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號數據庫的指示燈熄滅,說明其中的數據已經完全損壞,無法得到恢複。技術人員至今沒有找到損毀的原因,隻好重頭加強防禦,以免再被莫名的攻擊入侵。可關聽雨對42號數據庫並不感興趣,因為那隻是趙景栩立功心切而建立的模糊‘犯罪檔案’罷了。她將光標移向75號數據庫,輕輕地點開。滿屏的人名與編號,黑壓壓的,織成一張壓抑的黑色光網。她點開第一行第一列的首位編號,出現了寥寥幾行字。位置-第75號數據庫隸屬-原西陸邊境軍姓名-‘忍冬’部隊編號-無錄入時間-新4年11月12日錄入人-關聽雨桑洛稍微轉頭,坐在他身邊的關聽雨臉色被冷色的電子光映得幽靜,他很少在颯爽開朗的巡查官臉上看到這種表情...除了在提到‘忍冬’的時候。“今天有故事聽嗎?”“可以有。”桑洛倒了一杯水,推了過去:“開始吧。”關聽雨拿在手裏,向後仰倒在椅背上,表情閑適:“想聽什麽?”“‘忍冬’的故事。”沒意料桑洛會提及這個人,關聽雨動作一頓,掌間的水杯升起氤氳水霧,將她唇邊一抹淡雅的笑掩去了幾分。“忍冬啊。”十二年前,深秋,連綿大雨,是東陸與西境開戰的第五年。那年,東陸軍與西境軍累月交火,戰場上死傷無數。關聽雨不忍戰火蔓延、人民流離失所,與父親大吵一架後離家出走,一路向西,最後,竟走出了邊境。她迷了路,又在敵人的地盤裏,她不得不連日埋伏在泥濘的草垛和斷壁殘垣裏伺機跑迴東陸。她等了許久,也沒有找到如同來時那般的巡邏間隙。連日大雨,又累又餓,最後,她實在支撐不住,暈倒在一座簡陋粗矮的塔樓門口。等她醒來,滿目白牆,宛若監牢。她猛地坐起,發現身上蓋著一件幹而暖的毯子,身旁放了半個手臂長的暖爐,手邊擺著一個粗糙的瓷碟,上麵有兩塊方糕。仿佛誤入了牢房,她警惕地望著四周,伺機逃跑,卻不小心打翻了盤子,發出‘叮鈴’的清脆響聲。她緊緊貼著牆壁躲了起來,緊張之中,果然見門‘哢嚓’一聲微響,有輕而緩的腳步聲走近。她大氣不敢喘,緊緊捏著左手那隻瓷碟,對準來人的後腦狠狠砸了下去。那人抬手去阻隔,碎瓷劃過他的手腕,腕帶應聲摔落。忽然!整個牢房裏的光倏而熄滅,外麵的風雨混著雷閃劃過天際,在那一秒,那人迴了頭,雙眼被閃電映亮。那是一雙極清澈的眼睛,出塵而溫和。她攻擊的動作漸緩,那人也沒有反擊,隻是踉蹌站了起來,說了聲抱歉,轉身走了。他走得很急,而關聽雨小步緊隨其後,直到看見那人走進了一間更小的監牢裏。裏麵傳來了撞擊和嗚咽,好像關了個男孩,聲音稚嫩,卻發出痛苦的咆哮聲。她嚇了一跳,躲在陰影處不敢出聲,耳畔卻依稀傳來內室的悶響,又隱有金屬拖拽聲,像是有人與‘野獸’搏鬥,另一方用鎖鏈將暴躁的困獸鎖了起來。雷聲混著令人心悸的囚禁嘶吼聲,像是一場恐怖的噩夢。關聽雨虛弱的身體簌簌發抖,攢起的力氣慢慢流失,隻能牢牢貼著牆壁,讓自己不軟倒下去。時間過於漫長,終於,那間牢房的門緩緩而開,那人渾身染血,連臉上都是恐怖的血氣。倏地,側臉被一道閃電白光劈過,半張臉都是血淋淋的黑,仿佛來自地獄的惡鬼。