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方宸肩上咳,星點的血跡落在掌心,被毫不在意地拭去。“ 放開你,然後呢?你想救他們?為什麽?是因為他們給你藥,幫過你?”“……”“你以為他們給你藥是為什麽?怕你難受?恕我直言,你和我,跟他們平日麵對的儀器沒什麽區別,甚至還不如機器。因為,機器壞了,耽誤他們的工作進程;你我病了傷了,他們隻會鼓掌大笑,搞特殊的關係戶又少兩個。”溫涼的話裏帶了評頭論足的戲謔,毫不留情打擊著方宸的天真。那一枚轉瞬即逝的焰火倒映在溫涼毫無笑意的眼底,應和著那絲絲縷縷的暗紅。他的精神觸手緩緩延展,伸向夜色盡頭。那些飽滿、鮮活的貪欲已經消失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痛意和對生的渴求。溫涼閑閑撥弄著情感波動,輕輕握住方宸的手,那些洶湧而來的情緒一股腦地塞進方宸的腦海中,像是一群活蹦亂跳帶刺的沙丁魚,拍攪著方宸的心房。不同人疊加的痛苦如同難不可攀的高山、無數陰謀與算計像是深不見底的溝壑、絕望的悲鳴如同烏鴉齊鳴嘲哳難聽,方宸雙耳嗡鳴,心跳急速,幾欲作嘔。他迴望,溫涼的臉上卻毫無變化,甚至習以為常地帶了笑意。“矮瘦的那個,疼得最厲害,應該是斷了兩隻胳膊。眼睛少了一隻,連眼眶都被爆炸的能量彈出來了。”“戴眼鏡的那個,一直在哭,可能是斷了一隻右手。可惜,這輩子晉升無望了。”溫涼說著可惜,表情卻頗有些興味索然的淡漠。“嗯,最高的那個,倒是不錯。腳沒了,膝蓋骨裂了,沒哭沒喊。隻是一直在默念在醫院裏的兒子,怕不是交不起住院費,今晚就要被趕出去了。”見方宸的手腕劇烈地抖了一下,溫涼輕撫他手臂繃起的青筋,溫和地哄道:“為了兒子,就想要殺你和我?任何人都可以有苦衷,但這不是犯罪的理由,是不是?”方宸就這樣定定地看著溫涼,眼神有些陌生。溫涼吻他的額頭。“還有很多。但你不喜歡聽,我就不說了。你別這麽看著我。如果不是我,你現在大概已經被他們殺了。再說,我隻是給他們指了一條明路,說到底,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作惡,然後死去。這不正是你喜歡的,善惡有報嗎?”方宸的目光毫無動搖。他的目光像是澄澈的月光,毫無阻礙地照向溫涼,帶著拷問,直逼心間。而後者終於斂起臉上幾分漫不經心的笑,輕輕地歎口氣。“我隻是推了一把,讓戲快點開演。在你眼裏,這也有罪?”“……”方宸明明沒說話,可緊繃的嘴角已經寫明了他的推拒。溫涼失笑。不愧是他的哨兵。深陷精神泥潭的哨兵,竟然可以無視他灌注的負麵信息,隻死死地抱住一條他認為對的信念,以身化為利劍,徑直劈開了溫涼創造的黑暗邏輯。溫涼孜孜不倦地教誨著方宸這個世界的黑暗法則,可明顯,方宸再也聽不下去,仿佛遭遇海難後的船員,隻決絕地抱著船身碎片,像是抱著一整個宇宙的希望似的。溫涼扶著額頭,臉色蒼白地笑了。他微微闔眼,強撐著的精神壓迫一瞬潰散,方宸仿佛從蛛網中破壁而出,獲得了自由。方宸反手就是一拳,破風聲駭人,‘嗖嗖’地帶著殺意,可最後,卻還是停在溫涼鼻梁處幾厘米。拳身顫得厲害。在他出拳的一刻,溫涼眼瞳間不可抑製地閃過一絲欣慰和激動的光亮,卻在方宸停手時,換上了失望。“你還是不明白...”“不。我很明白,是你不懂。”方宸不耐煩地打斷他,“上來就要自殺,自殺不成就慫恿別人去死。你把死亡看成什麽了?垃圾的收容站?”溫涼怔了怔,被方宸逗得偏過頭憋著笑,又悶咳兩聲。“原來,我也被歸類成垃圾了。”方宸冷冷看他,臉上沒有半分笑顏色。“對。活著的人需要勇氣,隻想要去死的垃圾不用。”“……”“溫涼說過,他會努力找迴記憶,去麵對真實。不管結果多麽殘酷,都不會再逃避。他看著避世,可比你勇敢。”“……”“你說我是自欺欺人的善良,可我看來,你是自以為是的清醒。”溫涼看著他笑,眼底滾著黑與紅。“隻要是為了你,自以為是又如何?”方宸輕嗤一聲。“你口口聲聲說要為了我,說什麽,要教我看清楚這個世界。我用你教?”方宸冷冷淡淡地扯開了肩頭的傷,“無視我的意願精神控製我的人是你,被迫讓我受傷的還是你。我告訴你,你根本沒辦法跟溫涼相比。”“如果是他,也會...”“他不會!”方宸驀地起身,壓著話裏的顫意,忍耐了許久,對溫涼的愛意最終還是衝破了喉舌的桎梏,赤裸裸地展於人前。“雖然他看上去淡漠離群,甚至有些討打惹人嫌,但他從來不會貶低天真善意,隻會於暗處守護希望。他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行將岔路,更不會慫恿洗腦別人去死。