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少尉,少把你失敗的人生歸結到我身上。”“好好好。以前嘛,忘了就算了。”溫涼說,“以後的話...”溫涼拉長尾音,胸膛那顆跳動不休的心髒通過冷銳的金屬傳到了方宸的掌間,有些灼手。“以後怎麽?”方宸問。溫涼得寸進尺地裹住了方宸的手背,脈搏前後夾擊,合著那人的沉聲低笑,震得方宸耳根微燙。“請搭檔多多指教。”第一百五十二章 前夜(三)礦上的夜總是很漫長。岩洞中彌散著機油的澀味、鋼鐵的苦味,伴隨著永不會停歇的開鑿聲,共同構築成一場令人疲乏的噩夢。在礦下工作的礦工有時會渾渾噩噩地站在礦道入口,通過狹窄的小窗,看向那輪被絞碎的月亮。與憑借生存本能延續生命的動物不同,人總是喜歡一些脆弱又摸不著邊的東西。長風、彩雲、月亮。好像看著那些不著邊際的東西,即使餓著肚子,心靈和精神也能獲得飽餐感。所以礦工很喜歡成群結隊看月亮。因為那是僅剩的慰藉、僅存的寄托,是會讓他們覺得,他們好像還能作為一個完整的‘人’而存活。可今夜,無人仰頭望明月。坑坑窪窪的礦道坐滿了麵黃肌瘦的礦工,有坐有站,高矮不一,卻整整齊齊,鴉雀無聲。燈火映在他們的顴骨處,剜出了幾道深邃尖削的陰影;燈光飛進了他們的眼底,燃出躍動的神采。他們的眼睛看向最前方。安爺爺站在那裏,牆上,掛著一幅破舊而簡陋的工廠管道設計圖。而柴紹軒站在他身邊,粗眉皺著,圓目裏擠滿了凝重,再加上與柴中將有幾分相似的粗橫五官,從遠處看,竟有些像臨陣布兵的指揮官。“礦場的設計圖我已經研究過了,其實想要逃出礦井並不難。看守和工頭加一起才不過百來人,並不構成威脅。”“不過,他們手裏有武器,而且,他們是哨兵。我們不敢反抗,是因為確實不是他們的對手。”安爺爺歎了口氣。“哨兵,不過也就是厲害一點的戰爭機器人而已。安爺爺,我們不用怕。”一道清麗的聲音傳來,是周雁山帶領著一小隊汗流浹背的礦工加入了群聊。她昂首走到設計圖前,在幾個關鍵的連接點重重地畫了黑色的‘x’。“我已經按照蠢狗的建議,在這些地方埋下了高能量密度鐵磁體。方長官說了,一旦被引燃,就會發生劇烈地爆炸,一小塊的威力就抵得上一大筐炸藥。”“又喊我蠢狗。”柴紹軒不樂意地迴嘴。“那你倒是告訴我你的名字啊。”“...那什麽,蠢狗挺好。”周雁山不知道柴紹軒的小心虛,揚唇得意小小一笑,而後斂了神情,嚴肅地說道:“就按照蠢狗和方長官的建議,我們分成幾小隊。第一批隊,引發*亂、吸引守衛的注意力;第二批隊,收拾裝備、搶奪運輸車,掩護老弱婦幼;第三批隊,斷後;而最重要的第四批隊...”她看了看安爺爺和葛時遠,慎重道:“由我帶著十幾個人,來引燃鐵磁體。”高能量密度鐵磁體在沒有激發時,就像是沒有點燃的炸藥;隻有利用特殊手段引燃,才會成為飛濺的能量爆炸體。此刻,周雁山緊緊攥著手中的小盒子,心髒劇烈地跳動著。“當第一個鐵磁體被激活,監控室將會失效;第二個鐵磁體被激活,電機室將會被炸毀;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礦底的承重支撐將會坍塌;等到三十處鐵磁體堆全部都被激發的時候,整個礦場,就會完全下陷。”她緩緩地抬起另一隻手,緩緩地將所有地圖上的紅‘x’連了起來,宛若一條盤眠的龍,最後一筆,驀地一頓,向上攀騰,巨龍咆哮、驚天連綿。“那個時候,囚籠,將會完全打開;我們,將擁有自由。”“自由。”“自由...”“自由!!”嘈雜的怯怯細語,逐漸混成整齊劃一的低吼,迴蕩在嶙峋的岩壁間,仿佛困獸瘋狂地掙脫鎖鏈,將金屬鐵籠撞得‘錚錚’作響,令人心悸。所有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周雁山手中的筆,仿佛那便是救世的諾亞方舟。周雁山慢慢地抬起了手,微微下壓。“誰願意跟我一起?”隊伍裏驀地站起,一個又一個。“我!”“我!!”女人皓腕輕抬,宛若沙場點兵。她是堅毅而自信的,站在前列指揮,絲毫不懼。柴紹軒心髒猛烈跳動,口幹舌燥。長久以來,他都在逃避顯赫的家室、躲避父親的威名赫赫,洗腦自己、說他對權力毫無興趣。