關聽雨渾身高熱,手腳顫抖,一點點滑坐在地,那渾身是血的惡魔朝她跑來,她拚命揮舞著手臂,想要躲開那恐怖的追擊,卻無能為力。她在驚厥中失去了清醒,最後的意識,停留在某處溫暖的懷抱裏。“後來呢?!你落到那個殺人如麻的魔鬼手裏,是怎麽逃出來的?!”桑洛急切地問著,關聽雨卻不講了,隻撐著額頭笑。“你快說啊!”“繼續工作。幹好了,再給你講後續。”她戳戳副官的臉蛋,賣起了關子。桑洛像是戳破了的氣球,沒精打采地點了點頭。關聽雨又埋頭看起了資料,過了不久,身旁傳來‘咚’地一聲悶響,她疑惑轉頭,發現是自己的副官腦袋重重砸在了桌麵上。“真是。”她拎著桑洛的衣領,把他甩到了一旁的沙發上,隨手拽了件衣服蒙上了他的半邊身子。她伸展手臂,長長地打了個嗬欠,而後倒了一小杯酒,端迴屏幕前,反複看了幾遍,再也無法從這篇資料裏尋出更多內情,便關了文檔。她倒在椅背上,小口喝酒,忍冬手環上下滑落,她抬起手腕,對著日光,似乎還能看到手環處的裂痕。“...滿身是血的,魔鬼嗎?”關聽雨凝視著那個腕帶,腦海裏迴蕩著那不算清晰的過去。腕帶在眼前漸漸模糊,上麵的忍冬花紋也扭曲盤旋,隨她跌落深夢。夢裏,她好像又迴到了那個電閃雷鳴、血流陰暗的白色房間。隔壁,嘶吼咆哮混著嗚咽哭聲,冷酷的監控電子音,還有金屬鎖鏈拖拽聲,淒厲而可怖。可她的房間,卻安逸靜謐。白色紗簾隨風輕擺,與月色共搖曳。窗台一盆忍冬迎月生長,白花與黃花糾纏不清,有人的影子輕覆其上,借花的口吻講一段故事,哄她入睡。受寒高燒,她的意識模糊,視線也昏暗,隻能隱約看到一個染血的背影,還有他背後映著那朵繾綣的忍冬。那是戰火槍炮下幸存的的最後一朵花;是與戰爭、死亡、陰謀毫不相幹的,最後的淨土。地獄裏,怎麽會有這樣極致的殘酷與純潔?‘你看,花開了。’那人轉身,一雙眼映著月光,清冷明亮。“!”關聽雨猛地驚醒,劇烈的心跳在耳膜間鼓蕩。她怎麽會夢到葉既明?!第一百七十二章 報複 (上)(副)毫不猶豫地,關聽雨起身打水洗了臉,想讓自己清醒一些。她雙手撐在水池旁,池底的粼粼水色被日光燈晃得夢幻,那雙眼睛在水霧間重又出現,安靜地看著她。“...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落在趙副部長手裏,恐怕日子不會好過。尤其,葉既明的身體還那樣弱,能撐過那些殘酷的審問手段嗎?關聽雨擰幹了毛巾,擦了手和臉,水分在空氣中蒸發,帶走了熱度,皮膚上的涼意讓她平靜許多,才也覺得自己的擔憂過於可笑。那個人能坐穩進化部部長位置這麽多年,甚至在絕境裏還能從容自若地布置好退路,區區審訊罷了,他自然有辦法全身而退,她瞎操什麽心?她笑著揚臂一丟,毛巾落水,水花迸濺,也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倒也奇怪,這樣有名的人,過往卻不常被提起,仿佛憑空誕生出來的一個人似的。關巡察立刻調出了葉既明的簡曆,坐在屏幕前,端著一杯水,另一隻手撐著下頜,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一鼓作氣從第一頁看到最後。