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個子手指極有節律地一抖一抖,像極了在測算數據時的慎重和冷靜。汗,一滴一滴地落下,可小個子略顯笨拙的臉藏在陰影裏,卻慢慢地漫起笑容。像是壓抑許久後反彈的扭曲彈簧,五官亂飛。他想,被排擠可不算是一件壞事,尤其是,能被利用的排擠。那幾個身先士卒的長官,生怕能量被人分走,像餓死鬼投胎似的,撲上去啃食鐵磁體的能量。至於他,當然是被理所應當地擠出第一批吸收能量的隊伍裏。可那群蠢貨根本不知道,這就是他想要的。因為,他正缺幾個人,用來替他稀釋這塊鐵磁體裏的能量。明明那群長官在工程部待了這麽久,卻還是不懂得基礎的科學原理:一個人是沒辦法吃掉一碗鹽的,隻有當鹽被稀釋成鹽水的時候,才能入口。那些鼠目寸光的、隻會排擠人的‘長官’。活該用他們的血,來稀釋這一碗高濃度的能量團。他的目光緩緩挪到方宸的背上,而他的右手,不動聲色地握住了方宸的匕首。他早就注意到了,這匕首的材質不一般。根據他多年研究的經驗,這極大可能是轉移能量的導體。現在,他要激發自己的電子,把能量反向壓進鐵磁體裏。已知單向通行的路,是不允許逆行的。逆行的結果就是,鐵磁體結構碎裂,能量爆炸。小個子精通算數和工程實踐學,卻因為笨嘴拙舌一直升不了官。此刻,他大腦飛速運轉,幾乎立刻就模擬了幾道通路,根據推算,能量逆行所導致的爆炸,極有可能把在場的人都炸死。知識才是最強大的力量。隻有坐井觀天的螞蟻,才會為了成為大象而拚命增肥,可最後,不過落得一個不自量力撐死的下場。可他是人類,擁有著智慧的高智商人類。他不要成為大象,他要拿著獵槍,讓大象成為他的胯/下/之物。仿佛做了一輩子的心理建設,小個子幾乎不需要任何猶豫。他不動聲色地向後挪了幾米,舔了舔唇,滿是汗水的右手徑直拔出方宸的匕首,朝著鐵磁體的碎凹槽中用力擲去。就是現在。定向爆炸。小個子笑容逐漸擴大,刀尖割破夜風,眼看就要鑄成一場完美犯罪,可驀地,眼前一股颶風卷過,一腳瀟灑飛踢,將匕首直直插入天際。小個子不自覺地追著刀尖去向,可忽得,那匕首猛地下落,刀尖直指他的雙眼。恐懼如同潮水席卷全身,小個子無法動彈,甚至害怕得忘了闔上眼睛。就在距離幾厘米的距離,一隻手‘啪’地一聲握住了刀柄,刀鋒堪堪割過睫毛,涼意刺鼻。與此同時,他的後腦,也被抵了兩根纖細的手指。方宸在上,溫涼在後,中間跪坐著的,是眼神慌亂、動彈不得的哨兵和那火光又起的鐵磁體。“小心,他要引爆鐵磁體。”溫涼略帶喑啞的聲音響起。方宸五指緩緩收縮,手腕處青筋繃起。匕首在他手裏仿佛豢養的寵物,刀背在指縫中上下翻飛,最後,手腕一抖,冰涼的刀尖精準地抵著溫涼的胸口。不偏不倚,正對心髒。“玩夠了嗎?”“...什麽?”“是不是,你非要將所有人都變成心狠手辣的殺人狂魔,你才肯收手?”“……”溫涼微怔了怔,意識到方宸理解錯了。狐狸大概以為自己還是那個瘋子,而剛才控製小個子的動作,像極了挑動他人欲望,肆意施加引誘他人犯罪的精神壓迫。他微微笑了一下,卻沒意識到,這笑更加點燃了方宸不堪的迴憶。方宸手腕驀地用力,輕巧將那小個子‘救出’了溫涼的掌控範圍內。而他壓著溫涼的肩,半跪著,匕首反握,整個人極有壓迫性地壓向了溫涼的身前。刀鋒挑破了溫涼胸口的軍裝口袋,冷銳的金屬壓向溫涼胸膛的微燙皮膚。“我忽然想起來了。劉眠告訴過我,窒息或劇痛,會激發向導的自我保護機製。我現在有些後悔,剛才沒有殺了你。不過,現在倒也不晚。”方宸喑啞的聲音在溫涼耳邊響起,帶著些破釜沉舟的冷靜與嗜血,“你說,我這一刀下去,會把溫涼帶迴來嗎?”溫涼手臂抬起,慢慢地撫過方宸的指節。“狐狸...”“不許這麽喊我!”方宸右手觸電似的躲開,極狠戾地甩掉掌間的匕首,推開溫涼的觸碰,厭惡地擦了擦手。小個子剛從生死間逃離,精通算數的頭腦在腎上腺素的催動下更顯利落。