可真到了今天,才發現,他根本騙不過自己骨子裏的血性。他向往帶兵指揮,向往衝鋒陷陣;他渴望為正義而爭,他渴望為自由而戰。“自由,正義。”他也低聲地說了一聲,雙拳緊攥,雙眼有光。如果真的是老爸的領導失誤,那麽,就讓他來匡正這個錯誤吧。周雁山講累了,迴看一眼柴紹軒,下意識地挽了耳邊的碎發,低聲問:“看我幹什麽?我講錯了?”“沒有,你講得很好。”柴紹軒接過周雁山手中的筆,將她不懂的、遺漏的點細心地補上,又加以簡單解釋,聽得眾人連連點頭。周雁山站在旁邊喝了一口水,看見坐在一旁記筆記的夏旦,坐得像個乖寶寶似的。她心癢難耐,伸手揉了揉小丫頭的發頂。夏旦抬頭,笑眼彎彎,拍拍旁邊的凳子,讓她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周雁山坐在她身邊,杵著下頜,視線看向柴紹軒。蠢狗身材高大、肩膀開闊,隻看背影,倒是能給足了人安全感。周雁山唇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我確實沒看出來,這隻蠢狗學問還不錯,比我們懂得多多了。”夏旦神秘兮兮地點點頭,在紙上驕傲地寫下一行字。‘因為他是總指揮官的兒子,一定懂得很多行軍打仗的事。柴哥哥很厲害的!’周雁山的笑意僵了一下。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俯下身子,重新指著那幾個字,聲音略有些發顫,又覺得好笑,又覺得不敢置信。“你說,他是誰?”夏旦瞬間看見了周雁山眼底湧起的一層水汽,她不知所措,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本能地搓起紙條,往嘴裏塞,邊嚼邊痛苦地咽了下去。她捂著喉嚨,無措地給周姐姐擦眼淚。“沒事兒,進沙子了。”周雁山壓下心底的恐慌,抹掉眼尾的紅,看著夏旦,噗嗤一聲笑出來,“紙那麽貴,誰讓你隨便吃的?”夏旦垂著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而那邊的柴紹軒被眾人簇擁著,幾乎要被拋上了天。他像是湖中的行船,被搖蕩到了站在一旁笑而不語的安爺爺身旁。安爺爺丟下掌間的拐杖,緩慢而堅定地站直腰背,五指並齊,極有力道地抬起手臂,敬了一個軍禮。“謝謝你,長官。同時,請把礦場幾百工友的敬意傳達給方長官和溫長官。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高聲喝道:“起立!”礦中男女,不分老少,前後站起,宛若一層層滔天奔湧的海浪,澎湃著、唿嘯著。“謝謝長官!”他們的聲音很低、壓抑沙啞,卻意氣衝天。柴紹軒的胸膛仿佛被人放了一把火,灼灼燃燒,燒得他眼角都有些紅。“我們外麵見。保重!”他牽著夏旦的手往外走,路過站在一旁的周雁山。她低著頭,反常地沒有看向柴紹軒。“...我,在外麵等你。”柴紹軒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落了一個承諾。周雁山驀地抬了頭,眼睛是紅著的,唇上有淡淡的咬痕,雙唇微微張了一道縫,想說什麽,卻又合上,隻是笑了笑。她目送柴紹軒走出這深不見底的礦井,一滴眼淚,在眼尾攢起卻被她極快地抬手拭去。她轉身爬到了高處一塊石頭上,目光掃視黑壓壓的工友,緊緊攥著手中的黑匣子。“過去,我們受到挑撥、互相殘殺;也受到壓迫、苦不敢言。但現在,是我們複仇的時候了。”她一字一句、字字鏗鏘。“家人們,我們外麵見。”礦道裏的工人壓抑著興奮,如魚掙紮著騰躍出水,求一線生機。安爺爺站在最後,望著孩子們奔湧而出的背影,花白的眉毛欣慰又釋然地垂了下來,隨口說道:“阿旭,你...”說了三個字,發現叫錯了人,硬生生地頓住。葛時遠低聲說道:“您別急,他馬上就會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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