如果是他,一定會選擇跟我站在一起。即使天黑,即使遍地是血,他也會幫我點燈,陪我渡河。所以我信任他,所以,我願意成為他的哨兵。”溫涼臉上悠然自得的表情略散了些,像是沒有想到會激出方宸這一番近似於表白的話來。他仔仔細細地看著方宸幹淨的琥珀金瞳,還想最後掙紮一番。“就算沒有我慫恿,他們最後怕也會走上相同的道路。這些人,不值得救。死了幹淨。”方宸覺得自己一番話都喂了狗。他怒極反笑,輕嗤一聲。“有人要殺我,我一定殺迴去。但他如果不小心掉下懸崖,那我會選擇把他拉上來。有什麽恩怨,麵對麵了結,而不是像你一樣,在懸崖邊緣蓋了陷阱,偽裝太平。你,不該替溫涼作惡。”方宸上前兩步,抓著溫涼的肩,手指用力,聲音篤信,眼瞳金影灼灼。“...記住,我救他們,不是為了其他的什麽人。我是為了溫涼、為了我自己。”溫涼近距離看方宸側臉,他的哨兵下頜線和睫毛被月光浸得好看幹淨。他終於笑了笑,有些氣餒,又有些無奈,最終鬆開了手。“...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不放心。”他喃喃,方宸沒有聽見,而此刻,明顯方宸也並不想再接受有關那人任何的三觀洗刷。“在他迴來之前,你最好別靠近我。否則,我見一次,打一次。”方宸走得毫無留戀,溫涼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眼底的血影慢慢散去,像是執念慢慢離去,有撥霧見月的明朗。驀地,一道聲音自方宸身後傳來。“如果說,我想讓你遠離總塔、遠離柴萬堰、遠離恆星計劃,你是會聽我的,還是不會?”方宸迴頭,唇角微挑。“總塔、柴萬堰、恆星計劃?謝謝提示。”第一百零二章 推測溫涼撫著眉眼,低低地笑了兩聲,隨即,身體晃了晃,靠著牆,一點點地滑坐在了地上。壓了太久的淤血堵著喉嚨。終於,溫涼抑製不住地嘔出兩口暗色的血,眼底的血影仿佛跟著一同散了似的。瞳孔重迴烏黑如墨,溫涼的意識猛地撞進了這快要破碎的殼子裏。痛覺如海水倒灌,溫涼習以為常地用掌根撐眉心,隻有顫動的睫毛昭示著他此刻的痛苦。旺財也跟飄飄搖搖的蒸汽似的,散著就飄了出來,伏在溫涼肩上,有氣無力地‘嗬嗬’一笑:‘這次醒來,居然沒渾身血,那瘋子是不是轉性了?還有,老溫,又沒死成,你什麽心情,采訪一下。’“...嘶,疼。”兩個字,簡潔、高度概括。旺財同情地摸了摸溫涼的後頸:‘我早就告訴過你了,珍愛生命,遠離方宸。你的核心能量隨著方宸的晉升越來越強,你再想自我抑製,就沒那麽簡單了。話說,我以為你這次真的要死了,我是又高興又悲傷啊。’溫涼閑閑地瞥著幸災樂禍的旺財。“要真是疼到瀕死,向導自我防禦機製開啟,我的意識肯定會迴來。”‘你可是s級向導,可以選擇不迴來的嘛。’“……”溫涼無語地看了一眼旺財。他明明這麽睿智善良有顏值,怎麽能養出這麽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貓頭鷹精神體?旺財無視溫涼的目光,繼續碎碎念。‘怎麽,你不是也很想從這樣的痛苦裏解脫嗎?’“啊。”溫涼隨口扯了一個意味不明的語氣詞。他撐著牆起身,朝著遠處爆炸亮起的火光處踉蹌走著,一口氣沒喘勻,又連聲咳了起來,咳得脫力。‘怎麽,你其實不想死嗎?’“我頭疼,你少說話。”‘老溫,你不會真的很想好好活著吧?’“……”‘我覺得你記錯了。’貓頭鷹的小眼珠滴溜溜地轉了一轉,‘既然你過去的記憶都沒了,你怎麽會知道,你答應過方昭,要忘掉一切好好活著?這種‘死前囑托’不會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吧?你是不是有臆想症?’溫涼終於忍不住,捏著旺財碎成沙子的翅膀,擲向地麵,居高臨下地剁了兩腳:“腦子不好的到底是誰?我當年昏迷醒過來,你就像個低分辨率投影儀似的,給我放打了馬賽克的記憶片段。嗯?你再好好想想,到底誰腦子不好?”被蹂躪的旺財自我散架成一團霧,又在溫涼肩上重組,它舒展了一下翅膀,又虛又散的翅尖握成了卷,擱在喙前,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老溫,我突然想起來了,我是你的精神體。我的意識就是你的記憶,我的腦子就是你的腦子。不管這鍋是誰的,反正最後都是你的。’溫涼:“……”他不承認有這麽戲精且愛甩鍋的精神體。他右手微蜷,把旺財塞迴了精神壁壘裏。旺財震驚的聲音自腦海中直接響起:‘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