“...不愧是葉部長,簡曆可真長啊。”略過那些令人厭煩又冗長的論文堆疊,關聽雨選擇按照時間線來理清葉既明的生平履曆。她埋頭於此,寫著寫著,倒真的察覺出不對勁來。簡曆上寫,那人師從方延年,多年研究新能源與人類進化,天賦異稟、博學廣識,自地心大陸正式成立的‘新元年’至如今的新7年,他發表的論文不計其數,而正是這一篇篇學術論文奠定了他進化部領頭人的地位。可令人奇怪的是,新元年前,也就是東陸和西境還處於戰爭狀態時,那人卻並未展露頭角,做出的貢獻也寥寥,仿佛隱身了一樣。“嗯?不應該啊。”如此不世出的天才,為什麽之前沒有得到重視?甚至,沒有發過幾篇論文?這種不合乎邏輯的事情難逃過關巡察的眼睛,她簡單收拾了衣裝,便抱著平板,推門離開辦公室,騎了黑色摩托,不過半小時,便抵達了總塔。總塔白色外牆,塔身粗廣而高聳入雲,矗立在地心大陸的正中央,仿佛輕易能摘取太陽一般,雄偉壯闊,足以彰顯人類的野心與能力。門底守衛都認識大名鼎鼎的鐵麵巡察,趕緊恭恭敬敬地朝她敬禮。關聽雨抬了唇,表示迴應,腳步卻不停留。她身後長發因大步行走而漫揚飄起,淡香漫溢,惹得看守哨兵麵紅耳赤,正低頭羞慚時,又是一聲爽朗輕笑自身後傳來,看守差點要被迷暈過去。電梯一路上行,沉重的電機聲迴蕩在金屬內壁,最後,緩緩沉落。門開,股股冷氣向外蔓延,伴隨著書卷的油墨味,撲麵而來。她走了幾步,被一扇精密的玻璃門隔住腳步。右手邊擺放著一台暗灰色小方盒子,正麵一枚凹槽,大小正好容下一枚食指。關聽雨將手按了上去,屏幕上亮起一個綠色的方塊;她又湊近,微微彎腰,將左眼對準一個黑色的球形裝置,‘滴’地一聲,紅色掃描線自左而右劃過,虹膜信息被準確提取,第二個綠色方塊也應聲亮起。麵前幾厘米見方的孔洞慢慢打開,如同旋轉的尖傘;自中央的漆黑深洞升起一支透明的針筒,關聽雨抬起右手,電子雲慢慢自掌心蒸騰而出,針筒被機械力拉開,一百毫升氣態電子雲被精確地吸收。經過半分鍾的檢測,最後一枚綠色方塊也慢慢亮起。終於,她的耳畔響起一陣陣清脆的電子齒輪聲,門框周邊無數枚造設精密的門鎖依序而開,像是一顆一顆紮破青藤上的飽滿葡萄。“可真麻煩啊。”關聽雨等困了,邊打嗬欠邊走進了那間總檔案室。那裏,還殘存著舊時代的模樣;紙質書籍垛堞落灰,像是某段被塵封的輝煌。她徑直走向最裏麵的書架,從邊角抽出一本厚厚的論文集。《解構與重建人類意識》,《人類精神意識物理學新變量?》,《能源危機與新能源開發人類的未來該去向何方》,《精神構築學》...論文紙泛黃,邊角磨損,標題沾了灰,而署名方式也頗有舊時代的氣息,所有作者按照所出貢獻依序排列,而第一作者和通訊作者都是‘方延年’,所屬單位是‘西境軍事科學第一研究所’。關聽雨用手指劃過那長長的一串作者署名,卻驚訝地在其中發現了不少眼熟的名字,比如‘柴萬堰’,還有...‘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