他一眼看出,兩人都不是好惹的,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兩人之間那些聽不懂的隔閡。他慌亂地躲在方宸背後,用支離破碎的語句哭訴著溫涼的精神攫取,每說一句,方宸的臉都要沉幾分。溫涼坐在原地揉太陽穴,邊揉邊無奈地笑。沒想到,一貫心明眼亮的狐狸也會被這種綠茶把戲蒙住眼睛。難道真是他今晚做得太過火了,讓狐狸創傷後遺症了?“你聽我說...”溫涼抬手去拉方宸的手腕,可卻被對方輕飄飄一掌撥開。“滾。”方宸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他根本不願意看著這人頂著溫涼的臉,做出這種令人厭惡的事情。溫涼攥拳抵唇咳嗽,隻敢把星點血跡往掌心裏藏。他用手背抹掉唇邊殘餘的鮮紅,換了另一隻手去拉方宸的手腕。“不是...咳咳...”溫涼唿吸滯悶,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而方宸不耐煩地看著溫涼的惺惺作態,冷眼微眯。“我剛才根本沒用力,少做戲。我看著惡心。”“我...呃...”痛意湧上心口,溫涼唇色驀地白了下去,難掩額間滲出的一層冷汗,右手攥拳壓著地麵,手腕打顫,唿吸紊亂。“……”方宸十指微攥,在思忖著自己是否剛才用的力道過大,還是麵前的人又在演戲,博取他同情。“...狐狸,是我。”溫涼聲音很低,低垂著頭,露出的雪白後頸覆了一層冷汗,看上去像是淋了一場大雨似的脆弱。方宸似乎聽見了溫涼的輕喚,卻又隱隱約約聽不清楚,他半步上前,又收迴腳步。最後,還是快步走到溫涼身邊,試探性地拉起他的後衣領。“...你剛才,說什麽?”溫涼有氣無力地抬起頭,一張汗涔涔的白玉麵龐露了出來,正待解釋,卻看見了身後小個子猙獰著揚起手中的匕首,即將要插進方宸的後心。耳畔傳來極輕微的電流聲,青色電光宛若驚雷墜荒野,連同著小個子所有的憤恨謀算,盡數落在溫涼的瞳孔深處。溫涼驀地閉了閉眼,強撐著激活了所有的精神力量。可他的體力實在是到達了極限,沒辦法控製麵前發狠的哨兵。方宸敏銳地察覺到了異常,正要轉頭,溫涼卻一反常態,幾乎是強硬地抬手按住了他的後腦,將方宸的眼睛貼在自己的肩上。“溫涼!!”“對不起。”幾乎同時響起的怒吼聲和歎息聲。溫涼憑借著和方宸的精神鏈接,將僅剩的精神力全部灌注到方宸的雙眼和雙耳,屏蔽了他的聽覺和視覺,鈍化了他的觸覺。他捂著方宸的眼睛,兩人位置調轉,銳利的刀鋒便貼著溫涼的肩胛骨,整齊地刺了一半進去。“嗯...”伴著一聲強壓著的痛喘,刀尖沒入,血肉鈍響。小個子沾了滿手的血,卻沒殺到自己想殺的人,隻愣愣地握著匕首,全身發抖。“...別抖了,刀口在肉裏。”溫涼用蒼白的臉冷覷一眼小個子,“...我在說你,要抖,鬆了手再抖。”溫涼反手彎折到背後,想要把刀取下來,可實在是夠不到,反複嚐試了幾次,一無所獲,隻有濕熱急促的喘息打在方宸的側頸。方宸眼前一片漆黑,像是行走在深海,耳畔的說話聲也變作浸滿了水汽的噪音。他的皮膚像是裹了一層厚厚的棉,他甚至以為,自己是個行走的木乃伊。被精神控製的恥辱卷土重來,而此刻被剝奪五感,隻會千百倍放大他心裏的憤怒。“我說過。如果再有一次...”方宸一字一頓。他抬了抬無神的眸子,淡淡地揚起唇角。溫涼在他咫尺,胸腹被狠狠地砸了一記肘擊,發出一聲空洞的悶響。“嗯...唿...”本是插了一半的刀,盡數沒入身體。溫涼環著方宸的手臂劇烈一顫,冷汗像是雨落下。他的眼眉抵著方宸的肩,極痛苦地皺緊,腰微微彎了下去,一點點地滑坐在地上。他後背的血色一點點暈開,像是月下深紅蓮花,層疊盡染。“你怎麽,你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