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維舟發出輕輕一聲歎息。


    他微微擺手,“過來。”


    許白就等著他這一句,嘴角控製不住的向上,連忙往前走了兩步。


    冰涼手指先捏在手腕,察覺到許白微微哆嗦,就快速的伸手覆上弟子手背,等手掌推開,許白手上的血痕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多謝師尊。”


    人嚐到了甜頭就更加不願意放手。


    許白一開始隻是想著過來偷偷見見江維舟,現在見了人,又被治好了傷,磨磨蹭蹭的不樂意迴去。


    江維舟兀自盤坐榻上,他前不久才突破了天神境,離“大道升仙”隻差一步。


    許白咬著指節,明明江維舟這裏寒冷,他卻品出些溫暖意味,隻覺得縈繞在身側的竹香仿若是師尊將他擁入懷中……


    隻是這麽一想,許白臉就開始發紅,目光當中也全是眷戀愛慕。


    江維舟感覺到了嗎?


    根本不重要。對於他來說,感情就如同過眼雲煙,沒意義,也不必在乎。


    半個時辰之後,江維舟眉心微動,睜開眼,“還不走?”


    唿吸聲都放的很輕的許白“啊”了一聲,或許是著了涼,剛過來時正常的聲音現在聽著幹澀,“我……咳,咳……”


    剛吞下去的強力薄荷糖叫許白從頭涼到腳,說話都不太利索。


    六兒:【強力薄荷糖(ss級超級加強版),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江維舟目光平靜,他飄然下了床榻,白衣勝雪,上頭沒有絲毫褶皺,“阿鳶。”


    名字被江維舟叫出來,許白下意識的蜷起手掌,輕輕“嗯”了聲。


    誰知江維舟也就發出了這一聲,再然後就是令人尷尬的沉默。


    許白想對江維舟撒嬌,想伸手扯他的衣裳,可是在這樣的寂靜當中,隻能聽到自己“咚咚咚”越跳越快的心跳。


    “我先迴去?”


    許白能理解竹鳶。


    他喜歡江維舟,卻又在光風霽月的江維舟麵前自慚形穢。


    被訓斥會傷心,可又控製不住的一次一次往冷冰冰的雪上貼。


    江維舟緩了緩,許白的腳都邁開一步,才說,“天色已晚,明日早起,我來教你練劍。”


    “嗯?”


    他被自己的心跳震的心慌意亂,一時間竟然沒反應過來江維舟的意思,頭轉過來盯著江維舟看了會兒,才眨眨眼,“多謝師尊!”


    許白歡天喜地的,江維舟情緒上有變化,已經是再稀奇不過的事了,更何況……是因為自己。


    這是個多好的開始啊。


    許白重新靠近江維舟,目光在屋裏僅有的床榻上轉了轉,還沒等想著能與師尊同睡一榻,江維舟就先開口。


    “聽曲堯說,你愛賴床。”


    許白臉紅起來,他根本就沒考慮,曲堯怎麽會跟江維舟說這樣的話,隻是嘟囔,“這種話怎麽能和師尊說呢,真是的。”


    【江維舟好感度:15】


    等躺到江維舟木床上時,許白還是有些恍恍惚惚,那會兒委屈的情緒全散了,側著臉看江維舟。


    他眼睛裏亮晶晶的,盯著江維舟不放。


    江維舟轉身坐在竹椅上,再沒有說話的意思。


    天已經快亮了。


    許白打個嗬欠,生理性淚水盈滿眼眶,江維舟身形變得模糊,水中月、鏡中花一般看不清楚。


    “師尊,我……”他咬咬嘴唇,抬手把快要掉下來的眼淚擦掉,“你會嫌棄我嗎?會不會覺得我很麻煩?”


    其實許白更想問的是——如果自己一直這樣庸庸碌碌,江維舟會不會有一天真將自己趕下長生宗。


    江維舟沉默不語。


    他仿佛已經入定,端坐著連眼睛都閉上,眼睫低垂,投下小片陰影。


    許白:【江維舟聽得見吧?】


    六兒:【當然。】它提醒,【對了,如果江維舟真的榮登大道,那我們就沒有辦法留在世界裏了。】


    【快穿局的規則不能與天道相悖,我是不能被攻略目標發現的。】


    許白:【放心吧。】


    他又想起把自個兒留了一千年的那位,【得道登仙,哪有那麽簡單。】


    七情六欲最甜也最苦,能真正超脫的又有幾人?


    江維舟能聽到許白淺淺的唿吸聲,還有發絲和薄褥摩擦的簌簌聲。


    江維舟把這最小的弟子看作孩子,對他最深的記憶,還停留在剛救迴來時四肢拚命的往自己身上攀,瘦的厲害的臉上糊滿淚水,斑斑點點的淚漬弄髒了雪白衣衫。


    江維舟破例將他留下,甚至準許他拽著自己衣袖入眠。


    從前幾載光陰對於江維舟來說不過彈指,可同樣不過幾載,小弟子卻長大了。


    每一次見麵,他都是不同的模樣。


    ……


    “該起來了。”


    “再睡一會兒,好困……”聲音又悶又軟,整個人往被子裏縮,撒嬌一樣咕噥。


    許白以為是曲堯——他實在是習慣了師兄每日清早來叫起,完全沒想起來自己跑來了江維舟這裏。


    江維舟指尖凝出點雪花,冰涼的東西貼上皮膚,許白一激靈,飛快的從榻上坐起來,“師兄你做什麽——”


    江維舟身量高挑,一張淡漠的臉此時正居高臨下的看向他。


    糟糕!


    許白手忙腳亂的掀了被子,彎腰穿靴的時候腦袋垂的很低。


    被江維舟看到自己這貪睡的樣子。


    可太糟糕了。


    江維舟負手往外走,木門打開,涼風嗖嗖,許白打了個冷顫,連忙快跑幾步跟上。


    長劍出鞘,凜凜寒意叫許白看向男人的目光更加炙熱。


    “看好了。”


    江維舟的聲音傳過來。


    許白近乎癡迷的看著,他腦袋裏什麽都記不住,隻有江維舟翩然身影。


    師尊怎麽會這麽好呢?


    沒有師尊的話,自己連活著的意義都沒有。


    許白說了謊。


    什麽“唯一的朋友都被妖物刺穿了胸膛”,在那個村子裏,他才是被看做怪物的那一個。


    村子又小又窮,光棍漢娶不上媳婦,竟然盯上了他,咧著嘴溜進門鎖都沒有的破敗草屋裏,壓在了他身上。


    實在是惡心,惡心的要吐了。


    許白看到了這段記憶。


    竹鳶拚了命的掙紮,用石頭砸破了光棍的腦袋,一邊哭一邊去敲嬸子家的門。


    動靜格外大,漆黑一片裏門打開條縫,“吵什麽呢!”


    “嬸子!是我,是我!有人要,要……”


    話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口,女人有些不耐煩。


    “讓我進屋躲一躲吧,求求你!”


    光棍漢嘿嘿笑著,已經貼在竹鳶身上,還開著門縫的女人明顯看到了,卻不理會,搖搖欲墜的門就在麵前關上。


    “……嬸……”


    竹鳶殺了光棍。


    第二天村民發現的時候,竹鳶渾身是血,身側倒著的是已經僵硬成石頭的邋遢男人,雙眼暴睜,像是在極度的驚嚇之後死去的。


    村子裏根本就沒有他的朋友。


    被刺穿胸膛的那個,也是朝他扔石頭最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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