裏,不管不顧地朝那艘船遊過去。


    海水籠罩著感官,讓他無法用理智思考。他發瘋一般朝那個方向遊,隻想抓住這根救命稻草。海水弄得眼睛發疼,模糊的視線下,依稀能看到那個白色的輪廓緩慢移動著,鬆綠色的海麵讓人頭暈目眩。


    海浪迎麵而來,耳邊響起巨大的嗡鳴聲。


    他遊出去百米的距離,很快體力不支,手中的救生衣也漂了出去。


    視野中的海岸向上飛掠,談逸冉整個人猛然沉入水中,再也看不到那白色的輪船。


    熟悉的窒息感湧進肺裏,他睜眼望著麵前藍綠色的一切,身體動彈不得,從心底生出一種絕望。


    肺裏的氧氣逐漸耗盡,他無力地仰著頭,眼睛被透過海麵射下的陽光照得發疼。


    他盯著那刺眼的白色光暈,意識開始逐漸變得模糊起來,一如當天遇上海難時那樣。


    搖晃的海麵,冰涼緊繃的手臂,沉重的唿吸聲,一一在他腦海中掠過,喚醒了暴風雨夜裏迷失的記憶。


    鬆石綠色的海底,海草交錯,如同一張大嘴,要將他吞噬進去。


    暴風雨來臨的那晚,天上落下滾滾驚雷,談逸冉被巨浪拍進水裏,厚重的衣服滲透了水,整個人不可控製地往下墜去。


    巨大的衝擊力將他狠狠拍在堅硬冰冷的船體上,額頭撞向堅硬的鋼板,發出恐怖的震蕩。無論他的水性有多好,在這樣的鎮痛裏也無法動彈。


    閃電再次照亮海麵,三艘救生艇起起伏伏,船上的人尖叫大喊著,船員們努力駛向他落水的方向,拋出用繩子綁住的救生圈,海浪卻把他朝反方向推去。


    混亂之中,一個身影從最近的救生艇中衝出來,奪過旁人手中的救生衣,一頭紮進水裏。


    被雙手托住的那一刻,談逸冉徹底昏了過去。


    “小冉!你別怕,我抱著你,你不會有事。”


    “你醒醒,別睡過去,看著我……來,看著我。”


    “——小冉,快睜眼……我們在岸上了!”


    記憶中的聲音與耳邊的聲音重合了。


    忽然間,一股力量從背後襲來,拽過他的腰,把他往上猛地一提。


    “談逸冉!”


    再次唿吸到空氣的那一刻,殷朔年帶著怒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談逸冉渾渾噩噩地吐出喉嚨裏的水,耳朵裏嗡鳴陣陣。他茫然地睜著眼,眼神失焦,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


    他微微轉過頭,看向海天相接處,輪船開遠了,化為一個白點,消失在海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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